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2世紀後期,十字軍正與他們的穆斯林對手們處在艱難相持階段。相較於先前的高歌猛進,由突然東征所帶來的震撼已逐步被本地勢力給吸收殆盡。雙方都期待有新的強勢君主出現,爲己方陣營打破這種長時間都懸而未決的可怕僵局。

於是,著名的鮑德溫四世與薩拉丁便先後粉墨登場,將漫長戰爭推進到新的歷史階段。兩者的行事風格截然不同,手握的資源更是也各有千秋,所以總能形成相互抵消的持平局面。發生在1179年的雅各布渡口之戰,便是這種巨大差異的集中展現。

各取所需的雙雄

因麻風病而註定無法長期執政的 鮑德溫四世

早在1174年,年僅13歲的鮑德溫四世因父親病死而被加冕爲耶路撒冷國王。然而,由於早已被確診身患麻風病,他的統治從一開始就不被周遭所看好。穆斯林世界往往對此幸災樂禍,認爲這是法蘭克入侵者因暴虐無度而遭遇天譴。基督教世界則更爲現實,將大部分精力花在繼承人問題上,以便讓自己的家族能分享到聖地貿易利益。至於處在風暴中心的鮑德溫,也期望與時間進行賽跑,用短暫而不可估量的生命換得死後美名。所以,儘管身體總是非常孱弱,握有的兵力也非常有限,還是期望與同強敵進行正面對抗。

也是在1174年,薩拉丁率軍攻佔了敘利亞首府大馬士革。此前的三年時間裏,他以志願軍首領的角色進入法蒂瑪王朝的埃及,卻用突然政變將自己扶上寶座。隨後又花很大力氣,清理了不服自己統治的阿拉伯與亞美尼亞武裝。最終趁着老上司努爾丁病逝,派兵替自己奪去了大半個敘利亞。雖然也有出兵拆毀十字軍城堡的聖戰成績,但死於其刀下的大分部亡魂終究是穆斯林。所以就迫切需要一場對基督徒的戰役,豎立自己的聖戰衛道士形象。這種訴求無疑會與爭分奪秒的鮑德溫形成對沖,從而拉開了雙方之間的一系列較量。

早期的薩拉丁並不被穆斯林世界看做是正面形象

到了1177年,薩拉丁從埃及的大本營糾集出26000名將士,準備沿海岸向基督徒控制的耶路撒冷城進發。鮑德溫四世在得到消息後,也率領4500人的軍隊前往海港城市阿斯卡隆攔截。雖然一度因實力對比懸殊而遭到包圍,卻還是靠着親衛隊與聖殿騎士團的幫助,從鬆散的包圍圈中突圍出去。最後在偶然爆發的蒙吉薩戰役中突襲得手,致使薩拉丁因全軍瓦解而逃回開羅。不少掉隊者還在沿途受到阿拉伯沙漠部族襲擊,讓撤退造成的損失遠高於正面對決。

儘管蒙吉薩戰役的勝利純屬僥倖,但年僅20歲的鮑德溫四世卻也因此聲名大噪。不僅讓屬於同一陣營的其他歐洲勢力都看好聖地事業,也給許多還保持騎牆姿態的本地基督徒以錯誤幻覺。他們將鮑德溫的戰場勝利,歸結爲某種具有啓示價值的神蹟,並有了爲十字軍國家打工出力的興趣。時不我待的麻風病國王便順勢而爲,準備將聖地國家的領域向進一步外擴張,充實能用來抵禦穆斯林反擊的絕對實力。

鮑德溫四世在蒙吉薩戰役的勝利 存在許多偶然性

聚焦聖地的十字路口

鮑德溫在蒙吉薩戰役後 準備繼續拓展耶路撒冷王國領地

公元1178年,鮑德溫將耶路撒冷王國的重點拓展發現,對準了位於聖城以北的雅各布渡口。這片位於約旦河西岸的小型平原,是各路商隊都頻繁使用的十字路口。從這裏往西,就是歐洲商船經常造訪的港口城市--阿克,往東則是通向美索不達米亞的外約旦地區。向南可以直接抵達耶路撒冷主城,而北面則是同樣重要的加利利海與戈蘭高地。

