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產良心劇,終於不再輸給流量劇了?

看看,確實沒“賣相”,甚至都不“尊重市場”啊——張嘉益、閆妮、秦海璐、宋丹丹,一羣老戲骨,居然沒鮮肉。

劇本改編自的茅盾文學獎獲得者陳彥的同名現實主義小說,講的是陝西普通市民生活,跟大IP不沾邊,連兩個領銜主演都是陝西人。

只拍戲,不宣傳,無聲無息就在央視開播了。論上熱搜,話題度也遠不敵《鹿鼎記》上線時的全網熱議。

就連劇名,都靠觀衆費勁琢磨——《裝臺》,啥意思?這樣的劇,放到兩三年前,收視死定了吧。

沒想到,它居然火了。準確說應該是闇火。

表面上,沒八卦,沒熱搜。

但其實,大家都乖乖端着小板凳在追劇,一聲不響的,撐着收視率從開播蹭蹭上漲——

播出第4天,劇集的酷雲實時收視就躍上2%,並一直保持高位,看這陣勢,上去了也沒打算下來。

豆瓣8.4的開分,最新穩在8.3。

還有更神奇的,根據百度指數顯示,《裝臺》的受衆當中,19-39歲的中青年觀衆羣體佔了主流。啥意思,想象中的中老年羣體追劇,被現實反轉了?小年輕,也好上這口“舌尖上的陝西”?

國產劇普遍慕富、跟着大數據背後的觀衆愛好走的時代,爲人作嫁的裝臺人也能成國劇市場的主角了?這國劇江湖,我還真越來越看不懂了。

看不懂好,看不懂好哇!一出舌尖上的陝西?《裝臺》還真沒這麼簡單

沒上熱搜,或許是因爲這部劇濃重的現實感、陝西味。

一句話,不像流量劇。

怎麼不像?光看劇名,就完全不像——裝臺。

延續同名小說名,難怪許多人難以理解。拍成電視劇時,主創也考慮到這個問題,劇集最初的名字叫做《我待生活如初戀》,是不是瞬間好理解了?

但定檔央視,又把名字改了回來。受衆變窄了,格調回來了。

什麼叫“裝臺”?其實就是裝備舞臺。一些演出上演時,總需要有人搭臺子、做佈景,裝臺乾的就是替劇團舞臺佈置和佈景的活。

主人公刁大順總說,他是個“下苦”的(西安方言,做苦力的意思)。說裝臺是七十三個行當裏“最苦的一行”,“基本上沒明沒黑,人都活成鬼了……”

說白了,這就是一部說勞動人民故事的“窮人戲”。

故事一開場,就是一幫看上去拉拉雜雜的、賣力氣的小人物,出現在舞臺幕後調侃講笑話。整部劇講的,也就是男主與裝臺兄弟們爲了生存所不得不面對的種種困難和挑戰。順帶又帶出了刁大順與新婚妻子蔡素芬、親生女兒刁菊花和養女韓梅之間的家長裏短那些事。

這麼一部“土不拉幾”的生活劇,能拍出點啥?

別急,三流生活劇,看個狗血,cosplay般,換湯不換藥。

二流生活劇,會個意思,多少能有點人間風味。

一流生活劇,則少之又少。

它能還原的是一個地界、一座城市的秉性。

陝西什麼秉性?敞亮,接地氣,人情味。

從熙熙攘攘的市井百態,到舞臺上的雪月風花;從日常生活的家長裏短,到日子裏的大城小事......

包羅萬象卻又絲絲相扣,匯聚成一個急劇變化城市的氣韻。

氣韻,拍不出來。那就用一道道陝西美食,喫出來。

《裝臺》一開場就讓我們領略到了原生態的陝北風,從片頭陝西話的片頭曲開始,瞬間能把觀衆拉進西安的熱鬧街巷裏。但最能帶出地方特色的又最爲觀衆喜聞樂見的是啥?

