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剛川》絕對是一部“高級”的戰爭片。它做到了“解構”時間和空間,把集中到一天,一個戰場,一座浮橋上發生的故事拆解、重組,完成了對電影時間和空間的解構到建構。

可以毫不誇張的說,《金剛川》開創了內地戰爭片的新格局。多位導演聯合指導,《八佰》的管虎、《流浪地球》的郭帆、《繡春刀》的路陽,三人共指導一部電影,勢必會給戰爭類型片注入不同的類型風格,讓影片從鏡頭感到敘事性更爲豐富多彩,在主旋律敘事框架下,儘可能地實現了作者化表達。

而影片的分章節敘事也爲幾位導演的聯合指導提供了便利。同一天、同一個地點、同樣一羣人,原本可以用傳統的線性敘事進行推進,但三位導演選擇了不同兵種(角色),同一個戰場上不同的地勢,以多線敘事、嵌套結構,擴展了同一時間裏,不同視角和空間下的戰爭場面。

所以,《金剛川》的高級之處就在時間和空間的處理上。綿延的時間,變換的空間,讓《金剛川》有了革新內地戰爭片的底氣和勇氣。

時間的綿延:揪心的折磨

《金剛川》敢於和時間“做朋友”。對於一部電影來說,時間是敵人,每一秒的延時,都會放大平庸和空乏,令人如坐鍼氈。而對於一部佳作來說,時間是朋友,就像克里斯托弗·諾蘭的電影,時間纔是“主角”,是關聯一切的核心。

《金剛川》的多視角,平行時間結構,與諾蘭的戰爭片《敦刻爾克》有異曲同工之妙。《敦刻爾克》裏,發生於十幾個小時裏的“大撤退”,彷彿如精密的時鐘被重新拼湊。時間始終在流逝,“海陸空”多線並進,直到故事尾聲。

而《金剛川》並沒有像《敦刻爾克》一樣,突出時間的“易逝”,而是通過多個視角讓觀衆看到了時間的“殘忍”。

按片中角色的話來說,金剛川完全就是“翻版”地獄,特別是燃燒彈密集投下後,地獄烈火成爲了不少人的永生夢魘。

《金剛川》的故事不復雜,講述了“過橋”的艱難,前線部隊“修橋”,美軍“炸橋”,雙方你來我往,這關鍵且窒息的幾個小時,搖擺着未來一場大型決戰的勝利天平。

《金剛川》對於時間的分割利用比《敦刻爾克》更爲“親民”,而且編劇還特意對每種武器的使用都以鮮明的紅字標註,讓觀衆可以很清楚地理解時間線的進度:B26轟炸機、榴彈炮、喀秋莎、水下延時炸彈、燃燒彈等。

對於時間的“延續”,讓一段故事可以反反覆覆,通過不同的視角、空間的轉換去“重新”敘述,通過局部的呈現,豐富故事的來龍去脈。

空間的轉換:翻倍的情緒

金剛川水流湍急,是金城戰役前線部隊和後勤補給的天然隔斷。大部隊若想通過金剛川抵達金城主戰場,只能走唯一的一座人工木橋。美軍知道“過橋”的決定性意義,所以爲了阻撓部隊過橋,總計投彈達3500枚。

可令美軍震驚的是,這座木橋的修復速度堪稱奇蹟。37米長的木橋,七炸七修。通過一座橋的“拉鋸戰”,我們可以管中窺豹這場敵我科技實力懸殊的世紀之戰。這也爲影片的主題“Sacrifice”犧牲,提供了有力支撐。

橋無疑是全片的核心,圍繞“過橋”、“炸橋”、“修橋”、“人橋”,全片在綿延的時間裏完成了空間的不停轉換。

影片分三個視角、水陸空立體講述,但故事上則以字幕章節分成了四段:1.士兵;2.對手;3.高炮班;4.橋。

總體來說前三段是講的同一個故事(同一的時間和人物),基本是“三一律”的戲劇結構,只是由不同角色來回講了三遍。都是從當天下午大部隊隱蔽等待過橋開始,到深夜時分轟炸機投下多枚燃燒彈結尾。

第四段“橋”,在時間上是前三段之後的延續,直至凌晨全軍過橋;在情感上,則是整部影片的煽情高潮,也就是同類影片必須具備的“價值昇華”段落。

《士兵》篇以宏觀視角,草灰蛇線打下伏筆。第二章的《對手》篇,以“喪門神”轟炸機裏的美軍大兵爲空中視角;第三章的《高炮班》篇裏的高射炮士兵爲地面視角,分別微觀側面呈現。

