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幽谷(作者原創授權)

鄧艾偷渡陰平,歷盡九死一生,終於到達了江油。此時的鄧艾,只有2000多疲憊至極的士兵。曾有讀者問,“我一直很好奇當時的馬匹是怎麼過去的,還是走到最後一匹馬也沒有了?”筆者認爲,先頭部隊的戰馬幾乎沒有過去的可能,後面的部隊,如果能修一修簡易的路和橋,倒是有可能過去戰馬。鄧艾疲軍面對的江油關,是一個什麼樣的所在呢?

蜀漢江油關又名涪水關,是蜀北名關之一,位於今天四川省平武縣南壩鎮,原名江油戍。劉備入川后,爲防備曹操勢力越過摩天嶺南下,於建安二十四年(219年)建立的軍事要塞。江油關羣山環抱,涪水中流,可謂天險自成。諸葛亮在世時,蜀漢在此屯駐重兵,扼涪江天險,使魏軍不敢貿然犯川。所以,如果江油關有正常的防守,即使鄧艾那3萬人一個不少,即使鄧艾的部隊不缺戰馬,攻下江油關也難於上青天。然而,諸葛亮死後,江油關防守逐漸鬆懈。按照演義的說法,守將馬邈見魏軍奇蹟般出現,大驚失色,不戰而降。有人根據《三國志·鍾會傳》的記載,提出了新的說法,認爲鄧艾偷渡陰平時,鍾會也派部將田章,從劍閣西邊繞道小路向江油進發。江油守將馬邈探知魏將田章前來偷襲江油,於是他提前在半路上設下埋伏,企圖伏擊消滅田章。“會遣將軍田章等從劍閣西,徑出江由。未至百里,章先破蜀伏兵三校,艾使章先登。遂長驅而前。”據此記載,田章應該是打敗了這隻有三校(一校約有1000人)的伏兵,蜀軍大概只剩下數百殘兵敗將,退守江油。據此,有人分析,蜀漢兵力不多,像江油這樣的後方關隘,馬邈管轄的軍隊最多不會超過5000人,去掉出擊田章的損失,剩餘的兵力可能不足2000人。因此,一些人認爲,守將馬邈剛剛經歷伏擊田章失利,士氣低落,彈盡糧絕,不得已纔出城投降的。筆者認爲,雖然馬邈剛剛經歷敗仗,損失慘重,但鄧艾同樣狼狽不堪。鄧艾縱然有神鬼難測的軍事能力,依靠那2000疲卒,怎麼可能攻下天險江油關?所以,馬邈的投降絕不是什麼“不得已”。

強者運強,自古而然。馬邈不戰而降,使鄧艾絕處逢生。鄧艾的軍隊在此補充了給養,並把陰平小路的諸軍接到了江油,向成都進發。雖然鄧艾的軍隊得到糧草補充,陰平的諸軍也都接來,可能還收降了不少蜀軍,但不要忘了,鄧艾軍隊過摩天嶺時損失很大,面對蜀軍,數量上仍然處於絕對的劣勢。不過沒關係,因爲在綿竹迎戰鄧艾的,是“官二代”諸葛瞻,也就是諸葛亮的兒子。諸葛瞻雖是諸葛亮的兒子,但諸葛亮病死時他還年幼,自然無法接受其教誨,其軍事能力出奇的低,爲人又很不怎麼樣。他先是不聽黃崇的建議,沒有搶佔險要之地,錯失良機。後又被鄧艾一封信激怒,貿然出擊,被鄧艾打得大敗,與諸葛尚父子一起戰死。諸葛瞻算是智商情商雙低的典型,這也是蜀漢人才狀況的真實寫照。得了綿竹,鄧艾兵臨城下,劉禪投降,蜀漢宣告滅亡。

今天,許多人在談到蜀漢滅亡的時候,都感覺蜀漢遠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爲什麼就這麼投降了呢?替蜀漢惋惜不已。那麼,蜀漢的滅亡究竟是必然的,還是偶然的?

我們先從蜀漢控制區的自然環境說起。蜀漢北方與曹魏對峙於秦嶺,以漢中爲重鎮;東與孫吳相鄰於三峽;西南至岷江、南中,與羌、氐及南蠻相鄰,蜀漢共有22郡、僅益州一州。蜀漢的疆域面積雖不算太少,但南部的雲貴高原一帶不很穩固。蜀漢能控制的核心地區,主要是四川盆地。我們在分析一下四川盆地的自然環境。

四川盆地是我國四大盆地中唯一位於季風區的溼潤大盆地,周圍山地海拔多在1000米~3000米之間,由青藏高原、大巴山、華瑩山、雲貴高原環繞而成,面積約爲10萬平方千米;中間盆地地勢低矮,海拔250米~750米,面積約爲16萬平方千米,總面積約26萬多平方千米。四川盆地自西向東分爲成都平原、川中丘陵和川東平行嶺谷。四川盆地地表岩石主要爲紫紅色砂岩和頁岩,這兩種岩石極易風化發育成紫色土,紫色土含有豐富的鈣、磷、鉀等營養元素,是中國最肥沃的自然土壤。四川盆地底部耕地連片,是中國最大的水稻、油菜籽產區。

所以,蜀漢核心區的自然條件,應該說是非常不錯的。特別是四川盆地周圍多山,地勢險要,易守難攻,主動出擊固然很難,如諸葛亮和姜維,屢次北伐都基本無功而返,但敵方進攻更難。曹魏集團對蜀漢方面基本採取守勢,其統一策略一直是先吳後蜀,顧慮地形險要是重要原因。

那麼,是什麼原因讓司馬昭改變策略,主動伐蜀,並且能一戰滅蜀呢?蜀漢的滅亡真的只是偶然的嗎?