十字軍若穩固控制這裏,完全可以向歐亞各頭的商人們徵收過路稅,同時截斷穆斯林軍隊從埃及去往大馬士革的陸上快車道。由於當時的敘利亞北部,還有像阿勒頗這類堅決抵制薩拉丁的城市武裝,所以封鎖雅各布渡口能對其勢力擴張產生致命效果。介時,埃及將不得不走更爲艱險的外約旦路線,或是選擇用船隻從海上進行增援。前者勢必爲衆多仇視突厥化力量的阿拉伯土著騷擾,後者則容易爲縱橫水面的意大利武裝船隻攔截。所以,鮑德溫四世很早就派人進駐當地,匆匆建立起原始的粗糙工事。隨後又開始組織基督徒移民前往定居,並準備在當地建立規模宏大的巨型城堡。

由少量歐洲騎士和大部分阿拉伯基督徒組成的施工隊

當年秋季,由80名騎士率領的1500人施工隊進駐雅各布渡口,開始日以繼夜的趕造巨石堡壘。由於中東地區的氣候和環境因素,古往今來的軍事家往往將攻防重點全都放在定居城市身上。以至於在十字軍到來之前,當地從未有過功能完備的專用城堡。鮑德溫計劃的偉大建築,則是要將歐洲封建時代的戰爭經驗移植到當地,設立立同時具備商站、補給品倉庫和駐軍據點功能的綜合性基地。倘若第一期工程順利交付,則可以繼續追加投資,將之慢慢擴大爲聖地國家的內陸大城。

遠在開羅的薩拉丁自然是感覺如鯁在喉,千方百計的想要讓十字軍停止作業。但因爲自己的敘利亞駐軍正忙於對抗其他突厥系軍閥,他在一開始也只能靠花錢贖買的方式去賄賂鮑德溫本人。但後者的根本訴求,就是在短暫的生命結束前立下不世功勳,所以先後拒絕了多達60000和100000金第納爾的退兵建議。自己也索性離開耶路撒冷,常駐距雅各布渡口有半天路程的小城提比里亞,隨時準備率援軍保護施工現場。

雅各布渡口 是中世紀聖地的十字路口

薩拉丁的雷霆萬鈞攻勢

率軍進入大馬士革的薩拉丁

公元1179年8月23日,忍無可忍的薩拉丁終於做出決斷,親率敘利亞北部的數萬駐軍南下。此時,十字軍國家的經常性兵力短缺問題開始暴露。因爲少量騎士和僱傭軍都需要分散駐紮在不同城鎮,所以距離前線很近的鮑德溫也無法立刻策動大規模增援力量。反而要再派人回耶路撒冷要求動員大軍,並寄希望於已經落成的堡壘外牆。由於認定穆斯林對手不擅長參與此類作戰,不少十字軍上層都對現場的防護工作很有信心。

事實上,十字軍方面的這種自負,源自他們對穆斯林陣營的長期觀察。除了本地很少有專業的綜合性堡壘外,突厥化風潮帶來的軍事變革也是重要依據。僅以樹大招風的薩拉丁爲例,他的部隊核心就以不善攻堅的騎兵爲主。無論是裝備精良的古拉姆軍事奴隸,還是以效忠加盟形式入夥的突厥部落騎兵,都更適合於在廣袤戰場上馳騁。至於少數庫爾德輕步兵和阿拉伯部落武士,也因素質不高或忠誠度問題而被置於二線,充當紀律堪憂的輜重守衛者。所以,薩拉丁此前的大分部圍攻作戰,都是經年累月的長期圍困。但歐式堡壘恰恰以減少非戰鬥人員數量的方式,將後勤問題壓縮至最低水平,足以比許多大型城市能堅守更長時間。

