齡官畫薔

】是紅樓夢名場面之一,而且大家也都知道這一章,其實是後面【

第三十六回 繡鴛鴦夢兆絳芸軒 識分定情悟梨香院

】的伏筆:當賈寶玉目睹了齡薔愛情,再回憶起齡官畫薔,於是領悟到人和人之間,愛情是唯一的......(真是太扯淡了,紅樓夢作者是瓊瑤嗎?就讓你看這個?)

我們先來看書上的描寫,再分析這件事的背景和映射的寓意:

只見赤日當天,樹陰匝地, 滿耳蟬聲,靜無人語。剛到了薔薇架,只聽見有人哽噎之聲。

——未見其真,先聞哽噎,這是於尋常處、細微處埋伏筆:視而不見並不等於全無所知。

寶玉心中疑惑,便站住細聽,果然那邊架下有人。此時正是五月,那薔薇花葉茂盛之際,寶玉悄悄的隔着芍藥欄一看,只見一個女孩子蹲在花下,手裏拿着根別頭的簪子在地下摳土,一面悄悄的流淚。

——寶玉好眼神,一眼看出手裏是根別頭的簪子,簪子能有多粗?而且必定是有花的粗頭握在手裏,用簪尖才能畫地吧?所以這畫面詭異!因爲只有電影的微距大特寫鏡頭才能如此——愈發表明此事件非真實,而是源自深層潛意識的自我提醒。

寶玉心中想道:“難道這也是個癡丫頭,又像顰兒來葬花不成?”因又自笑道:“若真也葬花,可謂‘東施效顰’了,不但不爲新奇,而且更是可厭。” 想畢,便要叫那女子說:“你不用跟着林姑娘學了。”話未出口,幸而再看時,這 女孩子面生,不是個侍兒,倒像是那十二個學戲的女孩子裏頭的一個,卻辨不出他是生、旦、淨、醜那一個腳色來。

——特寫鏡頭,粗看似乎這裏沒什麼大問題。但細想吧,問題是:寶玉站着,齡官蹲着畫字,兩個人基本是面對面,齡官不但畫字,又在哽噎,所以,必定是低着頭的,再想一下,寶玉怎麼能看見她的臉?

寶玉把舌頭一伸,將口掩住,自己想道:“幸而不曾造次。上兩回皆因造次了,顰兒也生氣,寶兒也多心。如今再得罪了他們,越發沒意思了。”一面想,一面又恨不認得這個是誰。再留神細看,見這女孩子眉蹙春山,眼顰秋水,面薄腰纖,嫋嫋婷婷,大有黛玉之態。寶玉早又不忍棄他而去, 只管癡看。

——從特寫切換爲全景,這回看的更細節清楚,荒謬之處同上段,只是更強烈了,人家還未抬頭好不好?

只見他雖然用金簪畫地,並不是掘土埋花,竟是向土上畫字。

——連是別頭的簪子都看清楚了,竟然沒看出人家是在土上畫字?還以爲是掘土埋花?這個是眼花還是鏡頭在幻化?????這難道不是該看見的看不見,不該看見的卻清晰?

寶玉拿眼隨着簪子的起落,一直到底,一畫、一點、一勾的看了去,數一數,十八筆。自己又在手 心裏拿指頭按着他方纔下筆的規矩寫了,猜是個什麼字。寫成一想,原來就是個薔薇花的“薔”字。

——有比這個還扯的事?十八筆然後湊出來然後盲猜出是“薔”字?眼瞎?看不見?特異功能?

寶玉想道:“必定是他也要作詩填詞。這會子見了這花,因有所感,或者偶成了兩句,一時興至恐忘,在地下畫着推敲,也未可知。且看他底下再寫什麼。”一面想,一面又看,只見那女孩子還在那裏畫呢,畫來畫去,還是個“薔”字。再看,還是個“薔”字。裏面的原是早已癡了,畫完一個又畫一個,已經畫了有幾千個“薔”。外面的不覺也看癡了,兩個眼睛珠兒只管隨着簪子動。

——突然看見了“薔”字,而且,接着馬上就又看見了幾千個!這又是隻有電影鏡頭纔會表現的效果!現實中這樣的情況出現,心理學上解釋爲心理盲點——自動過濾認爲不重要的東西,當認爲其重要或疑惑時,又會誇張其存在感。

可見,寶玉所看見的,只是他自己心裏某層潛意識想要他自己看見的。

這就是夏日午後,薔薇架下,一場幻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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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一段,爲什麼我確定說寶玉和齡官是面對面,因爲文中寫得明白:齡官一抬頭就看見了寶玉,而不是一回頭或一扭頭:

那女孩子聽說倒唬了一跳,抬頭一看,只見花外一個人叫他不要寫了。

但很顯然,寶玉並沒有破解自己的夢境——他只【看】到了齡官面目身形酷似黛玉。

前面說過這一章其實是第三十六回 繡鴛鴦夢兆絳芸軒 識分定情悟梨香院的伏筆,在這一回中,寶玉知道了這個女孩子是【齡】官,然後賈寶玉目睹了賈薔和齡官的秀恩愛。

然後,寶玉回去後認爲自己領悟到了——他領悟到了什麼?我們還是來看作者是怎麼說的:

那寶玉一心裁奪盤算,癡癡的回至怡紅院中,正值林黛玉和襲人坐着說話兒呢。寶玉一進來,就和襲人長嘆,說道:“我昨晚上的話竟說錯了,怪道老爺說我是‘管窺蠡測’。昨夜說你們的眼淚單葬我,這就錯了。我竟不能全得了。從此後只是各人各得眼淚罷了。”

我竟不能全得了,從此後只是各人各得眼淚罷了?

