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有一類被稱爲腸道病的重要疾病,是通過人的糞便污染食物、飲用水傳播細菌使人得病。這類病包括傷寒、副傷寒和痢疾,還要加上霍亂。霍亂常被稱爲亞洲霍亂,以區別於小兒霍亂,後者稱爲小兒腹瀉更確切。

直到最近,這些折磨人的病加上斑疹傷寒經常被歸爲戰場病,都是在戰爭的特殊條件下特別容易流行的病。在1346年克雷西戰役前,法國人粗魯地稱入侵的英軍是不穿褲子的軍隊,因爲他們頻繁地蹲下大便。現在已無法確定他們得了什麼病,最 有可能是得了傷寒或痢疾 。

直到20世紀,這類在地方流行的腸道病連同 斑疹傷寒還有外來的亞洲霍亂,比任何武器殺死的士兵都要多。在管理 極其不善的1854—1856年克里米亞戰爭(中,9.7萬名被派往戰場的英軍官兵中有 2700人在作戰時被打死,1800人因傷重而死,17600人死於疾病。

霍亂在英軍中流行,壞血病(維生素C缺乏)在冬天又使許多人送命。在 1861—1865年美國內戰中,北方軍隊有93443人在戰場被打死,或是後 來因傷而死,而病死的人幾乎是其兩倍,達到186216人,其中81360人 死於傷寒和痢疾。霍亂也要爲這一高死亡率負部分責任。南方同盟方面 沒有準確的數字,但可以相信傷寒造成的死亡要多於北方。

南丁格爾在克里米亞戰爭中救助傷員 1899—1902年的布爾戰爭在醫學上也有價值。英軍指揮官不是因其 才智而是因其拒絕接受平民建議而聞名,布爾戰爭的將軍們肯定都是些 不尋常的蠢材。造成傷寒和細菌性痢疾的病原體已被發現,包括抗傷寒 接種在內的預防手段也已出現。

1899年前很早就已知道傷寒主要通過水傳染,並已很清楚被污染的水可以通過煮沸、過濾使之無害。在南非總 共約有40萬軍隊參戰,任何時候野戰部隊人數都達到20萬。從1900年2 直到1901年底,6425名英軍士兵死於戰場或傷重而死。布爾人使用了射 速快的毛瑟槍,這種槍要麼一下子打死人,要麼留下一個很快就能癒合 的乾淨傷口。那裏的土地大多沒有耕種,人口稀疏,因而相對可以避開引起傷口膿毒症這類病的病菌。

儘管受傷寒病原體的影響要輕一些,但單是得傷寒的仍有42741人,死於各種疾病的總人數達到11237人,幾乎 是死於敵手的兩倍。無疑,不管軍隊受到什麼樣的污染,只要司令官下 令對水做適當處理並採取衛生措施,士兵患腸道病死亡的人數就會大大減少。 這或許是一種苛嚴、不公正的判斷,那麼就讓我們來看看四年後在 1904—1905年日俄戰爭中發生的事。

俄國人沒有公佈準確數字,但宣佈 參戰的709587人中只有不到百分之一得病。這一報告可能是低估了,但 有人注意到俄軍的健康狀況直到俄國大敗時都很好。日軍在作戰中損失 58357人,21802人病死,因而反轉了以前記載的戰場傷病比率。在病死的日軍中,5877人死於傷寒和痢疾。在中國東北,這些通過水傳播的病像在南非一樣流行。

得病率的大大減少主要得益於禁止士兵飲用沒有 煮開的水,提供充足的熱水泡茶,有公廁設施,並且儘可能不在村子裏住宿。我們可以理解,出征的普通士兵得病者會多,但讓人驚奇的是王室 將領也同樣如此。在帶兵打仗的英國君王中,征服者威廉1087年死於腸穿孔,這是他不久前得了傷寒的結果。

