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裏的司馬光

熙寧六年(1073),54歲的司馬光在洛陽買了二十畝地,修了座小園林,終日讀書清修,編撰《資治通鑑》,在這裏,他即將度過十三年的隱居時光。

司馬光此次從官場退下來,建造這個園子,直接動因是他在和王安石的變法之爭失中落敗了。

宋神宗年輕氣盛,躍躍欲試想要改革,於是重用王安石。大刀闊斧、主張開源的王安石與主張節流的司馬光正好形成正反面,兩人的政見相左,經常誰也不讓誰地發生激烈爭吵。

雙方各有陣地,而最終又以司馬光黯淡收場,他自請革職,此後絕口不論政事,並建造了一座“獨樂園”。

司馬光的“獨樂園”在中國私人園林史上有很大的名氣,司馬光自己作了一篇《獨樂園記》,來介紹他的這方小天地。

按景緻順序,園中共分爲七處景觀,分別是讀書堂、秀水軒、釣魚庵、種竹齋、採藥圃、澆花亭、見山臺。

畫家仇英爲司馬光的這處園林繪了一幅長達5米多的圖卷,現在,讓我們跟隨仇英那明麗有致的筆觸來一探司馬光的私人園林。

讀書堂

首先是讀書堂,司馬光簡短地介紹:“其中爲堂,聚書出五千卷,命之曰讀書堂”。

這裏就是他寫《資治通鑑》的地方。在仇英的筆下,讀書堂的四周由籬笆圍住,院內樹木蔥鬱,創造出一個較爲安靜的氛圍。畫裏司馬光正坐在屋內案桌上寫作,旁邊疊着許多書。

讀書堂是園中少有甚至唯一的‘實用’場所,它是司馬光苦讀、窮究經史的地方。在這裏,司馬光度過了無數個勤奮的日夜,等他再度出仕時,藏書甚至超過了萬卷。

司馬光在《讀書堂》中說到“吾愛董仲舒,窮經守幽獨。所居雖有園,三年不遊目。”語氣中頗有些無奈,從仕途中退隱下來雖是他的主動選擇,卻是大勢所趨之舉。

現在他獨守在這裏,說好聽點是在悠閒隱居,實際上他又何嘗不爲清苦失意的生活感到委屈憂憤呢!

秀水軒

秀水軒是一處經過精心設計的小水景,這裏的屋子周圍被水環繞,中間有水池,方圓和深度各爲三尺。

司馬光在文中介紹:“堂南有屋一區,引水北流,貫宇下。中央爲沼,方深各三尺。疏水爲五派,注沼中,若虎爪。自沼北伏流出北階,懸注庭中,若象鼻。自是分而爲二渠,繞庭四隅,會於西北而出,命之曰弄水軒。”

這個區域中比較有特色的是引水設景,即將水引入室內,從仇英的畫裏就可以看到司馬光正在亭子裏玩水呢。花園從南面引水,用暗渠引入亭子(弄水軒)裏,再分爲五脈注入方深各三尺的池沼之中。

這裏的設計大概承擔着如曲水流觴一樣的功能,是司馬光會客、宴飲、弄水的地方。

釣魚庵、採藥圃、種竹齋

釣魚庵是一處休憩之所,司馬光介紹這裏:“中央有島,島上植竹。圓若玉玦,圍三丈,攬結其杪,如漁人之廬。”

釣魚庵

說水池中間的島像玉玦一樣,將上面的竹子竹梢收攏打成結,像扎頭髮一樣,看起來如打漁人的草屋,有天然之趣。

這種獨特的形式非常少見,而在司馬光的園林中卻有兩處用到了同種手法,另一處是在採藥圃。

種竹齋

釣魚庵過去,是種竹齋,再過去,就是採藥圃了。採藥圃裏錯雜地種植着各種花草藥材,其中也種了竹子。他用竹子開闢出一條道路,走到竹子的盡頭,是一方小小的清涼天地,這裏的竹子彎曲頂梢,像屋頂一樣遮住了炎炎烈日。

這與釣魚庵“竹屋”的構造方式一致,相當有個性,是富於巧思的生態建築,可能是司馬光的個人創作設計。

採藥圃

縱觀獨樂園,七處景觀就有三處運用到了竹子。在古代,竹子也有文化,它一向被賦予了寧折不屈、不願攀附權貴的氣節。在這裏,除了納涼等實用性質之外,這些竹子也暗示着園林主人的高潔的個性操守,反映出他當時的心境。

澆花亭

澆花亭裏主要設有六個圍欄,共種了芍藥、牡丹和雜花三類,其中建有的亭子便是澆花亭。

這裏景緻秀麗,既是雅集宴飲的地方,同時又是司馬光的閒適娛樂之地。有興致時,他可以坐在這裏讀書賞花,望着採藥圃,吹吹竹林送來的涼爽清風,可以說非常安樂了。

見山臺

最後的見山臺是爲了登高遠眺所建。洛陽城雖距離山不遠,但樹木叢生茂密,平地望去視野多有遮擋。因此司馬光在園中砌築石臺,修建屋子,以來眺望萬安、轘轅、太室等山。

北宋文學家李格非評價獨樂園“園卑小,不可與它園班”,說明獨樂園並不像一些豪門大院那樣佔地廣大,與那些仕宦卿相建造的園林相比,司馬光的獨樂園確實顯得‘小氣’了些,但作爲司馬光的精神場所,自然志不在此。

而這樣的獨樂園之所以還能脫穎而出,爲世人認知,其實說簡單點,就是名人效應。人們推崇獨樂園,不是看中園林的設計有多精巧,而是主人司馬光的德行爲世人所重,如《洛陽名園記》言:“獨樂園在洛陽清園中最爲簡素,人以公故,春時必遊”。

獨樂之獨與樂

司馬光在《獨樂園記》開篇便寫王公貴族和聖人賢人各自不同的樂趣,最後說自己的樂趣是“若夫鷦鷯巢林,不過一枝;鼴鼠飲河,不過滿腹。各盡其分而安之,此乃迂叟之所樂也。”

司馬光之所樂,更偏向於顏回“一簞食,一瓢飲”的仁者之樂,這種深居陋巷、困苦不堪的情形和司馬光罷相後的境遇頗爲相似。獨樂園中的樂,是一種在失意、落差之餘的苦中取樂的情趣。

所謂‘獨’,關照司馬光當時的處境,也不難看出他頗爲動盪的心理,而在這種悵惘的心緒之後,更多的是他用安貧之心對待林泉之樂的心態,以及遠離世俗、不爲利祿爭鬥的境界。

獨樂園在司馬光罷相之後建造,可以說是司馬光在低谷時期的精神園林,是他重歸自然、體驗清風明月之樂的象徵,這處小巧的園林,藏着他的自我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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