喫食。

初看《裝臺》,差點沒以爲是一部美食劇。

褲帶面、臊子面、炸合子、肉丸胡辣湯、臘牛肉夾饃……喫飯在《裝臺》中也成爲了一件重要的事。這不是刻意,而是在平民日常生活中,喫本就是頭等大事。

《裝臺》幾乎每一集都有好幾個鏡頭,對準陝西的各樣美食,儼然是“舌尖上的陝西”。

燒得滾燙的鍋底,煮熟的麪食,加入高湯,一通滾油澆上。

那香氣兒簡直要從熒幕裏溢出來。

擺在面前就端上來五味,鮮、香、鹹、酥、甜。

好喫還得會吆喝,在街邊賣着胡辣湯的小販,會吆喝着自己還有250個熱饃,十幾斤牛肉,一大鍋胡辣湯。

但喫食光擺着吆喝着,不算美食。

還差一件頭等大事——喫食,就得喫出味道。

劇中一個場景,攬活兒的鐵釦主任請大夥喫臘牛肉夾饃+胡辣湯,隨着鏡頭流動,刁順子、大雀兒、猴子、麻刀等人悉數登場,坐着喫,還不是內味兒。

得一羣個兄弟蹲在一起,一手端碗,一手用手捏住餅裏的肉塊,伴着一大口胡辣湯滾入食道,雙眼緊閉的一聲嗥叫。

配上大家交談的時候三五句話中冒出來的陝西方言,“今兒貨夠硬啊”,這纔算喫得痛快,敞亮。

這纔算打開了陝西的生活畫卷。

喫,是人與土地,最日常也最親密的關係。

有了味道不改的那碗麪,就算有了陝西人烈烈耿直的性情密碼。再要入味兒,就得在平民聚居的城中村,來幾句正宗陝西方言。

生活舒暢了叫“美”,沒有問題叫沒“麻達”,遇到調皮搗蛋的小兄弟略帶責備地嗔怪一聲“哈慫”,日常說話總下意識地加聲“呢”、多個“嘛”,真要遇上壞人來個 “哈人”(壞人), “攪騷”(攪和),“歪”(聰明),“害貨”(禍害),這纔是做到了腔調上的地道。

這就夠了?真要鮮活生動,還得讓鏡頭動起來。

看劇中,角色的活動範疇幾乎離不開西安古城裏的城中村的繁華地段。

看慣了高樓大廈,觀衆跟着刁大順那輛破三輪在西安的城門裏穿行一趟,沿着城中村的小院、民房、巷弄走一遭,那熱騰騰的本土氣息和生生不息的人氣,纔算真踏實了。

當流量劇拼命上大城市標誌性建築,霸總旋轉着穿行於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寫字樓的時候,《裝臺》偏愛說最不登大雅的喫食,帶觀衆聞到城中村最爲平常的煙火,感受陝北的腔調和滋味,也就從市井、煙火、人情之中,鋪開了一幅人間畫卷。

這纔算接穩了地味,也接穩了人味。

這樣的味道,也在人與人之間傳遞,變成故事——張嘉益閆妮又演夫妻?我服了這羣實力派

但要說故事,還得人來演,演活了,纔算人的故事。

《裝臺》這部劇的故事,就是“做小”。

怎麼小?一上來,就是小人物。

這羣裝臺工人從最開始出場時,全是邋里邋遢又有點市井氣、盯着表演的俄羅斯姑娘們的大長腿眼睛發光的小角色。

而一拍小人物,就用上了張嘉益閆妮。

演的是小人物,追求也就變小了。

沒那麼多大局,不談夢想;生活不是勇往直前,而是被逼無奈。

流量劇裏的霸總和張嘉益演的順子,就是一個全能英雄和血肉之軀的區別。

張嘉益在《裝臺》裏,算找到了自己最舒服的表演方式,本人腰不好,佝僂着背,頭髮裏摻雜着白髮,很自然一個滄桑中年人的形象就這麼樹立起來了。大順的日子,那真叫“凡人的生活”——雞毛蒜皮,中年危機。

順子雖然叫順子,但生活難得有順遂的時候,娶第一個老婆,生完孩子,沒多久就跟人跑了,第二個老婆,在一起沒多久,得病去世了。

在劇團,大順是個熱心腸老大哥,時時刻刻關照着別人。其實是有苦自己喫。

小人物,能力也變小了。

張嘉益演的裝臺大哥,領着一羣兄弟,人情世故、江湖規矩、官場法則總是懂得一些,能夠在這裏紮根立足,自然是有眼力、心思、腦筋、膽略的,但再怎麼着,也就是個小人物。

果然,第一集就上演了大順帶領裝臺兄弟們要取勞動報酬的一幕。

順子一邊迅速安排大家去堵住表演的演員們,堵不住,又讓人守在劇院門口,不許人搬燈光設施,工友們鬧情緒時,他也不是一味的忍讓,而是發火說,自己是個好歹是城裏人,爲啥要攬活,就是爲來帶大家賺點錢。幾句話就堵住了大家的嘴。

大家提議說去鐵主任家去要,他明面上說着不讓工友們去找鐵釦的家屬鬧事兒,可自己抱着鋪蓋卷子住進了鐵主任家。

等鐵主任真來了,口氣很硬地說自個沒錢,他累死累活,這會兒“肚子還餓着呢”。刁大順的回應更絕,“你就沒喫飯,我請你喫個飯又咋了嘛……說嘛,想喫啥嘛。”鐵主任夫妻一臉懵地跟刁大順去喫飯,錢很快就要回來了。

張嘉益這戲,算演到了角色骨頭裏,誰能接住他的戲?