愛德華一世1307年死於痢疾,阿金庫爾戰役的英雄亨利五世1422年也死於痢疾。愛德華三世的繼承人黑 太子愛德華死於同樣的病,這或許改變了英國的歷史進程,因爲在黑死病流行後出現了土地和勞動力危機,這是社會發展比較困難的一個時 期,由他軟弱年幼的兒子繼承了王位。

約翰王1216年因“喫桃子和新榨 果汁過多”而浪漫地死去,很可能是嚴重腹瀉使得他那因傷寒而脆弱的腸子穿孔。王室的第二位饕餮之徒亨利一世1135年去世,無疑是死於另 一種腸道病食物中毒,“他特別愛喫鰻魚,而且貪喫得過多,醫生不讓 他喫,他也不理會”。據說,給他的屍體做防腐處理的人也病了,幾天後在劇烈的痛苦中死去。

再講些更近的事,維多利亞女王的丈夫阿爾伯特親王1861年死於傷寒(雖然對這一診斷當時就有疑問)。他的兒子愛德華七世十年後差點 因同樣的病送命。愛德華的外甥沙皇尼古拉二世1900年得了嚴重的傷寒 病。醫生囑咐尼古拉的母親瑪麗亞·費多羅夫娜,羊肉片要在切碎後才 能給他喫,這位母親用盡心思呵護兒子,而把羊肉切碎是在傷寒的恢復 階段通常採用的謹慎做法。這類病早期的情況難以區分,因爲它們通常都在“持續發熱”的名 目下歸爲一類。

許多醫生懷疑,這類病不止一種,但更多的醫生認爲這 些差別只是同一種病的不同症狀。1839年夏秋,英國德文郡北陶頓的一 個醫生威廉·巴德發現,他照管的幾戶茅舍農特別容易得“熱病”。巴 德對這一問題進行研究,認爲他要解決的不是一種而是兩種病。他發現 雖然這兩種病都發熱,皮膚出斑疹,但一種是急性的,幾天內死亡,另 一種是慢性的,有時生病要幾個月。

還不清楚巴德本人給兩種病起的名 字,因爲到1873年他的成果才發表,這時區分兩種病的榮譽已經給了英 國的威廉·詹納爵士(1849年)和費城的威廉·伍德·格哈德(1873 年)。急性的被命名爲“斑疹傷寒”,慢性的稱爲“傷寒”,兩者在一 些地方很相像。巴德在繼續觀察後發現,他的大多數傷寒病人都來自同一片茅舍,他們都從同一口淺水井裏取水。

看到這些明確無誤的腸道病症,他認爲 病人的糞便肯定是通過茅舍的土坑茅廁滲入了水井,而住在茅舍的人取 井水飲用。在做了一兩次沒有結果的試驗後,他撒了大劑量漂白粉在茅廁裏,結果得傷寒的人數逐漸減少,最終達到當時任何村莊都希望的極少數目。

研究古老教區記錄的地方史專家經常會發現,有些死亡的原因 明顯是在很小範圍內流行的傳染病,得病者沒有年齡限制,一年中任何 時候都會得病。有時還能發現住得很近的一些家庭死者的名字,甚至還 能確定他們打過水的廢棄水井。鄉村從水塘、水渠和淺井取水的方式以及將人糞便撒在田裏的處理辦法,在幾個世紀中都沒人表示異議,也沒有造成讓人無法忍受的生活條件,而且在偏僻鄉村幾乎一直沿用到今天,直到住戶希望徹底改變那些有着不可靠水井和土坑廁所的茅舍時爲止。但在18世紀,工人階級的 生活條件因爲工業化開始有所改變。

