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給大家聊一部比較冷門的電影,2020年柏林國際電影節金熊獎得主——《無邪》。

這是第三部摘得金熊獎的伊朗電影,前兩個得獎的分別是賈法·帕納西執導的《出租車》,以及阿斯哈·法哈蒂執導的《一次別離》。

對於很多影迷來說,伊朗電影自帶“文藝”氣息,從90年代經典兒童片《小鞋子》,到前些年斬獲金熊獎、金球獎、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一次別離》,風格都與好萊塢的大片套路大相徑庭。

不過近些年走向世界舞臺的伊朗電影,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創作者都對伊朗國內的專制政權進行了有力抨擊,今天說的《無邪》也不例外。

這部影片長達150分鐘,分爲四個獨立但主題相同的故事。

其中令人印象最深的,要數第一個故事“無邪”。

故事主角是個叫赫斯馬特的中年人,與妻子育有一女。

由於工作的特殊性,他每天必須凌晨三點起牀,乘着夜色開車去上班。

雖然有些日夜顛倒,但這份工作的待遇還算不錯,單位隔三差五發一袋大米,而且白天就能早早下班,私人時間很充裕。

這段故事的大部分劇情,講的就是赫斯馬特下班後的日常。

他先把單位發的大米運回家,抽空洗個澡、喫點飯,到了下午去接妻子下班、女兒放學,順帶取錢、買藥、採購,一家三口看望獨居的奶奶。

這些場景的對白多是家長裏短,沒有任何猛料可言,看上去平平無奇。

直到最後幾分鐘,導演才揭曉赫斯馬特的工作——

他是監獄的行刑人員,每天一早就到操作室裏等待死刑犯就位,當儀器的綠燈全部亮起,他就按下絞刑的機關,從小窗確保犯人無一生還。

這個言簡意賅的震撼結尾,讓前面瑣碎平淡的劇情忽然有了巨大的張力。

赫斯馬特看似普通大叔,其實卻是個每天執行死刑的劊子手。

他內心善良,連被困小貓都會熱心救助,可另一邊,自己經手的性命不計其數。

可以想見,他並不熱愛這份工作,選擇它無非是想讓家人的生活得到保障,妻女喫住平安、母親安享晚年。

在整個國家機器的運作中,赫斯馬特只是一個被迫轉動的小小環節……

而影片之後的三個故事,也都圍繞死刑執行者的故事展開。

第二個故事,講的是服兵役期間的男主,被分配去了監獄,因爲實在無法接受執行死刑的任務,他斗膽奪槍潛逃。

最終成功地與女友匯合,唱着歌迎接自由。

第三個故事,主角是個正在休假的士兵。

他來到女友家中準備求婚,卻發現女友家正在爲親友舉辦葬禮,逝者正是前不久被他執行死刑的犯人……

第四個故事,男主同樣是個拒絕執行死刑的逃兵。

那次逃亡讓他付出了一生的代價,被迫隱居郊外、無法繼續行醫,女兒早早被送去國外,由親戚收養。

生命盡頭時,他才告訴了女兒全部的真相……

四個故事看下來,不難發現《無邪》正是以伊朗的死刑爲切口,深入探討個人自由在國家意志限制下的生存境況。

客觀來說,整部影片沒有什麼特別的技法,很多講述日常生活的段落,甚至有些單調。

但它能摘得金熊獎也並不意外,因爲柏林電影節向來鼓勵和支持帶有政治色彩的作品,揭露伊朗社會現實的《無邪》能被拍出來,已經是一次難得的勝利。

令人唏噓的是,電影雖然成功“擒熊”,但導演穆罕默德·拉索羅夫卻無法親自到場領獎,成爲了柏林電影節第二位無法出席的伊朗導演。

上一個缺席的,就是因僞紀錄片《出租車》獲獎的導演賈法·帕納西。

幾年前我曾給小夥伴們安利過這部電影,賈法·帕納西把出租車當作移動的攝影棚,在與幾位乘客的交談中,把伊朗的社會風貌呈現出來,其中不乏觸及政府靈魂痛處的敏感話題。

賈法·帕納西之所以採用這種形式拍攝,完全是不得已而爲之,是出於一個在夾縫中生存的創作者,對電影的信仰與熱愛。

2010年3月,賈法·帕納西在家中被便衣警察帶走。

當年12月,伊朗政府以“企圖危害國家安全和伊斯蘭共和國宣傳”爲由,判處他6年刑期,並在今後20年內禁止撰寫劇本,禁止製作、執導任何電影,禁止離開伊朗,禁止接受媒體採訪。