自然得是和張嘉益演了好幾次夫妻的閆妮。但她還是演的《少年派》裏那位嘴不停的老婆?別搞錯了,這回人設可是掉了個個。

她演順子第三個老婆蔡素芬,被順子騎車撞了,又給人騙到家裏,用酒精給搓腳,搓着搓着就好上了。

可蔡素芬走進順子的生活,等待她的並不是幸福、美好,而是一連串的波折、衝突。一開場,順子的大女兒菊花,就視她如仇寇;暗戀她的三皮,對她時刻不懷好意。

這麼個角色,怎麼演?一開始,低眉順眼,凡事忍耐,都以爲閆妮慫了?

結果到了刁大順在祠堂裏代兄弟受過罰跪的戲份,一夥兄弟們被關小黑屋了,黑皮在席上喝酒喫肉。眼看一場風波要起,她直奔主事的董家,有理有據臨危不懼,總算爲大家把一頓飯討回來了。

一路殺過去替順子出頭,注意角色的眼神,也從柔情似水變得硬朗霸氣,一場戲,令蔡素芬的人設變得更加立體,也讓人感受到了閆妮演技的爆發力。

人物,被演員、編劇、導演合力藏在這些不顯山不露水的角落,藏在娓娓道來的故事,藏在一個個不轟動但夠硬氣的反轉裏。

但真要說最精彩,還得算演技大神之間的對手戲。

有一場戲特別有趣。

臨睡前,刁大順與蔡素芬聊到結婚,刁大順說,雖然女兒反對,但他也應該有自己的生活。蔡素芬問,“那你今天咋不生活,光紛紛呢?”

刁大順讓蔡素芬關燈。蔡素芬問幹啥,刁大順說,“生活嘛”。

第二天一早,刁大順有事去醫院。蔡素芬誤會大順是擔心自己某方面不行纔去瞧醫生,趕緊安慰他,“只要咱倆一心一意過日子,不生活光紛紛也沒啥。” 張嘉益邊走邊倒過身子撂下一句,“你把我想成啥了。今兒回來了,我讓你看看我刁大順,不紛紛的時候啥樣子。”

注意閆妮的表演,簡直絕了——就湊合又不屑地撇了撇嘴。

啥叫生活化演技,啥叫對手戲,啥叫真實不做作,都在這段戲裏頭了。

難怪這樣內有乾坤的戲,央視也沒刪,或許,是捨不得。

《裝臺》的故事,本身是沉重的,講述的是生活及命運是如何不斷給順子這個男人施壓,現在劇中堪比林有有的角色——刁大順的女兒刁菊花,在劇中無處不令人鬧心。

堪稱漏風的小棉襖,但這已經是美化的版本了,原著中她可是硬生生拆散了順子和蔡素芬。

生活都這麼難了,這樣的故事很容易講得悽悽慘慘慼戚,可是《裝臺》卻能舉重若輕,將這樣的故事講得很輕鬆,甚至帶點好笑,就是因爲張嘉益閆妮演出的很多個片刻忘記了人物生活的艱辛和苦難。

但光是兩個演技派還不夠。

《裝臺》好就好在,千人千面,每個角色,都藏滿了故事。

大雀兒、猴子、轉轉、麻刀、墩墩、八叔…這羣身處卑微卻揉不爛、壓不塌的“打工人”們,每個小人物都能寫一部人物列傳。

大雀兒是人羣中最忠厚的一個,爲了多掙一份夜班錢,被工友笑話包二奶都不多辯;爲了省生活費,他早飯從不花錢。難得開口請順子喫飯,也只捨得蹲在街邊喫麪,自己飯量大喫不飽,還用饃饃找補,這背後卻是他爲了孩子治病拼死拼活,劇中最令人揪心的也是他的生死懸疑。

墩墩是個秉性還未定的急躁憨憨。他裝臺有着明確的動機——娶媳婦。但是年年打工攢錢,年年彩禮漲價。幾番折騰下來,娶媳婦的美好景願眼看無法實現了,直到遇到秦海璐大姐演的民間鋼管舞藝人,專門在農村的各大紅白喜事上演出,被人瞧不上。

但爲人爽朗、大氣,和墩墩好上了,墩墩說自己是農村人,沒錢結婚,她說自己也是農村人,結婚的錢,自己可以出。

這些這羣圍繞裝臺登場的,平日裏不被待見的鮮活、真實的小人物,一下就把故事盤活,讓這個現實殘酷的故事,變得溫暖起來。

裏面有場戲,順子自知沒讓大家拿到勞動所得,沒要自己的那份酬勞,結果一夥子人你一百他兩百硬是勻出了刁順子那份工錢,一個細節,就見人情。

在過去,有關這些底層勞動者,許多流量劇裏提都沒空提,鏡頭,都給了盛世美顏的流量明星,而這一次,一部國產劇卻讓他們有了響亮的姓名,漂亮的神采,不再是空洞的符號。

花這麼大功夫“做人”,圖什麼?