工業化最早在相對較小的國家英國 發展起步。1801—1851年,英格蘭和威爾士的人口從890萬增加到1790 萬,由此帶來的問題要比人口的增加遠爲複雜。隨着工業革命的加快, 產生了一場由鄉村轉變爲城市的極爲迅捷的運動。對此,我們將主要探 討一些對英國有影響的問題以及這些問題的解決。 與所有歐洲國家一樣,英國的生活和經濟在許多世紀都是靠農業支撐。這時,農耕社區的村莊和小市場集鎮突破了它們的邊界,擴展到整個鄉村,直到在許多地區休耕地消失,單個小村莊失去其身份而成爲有統一範圍的教區。

不幸的是,就公共衛生而言,地主、投機建築商和居 民都只把這些新城鎮看成是擴大的村莊。隨着城鎮擴張到鄉村,處理廢 棄物的困難隨之增加。把糞便倒入河中不會有人制止,而河水還要供人飲用。流動的水道帶走了城鎮的大多數廢棄物,還要供應居民用水。像倫敦的泰晤士河和布里斯托爾的埃文河這樣受潮汐影響的河流,漲潮時 會帶來大量有害物質,增加污染的危險。使用蒸汽動力使得已經不足的 供水更爲減少,工廠把河道作爲現成的廢水排放管。

到1830年,英格蘭 的大工業城市已經沒有一個讓人放心的飲用水供應,這些地區的河流污染嚴重連魚都無法生存。 英國工業革命中工廠周圍建造了密集的住宅區 農村人不斷湧進城市建了越來越多的房屋。新建的房屋肯定會靠近工廠,廠主和工人都不願把時間浪費在路上。承包商要將空地利用到最 大限度,在最小的空間塞進最大數量的房屋。

工廠要在工人有房住時才能開工,因此蓋房速度很重要,建築商不會浪費時間去挖地基,建承重 牆,砌頂層。這些房屋是用現成的材料草率建成的,一排排挨着,庭院狹小。新建房屋與鄉村房屋一樣按照同樣的原則使用,一幢住宅或只是 部分給一家住,有共用的供水設施和戶外廁所。這些廁所往往只是給一 個院子或一排房挖個簡單的土坑。

隨着時光推移,工廠的數目增加,建房已趕不上工業城鎮居民的流入速度,現有工廠附近也沒有可用的土地。接納房客和分租房屋就成了常例。很少有家庭住的房子超過一間,一幢兩室的茅舍可能會住20個人。在這樣的條件下,清潔、隱私、體面、適當的公共衛生和供應潔淨 水都無從談起。從每天有幾十個人使用的骯髒廁所中溢出稀爛的糞便,流滿院落,滲入泥土,污染了挖得不深的水井,而住戶又從這些井中去取總是不夠用的水。

我們應該在頭腦中消除一種常有的謬見,即認爲所有這些污穢情形 都是新出現的。實際工業城市裏所有這些主要的弊端在鄉村早就存在。 喫不飽肚子的家人住在過於擁擠的茅舍,婦女和孩子在田裏幹活,男勞 力爲掙到勉強餬口的工錢從早到晚地勞作。隆冬在荒涼山坡驅趕烏鴉的 七歲孩子得不到在廠裏幹活的大孩子能得到的同情。人們記住了監工的皮帶,卻忘了農場主的鞭子。

我們看到一個懷孕婦女在玉米地鋤草累得 要命總是無動於衷,而在看到她的姐妹在地下拉煤車就會感到震驚。現代的城市居民把鄉村當做世外桃源,稱之爲“快樂的英格蘭”,實際這 從未存在過。這讓我們對事實熟視無睹,工業城鎮的每一種弊端都源自鄉村,這不是人口移動的結果而是生活方式位移的結果。

在鄉村,這種生活方式沒有發展到無法容忍的危險程度,因爲那裏的社區不大,茅舍稀疏,人們在曠野裏幹活。而在城市社區空間侷促,房屋相連,工廠工人在封閉環境中長時間一起工作,傳染病流行的災難無法避免。他們只好從問題的根源出發,進行衛生改革,改善環境來有效緩解霍亂帶來的病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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