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被大家熟知是因爲徐克拍成了同名電影,並由張曼玉和王祖賢兩大美女主演。美輪美奐的畫面,動人心絃的愛情,成就了一代經典。

《青蛇》的作者李碧華,人稱“文妖”,包含兩層意思:一是她喜寫妖寫鬼,創作了“鬼魅系列”;二是她下筆陰冷迷離,善於營造詭異的氣氛。

相對於記者出身的李碧華,嚴歌苓在大陸的境遇決定了她的思維更偏向於正統(十二歲進成都軍區文工團,十多年的軍旅生涯)。於是,《白蛇》就是另一種文風——把故事置於時代大背景之下的現實主義傾向。

雖然李碧華和嚴歌苓存在諸多不同,但很有意思的是,二人都有一個共同的身份——編劇。

具有編劇思維的作家與真正的作家是有差異的,在這方面最擅長的必然是李碧華,記者文筆在日常鍛鍊下有經驗加成啊!01

首先排第一位的就是選題,要寫什麼很重要。一部作品從創意階段就已經贏了,比如蘇童的《妻妾成羣》。

爲什麼它在創意階段就贏了?

1、陳家大院象徵着一個圈子,這個圈子可以大到國,小到家,這個圈子就是一個無法突破的人生限制,這是一種不可言說的寓意。

2、多房姨太太象徵着無所畏懼的生命輪迴,人性的本欲與傳統道德形成了天然衝突,不可調和,這就有了命中註定的悲劇色彩。

3、後院的那口井象徵着歸宿,“投井”從聽說一定會變成現實,除非不可抗因素,比如大少的同性之愛,這是幻滅的不可改變,無法迴避。

這樣一種結構的作品,太有後現代主義的色彩了,只要文筆不太差,必然是爆款。

《白蛇》的選題有兩個爆點:一是置於“特殊時期”(那十年已經成爲被各大平臺屏蔽的字眼,但都默許了“特殊時期”這四個字);二是女性的同性之愛(同性戀被屏蔽,同性之愛能過審)。

《青蛇》的構思則簡單多了,就是用新視角挖掘舊典故的新內涵,用青蛇的視角觀察、洞悉和重新解讀男女之情。雖然有點野史的感覺,但也可以視爲高樓大廈中突然出現小弄堂的新創意。

做過記者的李碧華討巧得很,類似的題材太多了,“三板斧”能幹蒙很多人,比如《胭脂扣》、《霸王別姬》、《潘金蓮之前世今生》等等。

她的作品帶有一定的獵奇成分,很符合香港那個年代娛樂至死的特徵。看李碧華的作品,我彷彿手裏拿着一本八十年代彩色封面、印刷粗糙的雜誌,這封面必然有一個性感又美麗的女鬼和亂七八糟的構圖。02

選題選好了,然後就是第二步,設置矛盾和情節轉折,這部分就能體現編劇的價值了。恰恰,兩位優秀的女作家又都是編劇,有這種意識在裏面,作品自然峯巒疊障,柳暗花明。

《白蛇》裏,嚴歌苓用官方版本、民間版本、不爲人知的版本進行佈局。這三種版本各自獨立又互相穿插,造成一種各說各話,衆說紛紜的氛圍。雖然初看稍顯雜亂,但卻使故事更加完整嚴謹,面面俱到。

相對於嚴歌苓的謀篇佈局,李碧華還是記者習氣重了一些,她更懂得“吊胃口”,把簡單的情愛故事“起、承、轉、合”得像懸疑小說,套路感很強,這也是她的作品很容易被改編爲影視作品的原因之一。

而好萊塢電影的主流套路和模式是這樣的:它先要給主角設定一個目標,然後設置各種障礙,中間還必然要拔高難度,主角歷經千辛萬苦解決各種困難,最終達到目標,這是最基本的編劇思維。

