如果100歲只是人生起點。

百歲老人阿朗,喝完紅酒推開窗,偷出敬老院,穿着拖鞋重回花花世界。

他身上落滿了時光的塵埃,他爬過喜馬拉雅,遊過北海故宮,和杜魯門共進過晚餐,被斯大林關進過監獄,一手促成過原子彈和星球大戰計劃,一百歲,又開始新冒險。

他是歐美暢銷書《百歲老人蹺家去》的主角,瑞典作者說:百歲,只是人生開始。

小說之外的世界,正向阿朗的傳奇靠攏。

2007年,學者稱,新生兒有50%概率活到107歲,7年後,上限增長爲109歲。

英國心理學家琳達和經濟學家安德魯,合著《百歲人生》,書中稱:

不要簡單把百歲當做目標,而應該將百歲當做預期壽命的下限。

這個下限並非妄想和空談,推斷背後是複雜的多學科交叉計算。

美林銀行分析師稱,2010年時,醫學知識每3.5年才增加一倍,而2020年,每73天,醫學知識便已翻倍。

奇點大學創始人,谷歌總監庫茲韋爾稱,9年之後,新技術將破臨界點,從那之後,人類平均壽命,每過一年就增長一歲。

爲等待這一天,70歲的庫茲韋爾,每天服用超230片維生素,抗氧化劑和營養劑。哪怕疫情肆虐,哪怕AI退潮。

那些身處時代前沿的人,清晰知道我們已行至何處。

我們正處於人類壽命曲線的彎點,而那條曲線,曾有漫長的蟄伏。

數千年間,人類平均壽命長期在40歲以下。古希臘和羅馬,人均壽命不到30歲。

16世紀倫敦,五分之一孩子活不過週歲,18世紀清朝,男性平均壽命39.6歲。

乾隆八十大壽時,曾專門賦詩一首,炫耀自己長壽,稱“五代同堂今古稀”。

鄰國的霸主織田信長,縱橫日本,死前也只能傷感吟唱:

人間五十年,如夢亦似幻。一度得生者,豈有長不滅?

人類壽命的曲線,在工業革命後,終於陡然向上。

1841年,人類壽命開始以年均3個月速度增長。每過十年,人類就可多活2到3歲。

1914年,英國國王喬治五世,向國內百歲老人發賀電。他一共發出24封電報。

百年後,2014年,英國女王送百歲賀卡,共送7500張,需一個七人團隊專門負責此事。而當年英國百歲老人達13780名。

2015年,數據顯示,全球有百歲老人超45萬。有機構推測,未來30年,這一數字將翻8倍。

1963年,東京奧運會前一年,意氣風發的日本首相,爲年滿100週歲的老人送上“壽”字銀盤。後成慣例。

當時,日本人均壽命不到70歲,百歲以上老人僅有153人。

等到2017年,這一數字已近7萬。而日本國民平均壽命,已超84歲。

越來越多人抱怨,銀盤是財政負擔。

政府先是縮小銀盤直徑,2015年後,銀盤悄悄從純銀換成鍍銀。

2005年,張朝陽說人生目標是活到150歲,迅速佔領了娛樂版面。

人們調侃同時,忘記他曾是清華和麻省理工物理高材生,這個世紀最先逐浪的人。

十年後,長命時代隱現預兆,人們才匆忙思考更多問題。

2015年,日本作家山田宗樹,出版科幻小說《百年法》。

小說中,國民年滿二十,便能接種不老病毒,永葆青春。長壽夢想實現,但國家也遭巨大沖擊。

衰老死亡絕跡,長幼有序消失,社會只剩上下級關係,不同時代的人混齡共處,壁壘森嚴。

工作無需拼搏,家庭批量解體,結婚離婚週而復始,愛情親情一團亂麻。

科幻小說是現實的投射,我們倉促迎接長生,卻不知如何填充後續人生。

在日本,老年詩歌已成新流行,日本將其稱爲“銀髮川柳”。

終於,我還清了房貸,住進了養老院。 寂寞了,跟電話詐騙犯,煲電話粥。 曾經想要的自由和時間,現在,多到手足無措。

越來越多人,60歲後重新出發。《百歲人生》作者稱,爲保證退休生活,人們將工作至80歲,工作生涯長達60年。

新工作年限,帶來複雜的衝擊。

斯坦福大學爲此專門開設一門《長命》課,授課者包括神經學家、經濟學家、心理學家以及保險公司前CEO。

授課者反覆強調:長命對人類影響,將遍及所有層面。

這是所有人都陌生的課題,解決不好,餘生便只剩寂寥。

2018年4月,澳大利亞科學家大衛·古德爾在生日宴上求死。當年他104歲。

餘生已褶皺一團。

他無力再打鐘愛的網球;無力再晚上開車,無力去業餘劇團表演,最後無人陪他喝茶聊天。他的朋友大多都已離世。

古德爾唯一精神支柱,便是在大學做生物研究,儘管他28年前便已退休。2017年,學校出於安全考慮,阻止他再去學校。

數月後,獨居的古德爾在家中摔倒,躺在地上兩天後,才被清潔工發現。

從那之後,他徹底告別工作,活得如提線木偶,整日受人照料,除了三餐便是睡覺。

古德爾覺得,他正變成家人和社會的負擔,人生如此,不如作別。

許下生日心願後,2018年5月,古德爾前往瑞士,接受安樂死。臨別時,他讓病房播放貝多芬的《歡樂頌》。

他最後一句話是“這真是一個漫長的旅程。”

新世紀二零年代,在疫情中開篇,黑天鵝羽毛紛落,彷彿嘲諷人類長生的狂妄。

然而科學家稱,疫情其實在加速人類進化,接下十年,更多資源將傾斜醫學生物領域,技術將更快突破。

我們正經歷最低落的頓挫,但大勢仍扶搖向上。

大勢之下,整個世界的年齡重心正在後移,且已現預兆。

八零後流行文化尚在風行,七零後創業者仍自比少年,大齡女星正在扮演乘風破浪的姐姐,而特朗普和拜登還在爲競選脣槍舌劍。他們一位74歲,一位77歲。

在日本沖繩,百歲老人組成流行樂隊KBG84。他們在日本巡演時只接受80歲以上觀衆,每次門票都銷售一空。

三年前,網傳年齡劃定新標準:青年從18歲延長到65歲,中年從66歲到79歲,80歲以後才屬老年。

標準引發熱議,而熱議背後,是人們對長命時代的期待和慌張。

這注定是一場複雜的革命。技術突破從服務富豪羣體下沉到中產階層,最後普惠人類,開始深刻改變社會面貌。

如果說,技術革命決定了時代,那麼,長生革命將重塑人類。

身處長生前夜的人們,不免喜憂參半。

人們將迎來更長的賽道,更多的競爭,更新的挑戰,三十而立,四十不惑等規律不再適用,財富目標需重新修正。

而寬慰的是,在更長時間維度,那些看似無解的問題,可能只是短暫的片段。比如,我們正親歷的內卷時刻。

每個時間維度的人,都各有宿命。

曹操說人生苦短,莊子說白駒過隙,而我們,只需耐心等待。

劉慈欣在《永生的階梯》中寫道:

人類的航船正航行在生命之河的下游,已經接近出海口,就要進入廣闊無垠的生命之海了,多活一年就多一點機遇,差一步差萬步。

暴雨中,我們跳上最後一班公交車,車門關閉,駛離一個時代的長夜。

車窗外有冷雨,有病毒,有黑袍和鐮刀,但遠方有更多的風景和更廣的世界。

車上人惶恐期待,悲喜難明。

這是我們的節點時刻。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