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逆瘤而上

中國疫情已得到控制,但全球疫情繼續擴散。工作繁忙、股市崩潰,大家對疫情的關注度已然下降。但有些朋友還是很好奇:“病毒是如何讓人死亡的?” 朋友,你所有的有關疾病方面的好奇心都值得被滿足。今天我們就和你探索一個關於傳染病與自身免疫系統關係的故事。

1918年秋天,在美國紐約長島阿米提小鎮的一個庭院裏,5歲的托馬斯和她媽媽在草叢中尋找四片葉子的三葉草。極其稀有的‘四葉草’是幸運的象徵。托馬斯睜大眼睛使勁尋找,他和媽媽同時看到了一片四葉草。他們摘下葉子,雙手合十,虔誠地說道:“願上帝恩賜我們。”

他們在祈禱病人看病後能夠給錢,這是他們家庭的經濟命脈。托馬斯的爸爸在家裏開了一個診所,但在那個年代不流行就醫後及時付款。偶爾有病人付清賬單時,托馬斯父親便會興高采烈地跑上樓來分享喜悅。那年頭的風氣就是這樣,行醫不能發家致富,治病救人需要很高的情懷

1918年秋,流感病毒在全球大流行,造成約10億人感染,1億人左右死亡。托馬斯是爸爸的小跟屁蟲,常常與爸爸一塊出診。看着奄奄一息的病人與忙碌的爸爸,托馬斯心裏很多疑問:“爲什麼一個小小的流感,就能把人殺死了?傳染病是怎麼致病和致死的?”

托馬斯非常崇拜爸爸,他常對爸爸說:“爸爸,我長大後要像你一樣治病救人。”

有一次,他們出診的是一名患有癌症的孩子。到了病人家裏,患病小孩已經奄奄一息,很快就斷氣了,老托馬斯對此無能爲力。在回家的路上,爸爸看着托馬斯說:

“托馬斯,在我的行醫生涯中,我都是隨叫隨到。但我覺得自己並沒有多大的辦法去改變病人的生死。需要幫助的人那麼多,我能爲他們做的卻是那麼少。醫學還有很多未能觸及的地方,我們要明白這一點,並誠實面對這種情況。

雖然托馬斯認爲當醫生很酷,但爸爸會時不時地給他潑一盆冷水。並非老托馬斯醫生的醫術不佳,只是在20世紀初的醫學還處於黑箱操作時期。在無法診斷疾病和不清楚疾病機制的情況下,醫生腦子裏想到了什麼就可以用來治療疾病。盲目猜測並試一試,萬一治好了呢!

醫生相信“植物含有治療疾病的成分”,就將無數種植物混起來一起煮給病人服用。醫生認爲“以毒攻毒可以治病”,就給病人服用汞/砷等毒藥。醫生認爲“多血是疾病病因”,就給病人放血。醫生相信“自身中毒是疾病病因”,就給病人服用瀉藥。

1799年,美國的首任總統喬治·華盛頓,僅僅因爲喉嚨痛,竟然在三名傑出醫生的監護下被施行放血、促瀉、發皰直至死去。沒有科學依據的治療案例,你應該也聽過很多吧?傳統醫學延續數千年,病人深信不疑,也很少遭受譴責,真是不可思議。

多年以後,托馬斯回憶道:父親能記住幾十種不同的藥方,看完病人後就能夠迅速地把藥方寫出來。處方都是很潦草的拉丁文,病人看不懂就會覺得深奧莫測。老托馬斯每天都開出很多藥方,但他絲毫不相信這些“藥方”的作用。

有一次病人走後,診所空無病人了。托馬斯不解地問爸爸:“爲何感冒開這麼多種藥呀?”爸爸無耐回答:“我之所以開藥方,是因爲病人都期待這些藥物。長期以來,病人和家屬都認爲有病了必須給予治療,否則病人就會死亡。”

現實太過殘酷,一個不開處方的醫生,就會沒有病人來看。老托馬斯認爲,對病因胡亂猜測是荒誕的,服用沒有驗證的藥方只是安慰劑。然而,當時只有極少數勇敢的醫生提出:現有的治療方法實際上沒有什麼藥效,有些疾病是可以自愈的。

即使是很嚴重的疾病,例如癌症也會有些人會自愈。不幸的是,病人通常把康復歸因於藥方或醫生,沒有歸因於自身免疫系統的修復能力。

在托馬斯的成長過程中,爸爸的現實主義和悲觀主義有時候讓他感到很迷茫。老托馬斯常說:“疾病是很複雜的,現有的療法並沒有多大效果。只有正確診斷疾病,找到疾病機制,才能正確治療病人。”

小托馬斯的叛逆心逐漸增大:“疾病機制很難嗎?我就不信沒有好的治療方法,我以後偏要找到它。”

1937年,托馬斯從哈佛醫學院畢業,開始在波士頓市醫院實習。醫院實習沒有工資,爲了生活,托馬斯不得不“賣血求存”。當時血庫緊張,在醫院獻血一次可以得到25美元。

實習的第3個月,托馬斯到南院病房照顧傳染病患者。病房裏每天都有患者死去,多數是可憐的孩子。托馬斯用心照顧,囑咐病人臥牀休息,和護士一起做好護理,但還是不少小孩因病死去。每每此刻,托馬斯都痛苦地反問:“真的就沒有更好的治療方法麼?”