很顯然,兩位女作家都已經掌握和熟練運用了這種思維。可以想見,只要壽命足夠長,選好了主題(最好是邊緣一點的),再設置好情節,這樣的作品會源源不斷地被創作出來。從這個角度來講,作家並不是腦力勞動者,而是體力勞動者。03

在神話傳說中,原本青蛇是公的,白蛇是母的,它們之間是要湊成一對的。《白蛇》裏是這樣描寫的,“臺上正演到青蛇和白蛇開仗。青蛇向白蛇求婚,兩人定好比一場比武,青蛇勝了,他就娶白蛇;白蛇勝了,青蛇就變成女的,一輩子服待白蛇。”

書中的徐羣山改爲徐羣珊,由出場時的男子最後變回女兒身,也大體是對應了青蛇這種性別上的前後差異。嚴歌苓的編劇意識一定會在作品的矛盾衝突和意外轉折中有所體現,只是這一次,她的膽子似乎更大了一點,取了同性之愛的敏感題材。

同性之愛因其特殊價值,是作家必寫的內容之一。對此,李碧華有堪稱封神的作品——《霸王別姬》。據說,張國榮當年陷入抑鬱,也與其出演程蝶衣不能出戏有關。

無論是在作品之外,還是在作品之內,女性天生的細膩敏感總是要更多一些。而對於藝術創作來說,“匠氣”的多少決定着這名作家的格調高低。

何爲匠氣?字典上說它“常被引用於對文字寫作方面的品評,喻詩詞文章過於追求辭藻堆砌,精雕細刻,有失內容的生動與靈轉。”

美學大師朱光潛指出美學研究的理想目標是“人生的藝術化”。因此,匠氣是每一名藝術創作品不可或缺的品質之一,儘管它的副作用是“有失內容的生動與靈轉”,但它仍然值得擁有。04

在衆人的評價中,嚴歌苓的《白蛇》是她匠氣最重的一部。在書中描寫徐羣山出場時,嚴歌苓就明確地以“他”來確定人物性別,是一個“很不同的人”,“幹崽”(那個時代對幹部子女的稱呼)。

進而,她又在下筆時讓徐羣山給人的感覺是一個帶有特別氣質的青年,“他有雙女性的清朗眼睛”,咳嗽時有一種“本質中的羸弱與柔情”。細細體味,這便是暗示和伏筆,直到最後揭開謎底時,才讓人恍然大悟卻又不覺得突兀。

再來看看李碧華在《青蛇》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描寫。

“對於世情,我太明白——

每個男人,都希望他生命中有兩個女人:白蛇和青蛇。同期的,相間的,點綴他荒蕪的命運。

——只是,當他得到白蛇,她漸漸成了朱門旁慘白的餘灰;那青蛇,卻是樹頂青翠欲滴爽脆刮辣的嫩葉子。

到他得了青蛇,她反是百子櫃中悶綠的山草藥;而白蛇,抬盡了頭方見天際皚皚飄飛柔情萬縷新雪花。”

《青蛇》末尾的這段文字是極美的,達到了“辭藻堆砌,精雕細刻”的級別。與此同時,我們的腦海裏馬上會泛起同樣類似的一段寫作,它來自張愛玲的《紅玫瑰與白玫瑰》。

“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兩個女人,至少兩個。

取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成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牀前明月光;

取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飯黏子,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硃砂痣。”

《紅玫瑰與白玫瑰》寫於1948年前後,《青蛇》成文於1988年左右,說李碧華借鑑了張愛玲不算過分吧!正所謂“天下文章一大抄”,被小資們奉爲經典的《半生緣》,也是借鑑了美國小說《普漢先生》。

再從成書的時間而論,《白蛇》晚於《青蛇》很久,嚴歌苓不可能沒有讀過李碧華的《青蛇》,即使沒讀過書,電影總看過吧!

作品的定名十分重要,嚴歌苓給自己的作品定名《白蛇》是爲了向經典致敬?或者是如神話傳說中的“姐姐在此,小青退下”?但總不至於是爲了“蹭流量”,以她的段位,早已經不需要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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