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無情

提起張海宇,有人會稱“青島大姨”或”薛不慧”。

他一手創造兩個經典喜劇角色,裹挾強烈個人風格闖入演藝圈,從互聯網火到電視臺,又在今秋登上導演選角綜藝《演員請就位2》,兩次選角競演都與以往形象判若兩人,B級躍底逆襲至S級。

他是喜劇人征戰新賽道的樣本,也是短視頻創作者進擊好演員絕佳的觀察切片。

在與星番的對話中,張海宇熱衷用豐富的肢體表情和口語化的表達,提及看法前喜歡以“我誠實地講”開頭,做事多因“有意思”——發現春晚趙麗蓉的小品挺有意思,開始模仿,靠着這套拿手絕活,成爲幼兒園的“頂流”;高中看到“影視表演專業”,跨班去學表演,考進中戲,成爲有意思的“圈裏人”;後來發現互聯網的方言視頻很有意思,連稿都沒寫,拿起手機模仿了一段,“青島大姨”紅了!

一旦觸及真正的熱愛,他是嚴肅且發自內心地尊敬,會用書面化的尊稱“李雪健老師”、“周星馳先生”……關於喜劇的一切,張海宇覺得博大精深,不容染塵。

對錶演,他近乎潔癖,曾一度覺得演戲會對舞臺劇有傷害,遲遲未踏出第一步;“青島大姨”系列視頻爆紅,卻未再創作,因爲短視頻是“非演員過演員癮的地方”,更喜歡看演員演戲;點讚的短視頻大多是素人關於自我生活的表達,有的跟段子毫無關聯,可能只拍大爺在門口說話、下象棋之類,舉手投足,令他着迷。

他喜歡原生態、鮮活的演繹,“不是說要完全真實,做得很真實就很有意思”。

很多時候,他是一個樂天派,健談、風趣、極富親和力,年齡、身高、表演,話題百無禁忌。

他會講自己藝考時,老師都建議報導演專業或其它,因爲1米7是考不上影視表演專業的,尤其是戲劇學院,在舞臺上是不會行的,但偏偏第一個找上來的就是“1米7左右、不能太高演精靈”的舞臺劇,像是爲他量身定做。“我那時1米7比較矮,現在已經高達1米72了。”他笑着補充。

張海宇也會說起一度想考音樂學院的夢想,歌手青春期遇到的攔路虎“變聲期”,似乎也格外眷顧他,“小的時候更奶一些,聲音越變越好聽。”

英文名Patrick是因爲父親看了美國智力問答節目上得獎的白人小孩叫這名,乾脆原封不動拿來給他命名,“我爸愛得獎”。

另一面的他,性格以悲觀爲主,常拿過去的事情責備今天的自己,至少得有60%的把握纔去做一件事;內心時時在覆盤自己的表演,“如果再來一條,有改變的機會就好了”;不少喜劇人轉型當導演,他也想過,但要慎之又慎,大家都這麼幹,你也來這麼一下,結果應該不會好的”;也在跟朋友攢劇本,“必要的時候,這是一種自救”。

表演是當衆孤獨的藝術,他也時常在生活中的隱祕時刻感到“孤獨”。演員是高度緊張的職業,尤其在工作跟工作疊加的時代,一部戲殺青,要快速打包好自己進入下一個工作,享受孤獨倒成了爲數不多處理情緒的時段。

時下“打工人”熱梗走俏,他也跟着調侃自己是一名“娛樂圈打工人”。

01

“30歲年齡在打45歲以上的工”

見到張海宇時,他正在東五環的錄音室裏等待一個節目的面試。

上場前他還在說着嗓子不太舒服 ,“前一天在《1921》片場喊了一下午”,想着可能要完。

面試結束,一旁跟着的經紀人就毫不留情地“戳破”:“(他)剛纔還跳舞了。”

