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我是科學家iScientist

2020年1月,索馬里博薩索市以南的荒漠,颶風“帕萬”曾經登陸的地點,一隻沙漠飛蝗剛剛孵化,在它的身邊還有成千上萬只沙漠飛蝗幼蟲正在破土而出。

不久之後,長出翅膀的成年沙漠飛蝗,集結成隊,開始遷徙。遮天蔽日的蝗蟲所到之處,幾乎寸草不生。

類似的情景,在全世界多個地方集體上演。據聯合國糧農組織(FAO)的統計,這些沙漠飛蝗的數量在6個月內增加了400倍,對超過4200萬人的糧食供應造成了直接威脅。

這場席捲了西非、東非和南亞20多個國家的蝗災,成爲了2020年除新冠之外最受關注的全球性災難事件。

而這場特大蝗災背後的主要推手——是全球氣候變暖。

氣候變暖後,那些被昆蟲喫掉的食物

全球氣候變暖可以說是當下最熱的話題之一。

上到聯合國大會,下到地鐵站的公益廣告,大到美國總統的選舉,小到燈泡的選擇,似乎每件事都能和氣候變暖問題聯繫起來。

人們關注氣候變暖,關心融化的北極冰川、可怕的森林大火以及各種極端氣候事件。但很少有人注意到——隱藏在角落裏的昆蟲也在被氣候變暖所影響,而這種影響帶來的災難性結果卻不容小覷。

和人類這樣的恆溫動物相比,昆蟲的個頭小得多,循環系統也簡陋許多,這讓它們對環境溫度的變化更爲敏感。 

氣候變暖會導致一系列昆蟲行爲改變,給人類社會帶來許多麻煩,首當其衝的就是農業生產。

據估算,全球平均氣溫每增加1℃,被昆蟲喫掉的糧食(以水稻玉米小麥這三大主糧爲代表)將會增加10~25%[4]。目前,被昆蟲喫掉的糧食大概佔全球糧食總產量的5~20%。如果全球平均氣溫增加2℃(與工業革命之前相比),被昆蟲喫掉的糧食將達到2.13億噸之多,差不多是5億人一年的口糧。

那麼,昆蟲的哪些變化導致了它們對農業的威脅呢?

蟲口的暴增引發搶糧大戰

最直接的變化,就是氣候變暖導致的昆蟲數量暴增。

和人類少生優生的傳統不一樣,昆蟲一次就能生一大片。如果大部分後代都能活下去,每增加一個世代,蟲口都會以指數的形式增長。

氣候變暖如同給昆蟲加了buff:一方面更多的昆蟲在溫暖的冬天活了下來;另一方面,升溫加速了昆蟲的新陳代謝,讓它們在更短的時間內過完一生,也就更有可能在一年中產生更多世代。

對於蝗蟲這種一次就能生成百上千顆卵的昆蟲來說,氣候變暖很可能會導致蟲口出現爆炸性增長。

每一次農業害蟲爆發都是昆蟲對人類發起的搶糧大戰。而這樣的戰役,對於生產力本就不發達的貧困地區,更是毀滅性的打擊。

昆蟲雖然看起來個子不大,成災之後要治理起來卻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以蝗災爲例,最好的治理時機是在它們成災之前銷燬蟲卵,或者趁幼蟲還沒長出翅膀的時候將其捕殺,一般來說這個時期經常會用家禽和野生鳥類等蝗蟲的天敵,進行生物防治。

若等到蝗蟲長出翅膀了,飛行能力有限的家禽們就很難捉到它們。雖然野生鳥類可以輕易捉住飛行中的蝗蟲,但是蝗蟲成災之後,它們也不太願意喫了。因爲羣居的蝗蟲會產生毒素,野生鳥類只能望而卻步。

面對突然出現的蝗災,農用飛機噴灑藥劑幾乎是目前唯一的辦法,但絕對算不上是完美的解決方案。因爲大範圍地使用殺蟲劑,會無差別地殺滅傳粉昆蟲等益蟲,對農業生態環境造成深遠的負面影響。

可惜的是,此次遭受蝗災最嚴重的東非諸國,卻連這種不完美的解決方案也無法實施,原因無他,整個東非攏共也找不出幾架農用飛機。

苦於無力支付高昂的飛機噴藥費用,東非絕大多數國家只能依靠FAO和其他國家的援助來獲得農用飛機和殺蟲劑。對政治動盪的索馬里而言,就連安安穩穩地進行飛機噴藥都是奢望。

