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果殼

男性狩獵動物,女性採集植物——這種傳統印象,最近被 9000 年前一位十幾歲的女獵人打破了。科學家在南美洲發現了一位女獵人的墓葬,她很可能參與了大型動物的狩獵活動。

其實,這並不是考古學家第一次發現女獵人的證據,但這個新聞還是令人感到新鮮和意外,畢竟男性狩獵的形象在大衆和不少學者心中都根深蒂固。當對這種觀點追根溯源,我們會發現,其中隱含着許多性別刻板印象的影響……

參與獵捕大型動物的墓主人是位女性

墓葬位於南美洲安第斯山脈地區的 Wilamaya Patjxa 遺址,距今已有 9000 年。墓主人被屈肢埋葬在直徑約一米的墓穴中,周圍陪葬着各種石器。骨骼形態和牙釉質的蛋白質組分析顯示,這是一位年齡爲 17~19 歲之間的女性。

陪葬的石器緊密地堆疊在墓主人的股骨上方,包含了捕捉和處理大型獵物所需的許多工具:可捆綁在長矛上作爲投擲武器的一系列尖頭器(下圖1-7)、石片刮削器(下圖8-13)、石背刀(下圖14)、拇指蓋狀刮削器(下圖15、16)、刮削器或砍砸器(下圖17-19)、以及可能用來處理獸皮的磨製石器(下圖17、20、21)和紅赭石(下圖22-24)。科學家猜測,埋葬的時候,它們很可能被裝在一個像皮袋一樣容易腐爛的容器之中,宛如一個狩獵工具包。

一般來說,陪葬物是陪伴死者一生的物品。同時,遺址中還發現一些大型哺乳動物的骨骼遺存,意味着它們很可能就是當時的獵物。種種跡象表明,打獵對這名女性很重要——她是位獵捕大型動物的獵人。

研究人員還查找了美洲地區同時期的考古記錄。在 107 個遺址中,他們共發現 27 個能確定性別、並陪葬有大型動物狩獵工具的墓葬主人——其中,11 位爲女性,16 位爲男性。更多統計推算表明,這段時期美洲地區的狩獵採集部落中,約 30%~50% 的女性參與了獵捕大型動物的生計活動。

也就是說,這位女獵人並非個例。在那個時候,參與獵捕大型動物的人,基本上沒有性別差異。

“狩獵之人”與“狩獵的男人” 

然而,當考古學家第一次發現這個墓葬時,他們直覺認爲這是一位“身強體壯”的“偉大首領”,是一位“地位高貴”的男獵人。研究者的這一反應,恰好說明了男獵人形象的“深入人心”。

一直以來,許多學者認爲,“男性獵捕動物、女性採集植物”是狩獵採集社會最本質的分工方式。這個觀點在學界的盛行,與 1966 年的“狩獵之人(Man the Hunter)”研討會息息相關。

當時,人類學家和考古學家齊聚芝加哥大學,針對近現代採集漁獵社會的研究進行了全面探討。通過對各種民族誌資料和考古材料的整理、辯論,他們最終將會議內容出版成同名的《狩獵之人》一書。“狩獵之人”英文名爲“Man the Hunter”,字面意義亦可理解成“狩獵的男人”。會議組織者強調,“Man”在這裏不是僅僅指代“男性”,而是指代普遍意義上的“人(Humans)”,“Hunter(獵人)”也只是“狩獵、採集者(Hunter - Gatherer)”的簡要說法,取這個書名是出於簡潔的考慮。

然而,會議中探討的內容,大部分只與男性和狩獵有關,幾乎沒有提到女性的分工,也沒有給予“採集者”相應的重視。這些都反映出,在當時學者的眼裏,男性是狩獵採集社會的主導和代表,其從事的狩獵活動更是生計活動的核心;而女性的貢獻則不被看重。

這場會議,是學界關於狩獵採集社會的首次全方位探討,影響深遠。“男性狩獵、女性採集”的觀點,至今仍被許多學者認爲是古今狩獵採集社會普遍存在的基本分工形式。

女性狩獵,早有證據 

關於男性狩獵,的確有不少民族誌的記錄都支持這個看法。然而,同樣在民族誌中,也有越來越多關於女性狩獵的內容被發現——例如,菲律賓原住民阿埃塔人(Agta)女性會圍捕野鹿和野豬;加拿大的契帕瓦人(Chipewyan)女性會狩獵野兔、麝鼠、狸以及一些大型動物等等。

考古發現也對“男獵人”觀點提出過質疑。除了本研究以外,在美國肯塔基州發現的中全新世 Indian Knoll 遺址(約 5000~4000 年前),約 20% 的女性個體都陪葬了打獵用的投槍器;在南加州發現的 44 個晚全新世(約 2500 年前)墓葬中,約 30% 的女性墓穴中也發現了與狩獵相關的石器,其中就有上文說到的尖頭器,可以被捆綁在長矛的一端作爲捕獵武器。另外,還有研究認爲,歐洲舊石器中期(約 25 萬~ 3 萬年前)的尼安德特人很可能全員一起打獵——因爲他們的飲食結構以大量肉類爲主,而考古發掘也沒有發現處理植物的器具。

這些發現都說明,無論是在史前時期還是在現存的一些採集漁獵社會中,爲了生存,人類更可能相互合作,打獵活動或許沒有性別區分。

刻板印象塑造的性別分工 

一些學者尖銳地指出,這種性別分工的假說,本身就是一種性別刻板印象。“男性狩獵、女性採集”的支持者之所以理所當然地認爲,所有采集漁獵社會都存在明確的性別分工——男性一定是獵人、女性一定是採集者,甚至進一步認爲男性狩獵纔是最重要的生計活動,是因爲這些支持者依據自身的性別刻板印象,對過去進行了猜測和想象。而這些性別刻板印象,反過來則是由他們所處的社會文化所建構的。

獵人這一角色,符合了主流社會文化所期待的“男性氣質”——剛強、獨立、極具勇氣和自信,而與溫潤、柔弱、依賴的“女性氣質”恰恰相反。因此,每每提到獵人時,大家都先想到男性的形象。女獵人墓葬的研究者提道,當發現尖頭石器時,如果是男性的墓葬,考古學者似乎更容易接受它們就是狩獵用的武器;但如果是女性墓葬,大家則不太願意承認這一點。

除了考古學以外,這種刻板印象還影響到了更多的學術研究——比如,一項關於科學寫作文本的研究就發現,雖然卵子和精子的結合是互相作用的過程,但科學家在表述受精過程時,往往傾向於將精子視作故事的主角,把它描繪成勇往直前、突破各種難關的戰士;而卵子則像被動的、等待拯救的公主。

與“男性狩獵、女性採集”一脈相承的,還有“男主外、女主內”的說法。它們與已有的刻板印象相互作用,強化了社會文化對性別的“期待”。我們似乎總把自己放在這些條條框框裏邊,然而,新研究卻提醒着我們——史前時期的古人類祖先,至少在狩獵大型動物這一項活動上,他們不區分性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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