初次見面,他就親切得彷彿隔壁工位的同事,大家一起閒話“打工人”的心酸,卻又在下一秒埋頭變身無情的工作機器。

“可不就是嗎?你看在面試的場合,接受了你這個採訪,你就知道我今天來找活兒來了,這不來打工了。”張海宇笑言。

去《演員請就位2》,30歲的他在打45歲以上的工。參賽的演員裏,除了楊志剛,45歲以上的角色就落在張海宇身上,50歲以上也可能是他的活。

節目裏的兩次選角競演,張海宇都以截然不同的形象出鏡。

第一期,他挑了《我是路人甲》,飾演鬱郁不得志的“橫漂”魏星。第二期選中《門徒》中眉間有疤的“毒梟”昆哥一角。

你看我都敢演劉德華(演的角色)了,你以爲我是野心嗎?不,我打工的。”

兩個競演片段並非他的第一選擇。

第一期,他首選《受益人》,還跟編劇商量着做成喜劇,結果被市場定位S級的楊志剛搶佔先機。

第二期他的理想型是《我的一級兄弟》的“東九”,細一琢磨,這種角色一定是高顏值選手拿來展現演技的,他不是S級,沒有首選的可能,萬一落選,無角可演。

按賽制規定:A級優先,但S級擁有反選替換角色的權利。

最終,他只能退而求其次。

看上去選擇很多,他也選了只能選的。

近年的選角,他發現好像在“對號入座”,“你年齡在這,那你在這;過兩年你演得好、混得好,你在這,要不然就在這”。關於那套年齡與角色孜孜不倦運轉的系統,張海宇邊說邊用手勢模擬着。

他察覺周圍各種叫他哥哥的人多了起來,“突然覺得好像自己真的(老了)。”早前在劇組,一直是他叫前輩們“哥哥、姐姐”。

參加CCTV-6的“星辰大海”青年演員計劃,他是32位演員中最年長的;來到《演員請就位2》,他選的角色跟43歲的楊志剛屬同一年齡梯隊;起初也沒感受到年齡帶來的困擾,別人提醒他,“你在裏面屬於大齡”。

30歲在他看來還稱不上一個男演員的黃金年紀,“我管它叫‘姥姥不疼,舅舅不愛’。小的你演不了,有更小的合適的(演員)。大的你夠不到那個厚度”。所以他經常會遇到的角色是男二,演某某的弟弟。

這與他在《演員請就位2》裏遇到的職場生態,並無不同。

他還在摸着石頭過河,至少每一步都在朝自己期待的方向走。

02

科班中的“非主流”

表演的源動力,張海宇靠的是 “本能”。

啓蒙是春晚,動力是姥姥。小時候的張海宇,跟着春晚學唱《東方明珠》《濤聲依舊》《愛上一個不回家的人》,看趙麗蓉的小品特別有意思,“我隨便模仿一下,姥姥每一次都當新的一樣,笑個不停。”

在不明白價值和喜歡爲何意的年紀,他已經行勝於言,“我每次一模仿,家人就特開心,越這樣越想繼續。”

“絕活”傍身,張海宇混成了幼兒園的“頂流”。不管有沒有節日,老師都會找來一個板凳,他踩着沿階梯走上舞臺,登臺演唱結束,一步步走下來坐在臺階上,“這套活碼得非常的清晰”。

他學表演是無心之舉,考進青島一中,曾經的幼兒園“一線”發現表演的風頭都被學校藝術班所搶。只看到“影視表演專業”幾個字,張海宇萌生學習的念頭,跑去跟當時的班主任說“想去那個班上課”。

沒兩天,班主任打好招呼,他開始“雙班制”生活,每週二、四下午跨班去聽表演課,其餘時間回來學文化課。

報考時,中戲加北電,他一口氣報了9個,上戲因爲跟中戲時間衝突而落選。

張海宇自比考學如買菜,報考也挑選性價比高的,能在一個超市辦的事,就多攢幾種需要的一起辦了,”中戲和北電都在北京。我有一個信封裝着3000塊錢報名費,一個學科100塊錢,它有一個表(列着專業),我跟首試那個師姐說,‘你給我來這5個’,我就掏出5張來,這4個去北電。師姐都傻了,抬起頭來看着我。”模仿着當時的場景,他伸出手指比劃。