當遮天蔽日的蝗蟲飛來時,當地農民採取的措施和我國古代人民並沒有什麼兩樣:敲鑼打鼓,或者揮舞起手邊能找到的任何物品,企圖將蝗蟲嚇走。

當然,這一切都只是徒勞。

物候失配讓農業生產面臨更多挑戰

蟲口爆炸並非是昆蟲威脅農業的唯一途徑,氣候變化還導致了更深層次的昆蟲行爲變化。

爲了追蹤自己喜歡喫的食物,昆蟲在漫長的演化中形成了和宿主同步的物候節律,而氣候的變暖卻逐步打破了這種同步性,這種現象被稱爲——物候失配。

當農業害蟲和宿主植物發生物候失配之後,錯過食物的蟲子可能會尋找替代性食物,讓其他植物遭受無妄之災。

生長在青藏高原上的美麗龍膽(Gentiana formosa),就成爲了物候失配的受害者之一。

中科院成都生物研究所一項爲期三年的研究發現,地表溫度升高不僅讓當地的一種夜蛾(Melanchra pisi)蟲口密度翻了10倍,且出現的時間推遲了一週,而此時它們的主要食物來源條葉銀蓮花(Anemone trullifolia)則因物候提前而進入枯黃期。不巧,美麗龍膽因爲氣溫升高提前開了花,正好碰上了飢不擇食的夜蛾。在夜蛾的瘋狂啃食下,龍膽的種子產量急劇下降。

氣候變暖後,害蟲和宿主植物的物候失配,意味着可能會出現新的農業害蟲,或者新的受害植物。這些層出不窮的新問題,會加大害蟲防控的難度,增加農業生產的經濟成本。

而害蟲和其天敵的物候失配,則有可能損害生物防治(以蟲治蟲)的效果,進而導致害蟲爆發。常見農業害蟲——蚧殼蟲就是物候失配的得益者之一。

在自然界中,寄生蜂是控制蚧殼蟲數量的一把好手。每年秋天,雌性寄生蜂會四處尋找蚧殼蟲,並在它們體內產下卵。等到第二年春天,寄生蜂幼蟲在蚧殼蟲體內孵化,吸食它們體內的營養。

一般情況下,寄生蜂卵孵化的時間會比蚧殼蟲產卵時間早一點。寄生蜂幼蟲的取食讓雌性蚧殼蟲變得虛弱,產卵數量也因此下降。

然而,氣溫升高之後,情況就變得不一樣了。在溫暖的環境中,雌性蚧殼蟲產卵時間提前,其體內的寄生蜂卵因受外界溫度的影響相對較小,孵化時間則幾乎沒有變化,結果雌性蚧殼蟲就有機會生出更多卵。

簡單來說,隨着氣候的變暖,寄生蜂對蚧殼蟲密度的天然控制作用將被削弱,蚧殼蟲爆發的幾率隨之增加。

傳粉昆蟲:我的花呢?

然而,並不是所有的昆蟲都會受益於氣候變暖,有的昆蟲反而因此遇到了種種困難,傳粉昆蟲就是這樣的天選“倒黴蛋”。

與一般農業害蟲不同,傳粉昆蟲不會長期待在一棵植物上,以植物葉片或莖幹爲食。爲了獲得足夠的食物,傳粉昆蟲需要大範圍地搜尋花朵,必要的時候還會跟着花期遷徙。

生活在喜馬拉雅山脈一代的黑大蜜蜂(Apis laboriosa)就會隨着季節的變化在低海拔和高海拔地區之間來回遷徙。生活在北美地區的帝王蝶(Danaus plexippus)甚至會通過三到四代的生命接力,穿越整個北美大陸。

傳粉昆蟲遷徙時會循着一條由不同花期植物組成的路線移動,以確保在途中得到補給。隨着氣溫的上升,植物的花期陸續提前,遷徙中的傳粉昆蟲可能會因此錯過花期,面臨饑荒。

更糟糕的是,溫室氣體臭氧也跟着裹亂。臭氧強大的氧化性會降解植物釋放到空氣中的芳香化合物,讓傳粉昆蟲因爲丟失嗅覺信號而迷路。

一項針對熊蜂的研究發現,隨着近幾十年氣候的變暖,北美和歐美地區熊蜂的自然分佈範圍已經縮小了超過30% 。雖然氣溫的升高讓熊蜂的分佈範圍往北擴張,但是新分佈區增加的速度遠遠比不上現有分佈區消失的速度。如果按照目前的速度持續下去,再過幾十年,大部分熊蜂物種都會滅絕。

沒有了這些傳粉昆蟲的幫助,全世界超過八成的作物產量都會受到影響。

昆蟲這些行爲變化帶來的農業損失,對於糧食本就短缺的貧困地區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要知道,全球超過80%的極端貧困人口都生活在農村,很多人只能靠一小片耕地維持一家的生計。非洲和南亞等貧困地區的農民,甚至隨時面臨着飢餓的威脅。他們沒有錢購買肥料和農藥,也無法獲得專業的技術指導,只能祈禱風調雨順能讓田地多產出一點糧食。農業生產的任何一點損失都會給他們的生活帶來沉重的打擊。

在一些貧困地區,人們60%以上的收入被用於購買食物。糧食短缺導致的糧價上漲會讓這些人的生活變得難以爲繼。

對生活在大都市的人來說,氣候變化或許只是在遇到“60年不遇極寒冬天”時多加件衣服,被異常天氣困在家中時抱怨一下,或者在看到蟲災氾濫的新聞時表達一下感慨。但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落到貧困人口身上,就成了一座座真實而難以翻越的高山。

因爲,他們的生活就如同昆蟲簡陋的循環系統,哪怕面對再細微的環境變化,都毫無招架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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