按照哲學觀點,偶然性背後隱藏着必然性並受到其制約,沒有脫離必然性的純粹偶然性。必然性總是通過大量的偶然現象表現出來,由此爲自己開闢道路,沒有脫離偶然性的純粹必然性。蜀漢的滅亡,雖有許多偶然性成份,但背後充滿着必然性的邏輯。

或許,旁觀者清,我們看一看吳國眼中的蜀漢是什麼樣子。話說吳使薛珝出使蜀國,回覆吳主孫休蜀中近日舉動時說:“近日中常侍黃皓用事,公卿多阿附之。入其朝,不聞直言;經其野,民有菜色。所謂燕雀處堂,不知大廈之將焚者也。”從薛珝話,我們能讀到什麼?此時的蜀漢,已經從裏到外爛透了。前面我們說過四川盆地自然環境優越,何至於“民有菜色”?

蜀漢滅亡,有三個重要人物不能不提,譙周、黃皓和劉禪。因爲譙周力主投降,背上了很多罵名。但易中天教授明確否認了譙周是小人的說法,他認爲,譙周的眼裏,不只是有蜀漢政權,更有天下。因此,所謂譙周誤國,其實說不通。黃皓對蜀漢的滅亡倒是功不可沒,他把持朝政,是“入其朝,不聞直言;經其野,民有菜色”的直接原因。但我們反過來想,是誰讓黃皓把持政權的?沒錯,是劉禪。關於劉禪,“阿斗的江山——白送”這句歇後語本來已經給他定了性。但不知從何時起,一股翻案風很是猛烈,這些人混淆是非,顛倒黑白。比如劉禪,有人就說,他還是一個好君主嘛,那個“樂不思蜀”的故事,正說明他睿智,人家大智若愚好不好,不這麼說,能讓司馬昭放下戒心嗎?筆者相信他這麼說,可能真的有保全性命,讓司馬昭不再害自己的成份。但因此就說他睿智,什麼大智若愚,未必太過於可笑。別的不說,就說寵信黃皓一事,董允在世時每每正顏厲色地匡諫劉禪,多次責備黃皓,如果黃皓只是普通的宦官,董允何至於此?而在此之前,諸葛亮在《出師表》中苦口婆心地說“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頹也”,說明劉禪“親小人”絕不是一天兩天。難怪司馬昭責後主曰:“公荒淫無道,廢賢失政,理宜誅戮。”至於那個黃皓,被司馬昭凌遲處死。

當然,蜀漢滅亡,劉禪、黃皓雖“功不可沒”,卻不是唯一的原因。蜀漢的政治制度本身也遠不如曹魏和東吳。曹丕上臺之後,實行“九品中正制”,從制度上保證士族的入仕之途。東吳則在開創以來,利用江東士族來管理國家的,所以東吳政權得到江東士族的普遍支持,在面對曹魏和蜀漢進攻的時候,江東本土士族能夠挺身而出,保護自身和國家利益,故而能多次擊敗敵人。然而蜀漢體制僵化,在益州一直是排擠益州本土的豪族士族,未能從官職制度上爲他們開拓入仕的途徑,荊州派與益州本土派的矛盾一直沒有解決,從而造成蜀漢中後期人才嚴重匱乏。與此同時,平庸的官二代身居高位,如諸葛瞻,在決定蜀漢生死的綿竹之戰中,他在培縣停滯不前,尚書郎黃崇屢次勸速佔險要,不要讓敵人進入平原,這本是常識,諸葛瞻拒不聽從,猶豫不決,錯失良機。等鄧艾長驅直入,又禁不住一紙書信的刺激,出城與鄧艾決戰,最終搭上了自己和蜀軍性命,綿竹失守,葬送了蜀漢。但話說回來,蜀漢已經爛透了,即使這次不滅,也熬不過幾天。

反觀鄧艾,不愧爲三國後期的軍事天才。鄧艾抵達青川喬莊鎮後,他面臨兩個選擇,一是奔赴劍閣配合鍾會前後夾攻奪取蜀大門;二是佔江油作爲小後方,在此休整,然後直取成都,達成一舉滅蜀的壯舉。鄧艾選擇了第二種方法。如果配合鍾會拿下劍閣,打通入蜀道路,迎鍾會所率大軍入蜀,看似穩妥,但若不能全殲姜維、廖化,姜、廖必定會逐城、逐關退守,拖延戰事,鍾會所擔心的“糧運懸遠”情況必然更加惡化,既與原先“衝其腹心”的謀劃不符,而且也失去了偷渡突襲的銳氣和突然性,導致風險增加。若待部隊稍事休整完畢,趁蜀內空虛,閻宇率領的巴東援軍尚遠,下江油、克綿竹,則成都面前一片坦途,而且姜、廖部也被牽制在劍閣,難以回顧,看似孤軍深入,實則直搗黃龍,一戰而竟全功。偷渡陰平不僅是中國,也成爲世界軍事史上一次經典的突襲戰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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