最終,他被中央戲劇學院演出製作專業錄取。一個叫劉國平的退休老師和一位素未謀面的師姐,成了他表演路上的貴人。

劉國平無意看到他排演的人物小品,給出了很高評價,“這個人演得比我們系的應該說不相上下,甚至比我們一些人好。”聽到班主任的轉達,他特別高興,考進戲劇學院,雖然沒上表演專業,但感覺好像離表演又邁進了一步。

大三下學期,有個從沒見面,也沒說過話的師姐,可能只是聽說張海宇喜歡或者擅長舞臺劇,數度打來電話邀約他參加萬達的大型音樂劇演出,在一個特別大型像拉斯維加斯的秀場,7個外國主創,需要一位1米7左右、不能太高的演員,演一個精靈。

那時的張海宇,在網絡電視臺實習,接到電話,正在領導身邊,他婉拒兩次“謝謝”、“走不開”。師姐沒放棄,依然打來第三次電話,耐不住這份信任和人情,他決定去試試,“師姐這麼幫助我,去了被淘汰了也不能不去。”

婉拒更多是自卑心理作祟,張海宇認爲自己對音樂劇知之甚少。答應師姐邀約後,他先上網查了“什麼是音樂劇”,故意選歌單裏偏下面的一首樂曲,感覺比較小衆。

第二天面試現場,開口一報曲目——《Sunset Boulevard》,所有的導師感覺都很熟悉,“當時就快瘋了,這不撞槍口上了嘛!”張海宇回憶道。

結果卻出乎意料得不錯,他試了一期,就定下角色,開始爲期半年的的音樂劇演出。工資可觀,也極大地豐富了他的表演經驗——沒有B角,所有的演出他一個人完成。

今年疫情“黑天鵝”影響,劇院演出市場蕭條,也是張海宇第一年沒演舞臺。

往年,他都會演數十場舞臺劇,一是比較開心,二是能夠讓表演狀態好一些,更積極一些。

以“科班”和“非科班”簡單二元論演員出身的當下,張海宇自評是科班中的“非主流”:“我硬說自己不是科班是不誠實的。高中時,接受的(訓練)就是大學對於舞臺表演基本的訓練。”

03

張海宇

說起他,總逃不開“青島大姨”。

一頭捲髮、一副快要滑落的金絲邊眼鏡架在鼻尖、一條時髦的花色絲巾,衣着鮮豔,講着一口地道哈喇味的青島話,在“大姨”的世界,萬物皆可被“青普”diss。

這個反串創意,無預謀、無策劃、無文稿,只是看到一個陝西方言地攤賣東西的視頻,被原生態的表演所吸引,“青島大姨”應時而生。

2013年,一個平平無奇上夜班的瞬間,張海宇用青島大姨的口音模仿了一段,“說完之後就睡了,也沒覺得誰會看,就覺得挺有意思。”第一次使用人人網的新功能,他乾脆地按下“發送”鍵。

第二天發現“幾十萬的回覆,光青島人”,沒過幾天,青島電視臺的記者們飛來北京採訪他。

一夜成名,商演、廣告紛紛找上門,他一個都沒接,“這不是我想幹的”。

“青島大姨“從互聯網火到電視臺,張海宇成了東方衛視《今夜百樂門》的固定班底,不僅延續“青島大姨”的經典,還衍生出新秀——“薛不慧”。

《今夜百樂門》一週至少兩個情景小品,時間緊,多是命題作文,他理解編劇的不易,喜劇創作要寫到表演者的心坎,還是自己最瞭解自己,索性也加入創作。“請問您需要什麼服務”、“可樂雪碧咖啡茶,親愛的鄉親喝點啥”等金句相繼走紅。