1937年,磺胺類抗生素開始應用於臨牀治療。在波士頓市醫院,之前那些由肺炎球菌導致肺炎以及鏈球菌導致敗血症的病人,通常很快就會死去。在服用磺胺類抗生素之後幾小時,病人就會活蹦亂跳,兩三天就能康復出院。

實習期間,托馬斯得到了師兄英格爾芬格的指導。他們看到病人從死亡邊緣重生,十分震驚,就像打開了一個全新世界。隨後,青黴素也在臨牀上應用,很多感染性疾病都得到了控制,人類壽命得到極大提高。

即使托馬斯是實習醫生,只要他確診病人受到細菌感染,就可以用抗生素治好病人。回想爸爸那個年代,醫生沒法改變疾病的進程,盡人事做好護理,能否治癒就看天命。

一夜之間,托馬斯做到了爸爸做不到的事情——他能夠診斷和治癒病人了。瞭解疾病機制,就可以開發更好的療法。

實習結束後,托馬斯選擇神經病學開啓醫學生涯,他十分憧憬從醫生涯。然而,1941年12月7日,日本偷襲珍珠港後不久,托馬斯就被海軍預備隊徵召入伍。托馬斯隨後在海軍醫學研究所、沖繩和關島等地方開展醫學研究。在沖繩島,托馬斯發現了馬是日本乙型腦炎病毒的潛在宿主。

1945年9月下旬,戰爭結束準備回家。但關島動物房裏還剩下幾十只兔子,若是不用就浪費了。托馬斯就琢磨着怎麼利用這些兔子,忽然發現實驗室冰箱還有一些溶血性鏈球菌。托馬斯腦洞大開:加熱殺死鏈球菌,混合兔子心臟勻漿物注射給兔子,會不會產生對抗心臟的抗體?

托馬斯說幹就幹,實驗結果十分驚人:兔子很快生病,兩週內全部死亡。通過顯微鏡,托馬斯觀察兔子心臟組織切片發現,這些兔子都患有心肌炎,十分類似風溼熱的症狀。這意味着:鏈球菌能引起風溼熱,而利用抗生素殺滅鏈球菌就可以治療風溼熱!

大獲成功的意外實驗,讓托馬斯意識到:基礎研究真好玩,它不但可以揭示疾病的真相,而且有助於尋找疾病治療的方法!

這個實驗結束後,馬上就要回家,未來工作何去何從?從事醫學還是基礎研究?對此,托馬斯也很矛盾。小時候,他立志成爲醫生,但現在他逐漸意識到:疾病機制不清怎麼能診斷和治療病人呢?

二戰以後,青黴素給製藥行業帶來了巨大的利潤和變化,並促進了美國現代製藥工業的誕生。美國各地的醫學院得到大力發展,也提供了大量的研究職位。爲了尋找疾病真相,托馬斯選擇走上基礎研究之路,並開啓了一段9年的學術漂泊時期。

職業轉型,怎樣才能成功?托馬斯跳槽了幾個地方,1950年在明尼蘇達大學安穩下來。托馬斯組建了一個年輕的研究小組,繼續探索沒有完成的風溼熱研究。爲什麼鏈球菌感染會導致風溼性心臟病呢?

鏈球菌的發現與使用由來已久。威廉·科利於1890年用它來治療癌症。幾十年後,人們認識到細菌壁上的脂多糖,即內毒素,是引起發熱和休克的“致熱源”。然而,內毒素是如何致病還是一個謎,這正是托馬斯好奇的問題。

在往後10年裏,托馬斯研究發現,內毒素進入血液時會傳遞一種信息,宣告體內有外敵入侵,隨即多種防禦機制立即啓動,輕則發燒、不適和出血,重則休克、昏迷和死亡。

這有點像軍工廠的爆炸。在這場爆炸中,感染者自身細胞釋放的蛋白酶,對組織造成炎症和損害。在發現蛋白酶致病作用以後,托馬斯的腦海裏開始浮現下一個想法:內源性蛋白酶是怎麼產生的呢?