伊朗政府之所以認爲賈法·帕納西的電影“反政府”,是因爲他的很多作品,聚焦伊朗女性遭受的歧視與壓迫。

比如2006年的《越位》,講的是幾個伊朗女球迷試圖混入球場看比賽的故事。

“越位”一詞,一語雙關地道出了伊朗女性所處的不平等地位。

不過,雖然被政府判決有罪,賈法·帕納西依然沒有放棄創作。

在保釋上訴期間,他在家裏拍了一部叫《這不是一部電影》的電影,記錄自己一天的日常。

這部影片完成後被裝進U盤,幾經輾轉送到了戛納電影節。

之後,他與導演坎布茲亞·帕托維合作執導了電影《閉幕》,同樣是在極端有限的條件下祕密拍攝而成。

這部影片獲得柏林國際電影節銀熊獎最佳劇本。

再之後,他用借來的攝像機,拍攝了僞紀錄片《出租車》。

爲了保護真實乘客的隱私、避免被政府查水錶,片中的“乘客”都是事先安排的非專業演員,其中還包括導演的外甥女漢娜。

同時,爲了避免引人注意,車內並沒有使用人工燈光,而是在車頂開了天窗。

就是靠着如此簡陋的條件,賈法·帕納西拍出了一部對白處處高能、主題發人深省的電影,最終獲得金熊獎,也成爲柏林電影節上第一位無法到場領獎的伊朗導演。

替他領獎的外甥女漢娜,忍不住當場落淚……

而事實上,當年與賈法·帕納西幾乎同時被捕的,還有今天這部《無邪》的導演穆罕默德·拉索羅夫。

他同樣被伊朗政府禁止拍片20年,後來保釋出獄。

與賈法·帕納西一樣,他在被判有罪後,依舊堅持創作。

拍攝的驚悚片《手稿不會燃燒》,講的就是伊朗政府祕密暗殺作家與記者的真實事件,同樣是揹着當局悄悄拍攝,最終獲得了戛納電影節費比西獎。

2017年,穆罕默德·拉索羅夫又拍攝了電影《謊言》,講述一個普通人在伊朗腐敗政府和不公正法律的夾擊下艱難生存的故事。

毫無意外地,它也被伊朗政府列爲禁片,穆罕默德·拉索羅夫爲此被判一年監禁,兩年內禁止離開伊朗。

今年3月,穆罕默德再次接到伊朗司法機關的通知——因之前製作的三部電影“宣揚反政府言論”,又被判處一年徒刑,禁拍兩年。

因此,他成爲了柏林電影節第二位不能出席領獎的伊朗導演,只能通過網絡視頻發表獲獎感言。

某種程度上說,金熊獎頒給《無邪》,代表了電影節對伊朗政府封殺不同政見者的強烈譴責。

這部電影最大的價值也並不是它的技法,而是故事背後顯露出的導演對於社會現實的思考。

影片的靈感,來源於導演有次在街上碰見了曾經審訊過他的特工,對方正從銀行走出來,看着與普通人毫無區別。

這個特工後來就成了第一個故事“無邪”(There Is No Evil)裏,男主赫斯馬特的原型——他看似平庸,他並非惡魔,甚至內心也懷有不少善良,但卻每天麻木地做着惡魔般的事。

影片裏的伊朗看似一片美好,但平靜的表象下問題重重。

許多平庸之人都清楚問題是什麼,但卻在沉默和忍耐中妥協,有人麻木過活,有人不堪承受而精神崩潰,也有人爲此付出一生……

正因如此,《無邪》這樣的電影,能被全球影迷看到,就是它最大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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