這就叫領悟?他自以爲爲他流淚的會是誰?所以他從此後也要對這個人一心一意了,要爲她生爲她死了,無疑,這個人是【林黛玉】。

可惜,每次寶玉自以爲的領悟,基本到最後都會被證明是一場扯淡——作者在前面已經鋪墊過一次了,具體哪次,這裏我就不說了。

作者這次沒有讓黛玉寶釵來駁斥寶玉,畢竟是當事人嘛,而是狡猾的留下了伏筆,誰解其中味:

寶玉默默不對,自此深悟人生情緣,各有分定,只是每每暗傷“不知將來葬我灑淚者爲誰?”此皆寶玉心中所懷,也不可十分妄擬。

所以說賈寶玉所謂的【

識分定情悟梨香院

】真的悟了嗎,我想說:人生如戲亦如夢,他真的又一次悟了個錘子。

其實,深層潛意識已經在警示他,應該注意【簪】——釵和【薔】——昌以及隨後的上千個薔,這是兩個不合視覺常理超荒謬的微距大特寫鏡頭(那個時代沒有攝影設備,只有通過夢境和心裏篩選實現)可是他略過了,卻把表層注意力停留在了【眉蹙春山,眼顰秋水,面薄腰纖,嫋嫋婷婷,大有黛玉之態】這樣一個大而空洞、淺表的意識層面之上。

實際完全無法識別卻先有概念的【簪】、突然湧現的上千個【薔】、加上後面出來的【齡】組合一下,到底是什麼?

薛寶釵、莫失莫忘,仙壽恆昌,不離不棄,芳齡永繼。

單股爲【簪】(男女可用)雙股爲【釵】(女用),而【寶釵分】雙股變單股,則是夫婦離別之意。

就在寶玉跑到這個薔薇架邊之前,他還幹了一件什麼事你可記得?調戲白金釧,然後在眼見王夫人暴起的時候腳下抹油跑了——我們知道金釧因爲這事被攆了出去,隨後含恨跳井死了,然後,她的裝殮衣裳,是薛寶釵的新衣。

白金釧者,雪寶釵也,金釵落井,翠羽成泥,那麼薔薇花架之下哭的女孩到底是誰?

再說回那兩句話,莫失莫忘,不離不棄。其實是爲人子,爲人夫,甚至是生爲人的初心。

護林黛玉、懟薛寶釵一直都是賈寶玉最開心做的一件事,表現得最明顯的一次就是他在林黛玉菊花詩奪魁後的得意忘形。

然而在目睹寶釵和黛玉成爲知心之後,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表現出來的卻是竊喜:他不是怕黛玉被寶釵【污染】了,反而是私下喜滋滋的去問“是幾時孟光接了梁鴻的案”。

釵黛合一,或者說釵有黛風,不要總那麼嚴肅和端莊,能讓他隨意喫嘴上的胭脂,和他日日玩鬧在一起,纔是他心底裏一直被壓抑着的深層願望。

由於領悟錯位,此後的行爲自然也是錯誤的,但這個錯誤並不會在故事正面寫出來,我們只能繼續【射覆】。

【齡官畫薔】這一天是

端陽節

,同樣加深說明了此次寶玉的悟,不但不是悟,反而是墜入迷津:

端陽節的來歷,可不是我們通常認爲的紀念屈原,而是起源於辟邪說及五月夏至季節的陰陽轉換——《禮記·月令》記載:“

仲夏, 陰陽爭, 死生分, 君子齋戒

。”這日陽氣最旺, 陽極會傷身, 需要避毒。

古代天文曆書的知識和我們通常日常的認識,可不大一樣:夏至伏死神,而冬至伏陽回。

你以爲的紅粉,卻是骷髏,你以爲的骷髏,正是新生。

你看賈寶玉接下來做的事是什麼呢——下意識的一腳,把【

龍衣人

】花珍珠踹到口吐鮮血,心灰了半截。

襲人的確不討我喜歡,她被寶玉踹上一腳,我也覺得不冤,但問題是這個時機,真的太不對勁了,跟死金丹的賈敬一樣,她也是一個【父權】的替罪羊,而且還穿了【

龍衣

】。

那麼怡紅壽宴,就有可能真的是被廢黜前最後一次作天作地了——前面我有文分析過,情悟梨香院正是【水溶(不一定是水溶,也可能是賈璉賈珍)謀逆】的伏筆。

——寶玉的所謂情悟:爲齡官拆籠子——其實真的是執念一起,五毒附體,邪妄入侵,死神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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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底,齡官畫薔,是一場夢中夢。是石頭將發生在高唐夢境裏【甄家】一件事映射到華胥夢境後所呈現的古古怪怪的樣子:或者你想想一下一個三維空間的事物進入二維空間後被觀察到的樣子——一個球變成了一個圓,或一個方形變成了一個方形:雖然丟失了大部分信息,但依然可以勉強辨認和還原。

最後,夢是我們的潛意識,但我們總是無法真正及時理解它,原因是因爲我們常常總是一意孤行,而來不及去認識真正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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