《我是路人甲》片段也有他的“手筆”——喫西紅柿,張海宇想着食物就是他的世界,寧願喫自己酸澀的果實,也不願去喫“嗟來之食”。如此一來,人物顯得立體,也避免雙方脣槍舌劍套路化的的吵架戲,用行動在對方密集的臺詞轟炸中掙得一絲喘息空間,表達自己態度。

這一幕也被導演陳凱歌關注,點評時稱之爲“點睛之筆”。

參加完《演員請就位2》之後,張海宇的劇本邀約開始變多,“(找我的戲)也比較多了。”

之前,打開他的作品篇目,都繞不過“喜劇”。

今年後半年,影片《烈日之寒》的導演找到他出演一個角色,與喜劇無關。太過驚訝,他還專門跑去問,“爲什麼找我演,還找了兩、三次?”導演回覆說,因爲看了《今夜百樂門》他創作的喜劇,一開始沒聯繫上。

他很感激這次機會,短時間內快速瘦身,進行很多的嘗試,好像有一片新天地,又可以開發出新的土壤。

喜劇依然在張海宇心中佔有無上地位,邊說邊用手掌比到下巴的位置,“我想強調一點,我從來不以演喜劇爲恥。喜劇在我心裏是一個位份很高的門類。”

張海宇說,自己只是不願意待在“青島大姨”這一個角色裏,有人卻簡單粗暴地歸類爲他不想做喜劇,令他哭笑不得。

很多喜劇演員在成名後,會覺得喜劇人標籤是種束縛。一味否定曾經的作品,跟自己的過往割裂,在張海宇看來是不可理喻的,“上帝給你一個天賦,你要搭着車跑到荒郊野外給它扔掉,還不讓它找回來。”

對當下推崇“演什麼像什麼,給觀衆留下的只有角色”的言論,張海宇秉持“反方辯友”的立場,因爲邏輯不成立。按照“只留下角色”的說法,是無法記住演員的,壓根不知道對方姓甚名誰。

他滔滔不絕地羅列着自己欣賞的演員:李雪健、周星馳、張國榮、河正宇等,無一不擁有無可比擬的人格魅力,“羅伯特·德尼羅、阿爾·帕西諾,一輩子的形象都大同小異,你還願意看,因爲他們是有趣的人;李雪健老師雖然(表演風格)多變,但他有一種質樸、細膩的特質;周星弛先生有個人強烈風格的表達,基本不沾自己風格以外的作品,極具傳奇色彩;包括金·凱瑞、憨豆先生,一輩子可能只有一個(經典)形象,那個就更窄了。你能說他不是好演員,不是你喜歡的演員嗎?”

他不太喜歡看自己節目,覺得奇怪、彆扭,後來看過一遍《今夜百樂門》,看到的都是問題,只有青島大姨,“現在想想節奏還挺好”,也不排斥以後有合適的平臺和機會,再演一次。

張海宇在等待自己的代表作和下一個像”青島大姨”一樣被大家記住的角色出現。他透露,自己選新戲的標準是“四好”,好角色、好劇本、好導演、好製作,無需4個條件都滿足,但按這個優先次序。

他認爲自己的現在,跟期待的演員夢沒有落差,篤信每一步走得踏實,最後會抵達應許之地。

就像他從幼兒園的小階梯一步步登上中戲、音樂劇、《今夜百樂門》、《演員請就位2》的舞臺那般,積跬步,至千里。

很多人會“隨大流”,將自己代入喜歡的人,他覺得那是一種錯覺,“我喜歡河正宇,但發現自己是車太賢,你知道那種感受嗎?車太賢也很好。你就會安慰自己,慢慢來。”

第一次聽到“下一個黃渤”的說法時,他很開心,轉念一想,不太可能。每個人的經歷千差萬別,只能先把自己做好。

“你自己對‘張海宇’的定義是?”

他攤開手,脫口而出:“就是張海宇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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