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世存,还是疯世存,我小时搞不清楚,我一起认为他叫疯世存。因为实际情况也是,大家都说他疯了,事实也是如此。

虽然是疯子,但他与我印象中的疯子是有着天差地别的。平日见到的疯子大多邋遢埋汰,蓬头垢面、衣衫不整,有的甚至有暴力行为,骂人打人。他绝对是个另类,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加上他高高的个子、白净的面庞、知识分子的长发,反而让人觉得他是那么的儒雅,比那些劳碌于田间地头的粗人更加耐看,吸引着我儿时的目光。所以对于他的疯我始终心存疑问,觉得不大可能。

后来听人讲,他以前在一家造币厂工作,因为和厂里某个女工谈恋爱。用情至深,后来发生感情变故,这个女子移情别恋看上了别人,一时心窄没想开就精神出了状况。工厂也只能送他回到老家洋县磨子桥,由他的亲人经管。好像每月还会照常寄来生活费给他,所以他也不用稼穑劳作,整日在磨子桥上游逛,东瞅瞅、西看看,俨然一位明星吸引着很多人的目光。盖因其遭遇值得同情,在那个年代,工作人的机遇得而得失让人无限遗憾,他的出现也会给人们带来不一样的欢乐。其中有个别人有戏谑的成分,但更像朋友间的玩笑,至少从我的视角看出去,没有恶搞多少。

冯世存第一次走进我的世界,是在一个冬风料峭的早晨,磨子桥贸易货站门口的墙壁上突然发现多出一幅画来,一下子消息像张了翅膀传扬了开来,招引来很多人前来观看,把门口围了个里三圈的外三圈,水泄不通。仗着那里我还个子瘦小,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像条小鱼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等我挣扎着把头探出,眼前的一幅画惊艳了我幼小心灵,不,准确地说,那叫震撼,灵魂触电。我的心一瞬间扑通扑通地狂跳不停,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在那人群不断激扬起的嘈杂声里。

那是一幅古代的美人图,发髻如云,美眸似星,脸是标准的瓜子形,衣袂飘飞,线条流畅,即使隔着衣物,仍能看出她婀娜的身材……她侧立在那儿,颔首回眸,一幅楚楚可怜的勾魂神态,我疑心她有可能随时从画中走下地来站在人面前。在那个以雄健为美的时代,他的画无意间打开了一扇门,透过门缝人们看到另外的景象,在这个山壅路塞的小镇上投下了一颗原子弹,震荡着周围一切。“这画,谁画得?”有人切切地问。“冯世存画的”回答中带着兴奋。这个名字从此深深地烙进我的脑海。

改革开放以后,贸易货站是磨子桥上较早的私营商店,还有一家是老的供销社,国家办的。有一天,冯世存带着钞票去贸易货站买东西,递给漂亮的售货员姐姐一张十元的钞票,收好钱,售货员就给他货架上取东西,摆了满满的一柜台。待售货员要给他装袋子时,他突然微笑着冒出一句:你看窝(洋县方言意这)钱是真的吧?这售货员姐姐吓蒙了,十元在当时已经不少,我记得家里上了一头猪才得了几十块钱。原来这只是他想知道他的画技搞得一个测试。冯世存会画钱,又一次才名远播,让众人心生膜拜。这一次事情我未曾亲见,只是耳闻,也未见到冯世存本人。

但一个地方生活的人,注定了要在某一个时间相遇。我在一次中午放学后逛供销社就碰到了他。其时他正在和售货员阿姨退货,他买了个小汽车放在地上,说这汽车坐不上去人要退钱。而售货员阿姨也十分无奈,哭笑不得地向他解释。虽是纠纷,但他仍然斯文。他穿着得体,不多见的中山装,洗得十分干净。我相信他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刷刷存在感,果不其然,两人争执没有持续多久就得到了解决,他拿回了自己的钱,人家收回去了小汽车。到了此时,我相信他精神确有问题,莫名地一股哀伤涌起。

我痛惜他才华横溢却又精神失常,本有大好前途却遭情变相欺,及至成年后,我自身也遭遇一些人事,有了一此经历,才渐渐明白,人间最苦情最苦,用情至深之人的痛楚和美丽。于是开始想走进他的内心,了解他的遭遇,等找到我的老同学他的侄子才知道,他已经于几年前亡故。

不知道在那一个世界里他找到了自己感情的归宿了吗?是否过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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