然後三個視角匯聚到一起,“水陸空”三章共同“匯入”最後的《橋》篇,故事脈絡逐漸清晰,從整體到局部,從橋到人,情緒逐步遞進,最後將氣氛推向高潮,“人橋”結局十分震撼,同時閉合了主題。

四個章節中,第二章《對手》和第三章《炮手》最爲出彩,結構和故事呼應最爲明顯。《對手》裏的空中視角,無疑圍繞“橋”給出了更爲廣闊的視野空間,一個俯瞰戰場的機會。觀衆在宏觀感受美軍炮火強度對戰場的壓制力量的同時,也能重新“補足”很多之前章節裏,因爲視角和空間不同而“隱藏”起來的細節。

而《炮手》部分,則是從被美軍空軍壓制的地面炮兵展開。在戰鬥力量、武器裝備,攻守位置的懸殊下,這種被轟炸的身份,也帶來了更多的殘酷面,使得情緒共鳴得以不斷加倍,在最後“血肉之橋”建成時,集體引爆所有提前埋下的情緒炸彈。

重新定義犧牲:兄弟情與主旋律

值得一提的是,《金剛川》對於時間和空間的利用並非僅僅停留在結構上,而是爲主題內核提供了更多闡釋的可能。

戰爭片的主題無外乎是對於生命的珍惜,對於反戰的思考,以及人性的幽暗瘋狂與熱血動人之處。

《拯救大兵瑞恩》之所以能名留影史,不僅是開片手持攝影帶來的震撼戰場,而是它不斷對觀衆發出質問,逼迫他們一次次在生命中做出兩難的選擇,“死一羣人救一人”的“電車難題”最終說圓,無疑把生命的價值和意義闡釋的格外清楚,拔高了主題,完成了意識形態的無形傳遞。

但《拯救大兵瑞恩》依然是一部美式主旋律電影。同爲主旋律影片的《金剛川》,強調“你們的犧牲,都沒有白費”,其實這與《拯救大兵瑞恩》裏對於生命問題的思考殊途同歸。

都是講述的犧牲與救贖,上一代的人爲了下一代,付出了生命代價,而下一代人是上一代人精神和生命的延續。

但爲什麼《金剛川》會遭遇一些“負面”評價,這是因爲有人誤解了“犧牲”的含義,只看到了拋頭顱灑熱血,沒有看到精神傳承的重要意義。

這場戰爭,雙方在武器裝備上的巨大差距,其實早就爲“犧牲”埋下了伏筆,只能將精神凌駕於肉體之上,這場戰鬥纔可能“勢均力敵”。這是悲劇的,但同時也是感人的。

時間和空間結構的全方位呈現,讓主旋律影片中,罕見出現了“對手”視角,這是難得可貴的。沒有人是臉譜化的,口號式的角色也被儘量規避,“敵我”雙方都是有血有肉的“人”,而非符號化的工具。影片中,負責掩護打飛機、吸引敵人火力的高炮班班長張飛(張譯 飾)、炮兵關磊(吳京 飾)。

兩人性格互補,表面上看似吵嘴爭執,其實內心都想通過搶佔前炮位置,提高對方的生存幾率。“關張”也對應了三國裏的兄弟情義。

另一面,美軍的空軍也有類似“兄弟情”的表達,雙方到了最後都爲復仇走上了“你死我亡”的決戰“狹路”。

兄弟情讓“犧牲”變得不那麼“難以理解”,甚至抹平了一些感性上造成的故事瑕疵。觀衆直接無視了很多現實理性的問題,因爲從第三章開始,源源不斷輸出的兄弟情義早就淹沒了觀衆的理性思考,讓情感完全支配了大腦,這也是《金剛川》在完成主旋律議題上最爲成功的地方。

《金剛川》或許會在未來成爲主旋律電影的另一個標杆,兩個月週期,五六億投資,五千人團隊,三個導演聯手,頂配卡司。中國電影的類型片,在“主旋律”的推動之下,就這樣產生了一些奇妙的效果。

主旋律題材,爲了贏得觀衆、收穫票房,不斷嘗試融合入更多的商業要素,主旋律大片終於有了些氣候,意識形態的傳播方式也變得更爲自然,效果自然而然得以提升。

它在“類型”和“主流”之間達成了一種平衡,兩面都因此顯得非常“純粹”。它既是特別純粹的商業類型片,有時類型化到了近乎B級片的地步;同時,它依然是一部非常純粹的主旋律影片,不瞻前顧後、也不心思複雜,大張旗鼓地把情懷盡力傾吐,滿足時代需求。

同西方頂級大導演一樣,開始“玩弄”時間,在空間上做文章,把意識形態需求包裝得更爲隱蔽,《金剛川》讓我們看到了內地主旋律影片的進化,這纔是它最高級的地方,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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