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的元旦了,新的一年就此開啓。2020的種種都已經過去,2021的一切就要到來。這種時間的旅程就是靠着一年又一年來標定的。元旦的意義當然是極爲重要,我們的生活就是通過這樣一個個元旦帶來的一年又一年來劃定。人生的一切都離不開每一年的累積。新年帶給人的感受是辭舊迎新之間,回首過去的一年,對新的一年有期望,正是人生常態。

作爲中國人,今天所謂的元旦其實是新事物,來了也不過一百年出頭。中國人傳統的元旦其實就是現在的春節,中國傳統曆法的新年就是被稱爲“元旦”。《辭海》解說這個詞就是引《夢粱錄》裏的:“正月朔日,謂之元旦,俗呼爲新年。”傳統中國一直都是以今天的春節作爲元旦的,也就是我們常說的“陰曆年”或“舊曆年”,這個陰曆或舊曆後來也稱爲農曆,是中國曆來沿用的夏曆。當然也有說立春就是新年。立春日是春天將來,而且時間也是在新曆二月的四或五號,由於中國傳統的陰曆也有閏月等調整,所以現在的春節也就是過去的元旦,往往是在一月下旬或二月上中旬之間。立春這個節氣正好在中間,和傳統的元旦時間相近。

現在把新曆作爲中國紀年的方式,始於1912年1月1日,孫中山先生通電全國,聲明改用陽曆。孫中山先生的決定當然有其重要的考量,既有革故鼎新之意,又省掉了計算閏月的複雜麻煩,又有和國際接軌的意義。這一決定影響極深、意義極大,其實也是中國社會的現代性展開的重要標誌。當時確實有廢掉陰曆的考量,元旦挪移到新曆新年也就是官方的重要選擇。但在一個傳統甚爲深厚的社會,這種激進的變化也遇到困難。學者左玉河研究,在民國初年,新曆新年和舊曆新年始終並存,政府機關或學校等新式的社會機構往往紀年用新曆。而一般社會則用舊曆,舊曆新年一直熱熱鬧鬧。新曆推廣似乎並不順利。左玉河稱之爲民國初年的歷法的“二元社會”,民間紀年還是用舊曆。新曆年因此被稱爲“官家之年”。

到1914年,北洋政府認識到“國民心理”並不能消除舊曆新年的影響,提出了“擬請定陰曆元旦爲春節,端午爲夏節,中秋爲秋節,冬至爲冬節”的意見,至此,春節變成了農曆新年的稱謂,是春夏秋冬四節之首。這個四節的說法沒有延續下來,但春節卻逐漸定型爲今天的農曆新年的固定稱呼,也成爲中國人“過大年”的文化傳統的重要部分。春節和元旦,也就這樣並行下來。前些年我們還能看到一些人常把自己的生日說成是陰曆的日子,也是這個傳統延綿下來的結果。

但在二十世紀二十年代之後,新舊文化的深刻分歧之中,舊曆年是否還需要保留,也成了文化爭議的關鍵問題。於是抨擊一些傳統的習俗,把舊時過年的風俗看成“落後”或“陋習”的潮流開始興起了。二十年代對於舊曆新年的抨擊不斷出現,可以說在新派的文化中形成了共識。諸如過年的相互拜年,給孩子壓歲錢等等都成爲抨擊的對象。到了國民政府定都南京,更進一步試圖廢除春節,各種過春節的活動都被禁止。當時的國民政府是厲行禁止舊曆年的活動,甚至對於拱手賀年等都加以禁止。曆書也不得加印舊曆,國民政府當時的做法其實相當激進,也受到了不少新派知識分子的支持。

但文化和風俗還是有其自身的力量,一面是嚴厲禁止,一面是民間社會還是注重舊曆年。雖然不允許,但民間社會或一般的鄉鎮等,過舊曆年的還是比比皆是。到了三十年代的中葉,禁令本身也就鬆弛了。春節也就一直保留了下來。人們逐漸地形成了紀年以新曆,元旦在新曆的新年,但過大年的日子卻是舊曆年的新年,春節依然是中國人一年一度的“大年”。社會以新曆年來標定我們的時間觀念,現在就幾乎不存在用舊曆來記憶自己生日的人了。但春節依然是中國人最重要的傳統節日,依然是人們的最重要的心理上度過一年的標誌。

元旦的稱謂被新曆年標定時間的意義凸顯了出來,而春節就成爲了中國人和大自然的節律息息相關的美好的日子,那些傳統的民俗仍然是我們不可缺少的“年味兒”。元旦時我們會更換一本新的日曆,標定我們進入了新的一年,而春節則讓我們大團圓,讓我們返鄉和家人團聚,讓我們有更多的能夠呈現和表達我們感情的機會。而過春節更是全球華人文化的重要部分,走得再遠的人往往也要看那場我們一家人一起看的春節聯歡晚會。

這兩者經過了很長時間的調適,終於變成了並行不悖,相互適應的兩個重要的日子。它們之間現在已經跨出了非此即彼的絕對的選擇,而是變成了相互之間和諧相處的文化元素。

這是中國人的智慧,我們能夠把一種外來的紀年法變成我們自己的元旦,也能夠讓自己傳統的新年成爲春節。這種能夠在新舊之間調和,二十世紀上半葉還覺得艱難,現在就已經是如此地順暢,兩者已經是我們生活中同樣不可缺少的具有重要意義的時刻。

今年的元旦已經來了,春節也已經不遠,兩個日子都值得我們記住。前者和後者都是我們中國人生活的一部分。

◎本文原載於《中國紀檢監察報》(作者張頤武),圖源網絡,圖文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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