圖的就是老城裏的這股子熱氣兒。

整部劇,就是由無數生活的碎片、奔波討生活的小人物們組成。

越到後面,當初看起來不起眼的每一個人物越是閃閃發光。

整部劇就像一壺西安城裏的老酒。得慢慢品。

越喝越讓人上頭。拍一羣勞動者一五一十地活着也能爆?國劇終於重回實力派

但老實說一句,《裝臺》這樣的老實劇放到今天的國劇市場,多少有點另類。

小說於2015年出版後就獲得如潮好評,普遍認爲是這10年來當代小說創作的重要收穫之一。但回想一下,有多少年沒見過現實題材小說改編的爆款劇了?上一次這種平民劇爆款,怕不是2000年《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

可就是這麼一部接續了張大民“平民劇”傳統,對準的是庸碌俗氣的生活本身的老劇,拍的都是被國產流量劇無視的小人物。

居然沒被年輕人嫌棄?憑什麼啊?

兩個字:實誠。

劇集人物衆多,但故事講得不急不趕,現在劇集已過1/3的進度條,似乎沒什麼生猛情節發生,就靠着對一羣西北“裝臺人”粗糲生活的刻寫,憑一羣實力派點燃了觀衆的追劇熱情。

說到底,這樣的劇,在這個越來越急速的時代,給了那些有些追得費勁的人們一絲傳統的安穩感。

而且,這劇讓人越看越上頭。

比如,順子和唱崑曲的竇老師坐在路邊喫粉湯羊血的一場戲。順子談起自己最羨慕到點拿錢享清閒的退休幹部的人生。竇老師卻寬慰他別看過去,別望將來,嘴裏喫着的“辣子蒜羊血泡饃就最美”。

一個比方,透着對世俗人生的片刻頓悟,有點意思。

某種意義上,如今這種平民劇,慢悠悠地說故事。精彩的地方,得細細品。這種風味,在國產劇中的確是越來越少見了。

就像劇中順子們給裝臺的秦腔藝術,遭遇時代衝擊,日益邊緣甚至瀕危。還得靠鐵主任,靠人脈出去拉裝臺的活,給團裏賺點發工資的錢。

隨便點開一部國產劇,目的性強,話題指向清楚,直拋直給,恨不得把熱搜都往觀衆臉上懟。

可爆是爆了,缺少了點渾然天成的滋味。

《裝臺》呢,說來說去,不過是說了一羣人而已。

就說刁順子,這麼不順的一個人,卻時刻遵循自己的人生準則——做個好人,存點好心,行些好事。用生命爲自己身邊的人“裝臺”。

裝臺這樣的活計,比扛罐子多掙不了多少,支撐他張羅一羣人生計的很大原因,其實是戲的魅力。順子在裝臺現場也願聽周圍人叫一聲“刁導”,吊燈裝得漂亮也能讓衆人揚眉吐氣。在他自己心裏,裝臺是藝術,裝臺人,也是手藝人。

對於刁順子這個角色,原著作者陳彥曾寫道,他“不因自己生命渺小,而放棄對其他生命的溫暖、託舉與責任”。這是他的可愛之處,也是這樣的人氣、精氣、神氣之中,我們纔看出小人物的大氣象。

很意外地, 縱觀不同的社交媒體平臺以及視頻網站彈幕,就是這份市井生活的雞毛蒜皮,原汁原味的現實生活的餘韻,竟然,還真留住了觀衆。論網絡熱度,還是不敵《鹿鼎記》們,但論收視,硬是超過了許多流量劇。

收視當然不代表一切,但,它當然重要,因爲《裝臺》能小爆,也就等於告訴這個行業,這種生活劇,從未過時,只是沒人好好拍而已,真拍好了,在這流量劇氾濫的時代,還真有觀衆會看,宏大歷史命題下的——

一顆顆裝臺的小螺絲釘,那些卑微又堅韌的命運。

未來會如何?說不好,一部《裝臺》還不夠,只有當這樣的爆劇越來越多,實力派演員和實力派國劇才能真正“回春”。

這份國劇的未來,就在順子的口頭禪裏“其實這人呀,就是你給我裝臺,我給你裝臺”。要讓這種好劇活下去,還不得靠觀衆和張嘉益閆妮們,你給我裝臺,我給你裝臺!

那就像刁大順跟他媳婦一樣——咱走着!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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