在擴張過程中 薩拉丁也逐步增加了技術兵種比例

然而,當薩拉丁的地盤逐漸擴大,所能動員的力量也就今非昔比。出於對抗十字軍要塞和反對派城市的需要,他開始擴大手頭的專業步兵數量。特別是擅長攻堅作戰的技術人員,獲得了比之前大爲看漲的內部地位。因此,不僅可以在數量上確保壓倒性優勢,還能以各種攻城作業直取堡壘要害位置。來自敘利亞控制區的弩炮隊和步行弓箭手,便以強大火力壓制住堡壘守軍。由於整座城堡的建造尚未全部完成,所以在抵禦大量遠射武器時稍顯喫力。這也給其他穆斯林工作的操作,帶來了極大便利。

在雅各布渡口的戰鬥打響後,隨軍抵達的穆斯林礦工們開始偷偷在城牆東北角挖掘地道。由於己方的遠程火力過於生猛,所以這項工作幾乎沒有爲守軍所察覺。但出於趕進度的原因,第一次挖好的隧道存在寬度不足問題。當工兵們放火燃燒牆基下的支撐木樁後,就發現高聳的的石牆竟屹立不倒。於是又只能頂着守軍的弓弩火力,跑去地道內用水將還在燃燒的大火熄滅。接着重新開工,逐步將寬度加長,並不停的添加更多木料。守軍自然對此有所察覺,卻因外牆只是稍稍下沉而慶幸躲過一劫,更想不到對手竟會在相同位置上重複嘗試。加之薩拉丁的部隊將火力集中於幾處城門位置,他們也就只好把有限的工作量都投入到相同區域。

在施工現場堅持抵抗的十字軍施工隊

結果在8月29日,穆斯林工兵再次點燃熊熊大火,將拓寬地道內的支撐物都付之一炬。巨大的空洞很快造成地表塌陷,瞬間摧毀了高聳而又厚實的雅各布城堡外牆。大驚失措的守軍還期望建立第二道臨時防線,卻因圍攻者的投射火力太強而不能實施。由於這座半成品堡壘中的成員,大都是負責建造的阿拉伯基督徒民工,所以很快在城牆破損後就擋不住攻勢。薩拉丁的聖戰者們於次日衝入堡壘內部,將大部分還在抵抗的居民都屠殺殆盡。

直到此時,鮑德溫四世才點齊兵馬,從提比里亞趕往雅各布堡壘。但在遠遠望見城池陷落的滾滾濃煙後,知道那裏的情況是大勢已去,只得非常不甘心的原路折返。儘管只有700人戰死、800人被俘的輕微代價,卻失去了從戰略上遏制薩拉丁勢力的最佳機會。

薩拉丁最終成功的拔除了雅各布城堡

充滿意外的必然結局

今天的雅各渡口堡壘遺址

由於穆斯林方面的記載缺失,後世已無從得知薩拉丁在圍攻雅各布城堡時的具體損失。但薩拉丁的部下們在快速獲勝後忘乎所以,反而給自身帶來了巨大麻煩。

這些人將十字軍陣亡者的遺體,匆匆丟進一處大坑,卻因忙於搜刮戰利品和拆除建築而沒有及時封土。當時正值氣候最爲炎熱 的8月,露天存放的屍體很快腐爛,進而在軍中引起瘟疫爆發。隨着10名軍官的接連斃命,薩拉丁也只能下令全體撤軍,無法再對其他基督教城鎮有進一步威脅。次年,他便和鮑德溫四世簽署了爲期7年的停戰協議,重新專注於對敘利亞北部的兼併作戰。

雅各布渡口的通暢 讓薩拉丁可以在南北兩頭迅速凋兵

由於雅各布渡口的交通順暢,此後的薩拉丁能順利的讓軍隊在埃及和敘利亞兩頭機動。隨着阿勒頗等北敘利亞城市的先後臣服,他徹底從陸上形成了對所有十字軍國家的戰略包圍。

鮑德溫則因病情加重而致使身體每況愈下,最後在1185年撒手人寰。十字軍內部很快因策略取捨而出現分裂,無力對身邊的敵人再保持強勢態度。等到他們的主力在1187年的哈丁之戰中被完全摧毀,耶路撒冷的陷落也就顯得不足爲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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