1960年夏,托馬斯來到了英國劍橋大學度假。下午茶時間,托馬斯和費爾小姐興致勃勃地討論起科學。費爾說:“她將小鼠骨頭在體外培養,加入維生素A後,骨質竟然開始溶解。”托馬斯若有所思地說:“我給兔子注射蛋白酶後,兔子的耳朵坍塌下去,病理分析發現骨質也出現了溶解。”

他們相談甚歡,咖啡沒有喝完就已經達成了一致的假設:維生素A以某種方式使培養的小鼠骨頭和兔子的軟骨組織釋放出一種溶解蛋白的酶,引起了骨質溶解。隨後,托馬斯放棄了度假,開展研究並證實了假設。

經過多年研究,托馬斯和學生髮現:過量的維生素A誘導免疫細胞(如中性粒細胞)產生蛋白酶和細胞因子,是組織損傷的罪魁禍首。於是,托馬斯提出一個新的免疫學理論:宿主產生的細胞因子導致了組織損傷。

這爲醫學提供了一個顛覆性的概念基礎:疾病更多的是身體免疫系統的一種有缺陷的反應,而不是外來病原體的入侵,當機體的自我保護機制過於強烈,就會造成了疾病甚至死亡。

得益於自己的研究,托馬斯逐漸理解了1918年和爸爸出診時的疑問:“小流感爲何導致那麼多人死亡呢?”現在看來,免疫系統在殲滅外來病毒時,會產生的發燒和炎症等症狀。若免疫系統過度反應會引起細胞因子風暴,並造成人體器官受損。由於流感發生在肺部,它造成患者肺損傷,呼吸困難而死亡。

托馬斯對於炎症的深刻理解,讓他走上了一條意外之路。1970年,在布魯克洛奇舉行了一次“炎症”研討會。會場上,科學家們都在講深奧和沉悶的科學進展。輪到托馬斯講話了,他決定活躍一下氣氛,從不那麼正式的角度去談談自己對炎症和疾病的理解。

他的思維十分發散,想到什麼就說到什麼:“炎症不僅僅是一種防禦,也會對自我造成疾病。在炎症中,所有的互不相容和戰鬥的機制突然脫軌了,造成的結果常是對宿主的損傷大於入侵者的損傷。這是一場生物學上的事故,恰如一座橋上,救護車、救火車、警車、拖車等一串車輛撞到了一起……”

托馬斯的演講實在太精彩了,有人錄音整理成文字,並傳播起來。不久後,《新英格蘭醫學雜誌》主編英格爾芬格打來了電話:“我看了你的演講短文,很喜歡它。你可以爲新英格蘭醫學雜誌寫點同樣風格的短文嗎?”

英格爾芬格是托馬斯在波士頓醫院實習時期的師兄,他提出了讓人無法拒絕的條件:每月一篇,題目自選,少於一千字,不對你的文章做任何修改。長期以來,托馬斯寫科學論文都是沒有情感的“八股文”。這次能夠擺脫單調文風的機會,他感到興致勃勃但也有些焦慮。

畢竟工作繁忙也不知道寫什麼好,眼看限期已過。在一個週末的深夜,托馬斯決定克服寫作拖延症,儘快寫完。第一篇散文《細胞生命的禮讚》一經發表,就影響了無數讀者。寫作會讓人上癮,托馬斯一發不可收拾,在餘生裏出版了《水母與蝸牛》、《最年輕的科學》和《脆弱的物種》等書籍。

科學研究日新月異,研究者和大衆之間的信息鴻溝極大。病人不瞭解疾病真相,對醫生抱有過高期望,易產生醫患矛盾。托馬斯的一生,對疾病和醫學的認識不斷升級。他認爲醫學不但包括診斷和治療,還包括解釋和關懷。病人和家屬渴望知道疾病真相,有人能解釋清楚並表達關懷,最好不過了。

托馬斯將自己對科學和疾病的深刻見解,轉化爲清晰優美以及大衆能讀懂的文字。無數人從中瞭解疾病真相,並獲得人文關懷。

這就是托馬斯的故事。將科學知識轉化爲大衆能讀懂的文字,正是我們的榜樣。

最後,劃重點:

1。 醫學是一門年輕的科學。科學研究有助於揭示疾病真相,以及疾病治療方法。

2。 疾病更多的是身體免疫系統的一種有缺陷的反應,而不是外來病原體的入侵;當機體的自我保護機制過於強烈,就會造成了疾病甚至死亡。

3。 炎症不僅僅是一種防禦,也會對自我造成疾病。

回到開頭,朋友提出的問題:病毒是如何讓人死亡的?在托馬斯的故事裏,你找到了疾病的真相了嗎?在不瞭解疾病機制的情況下,傳統醫學延續數千年但病人卻深信不疑,沒有醫患矛盾。你怎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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