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馬拉雅APP訂閱深焦Radio

蘋果播客訂閱深焦DeepFocus Radio

文 | lacrymosa（泉州）

編 | 有毒崽（成都）

1946年，法國影評人尼諾·弗蘭克提出了黑色電影（film noir）的概念，這主要是針對當是時的美國電影，指的是興起於二十世紀四十年代的犯罪懸疑片，主題多數圍繞着死亡、暴力與情慾。由於1940年德國納粹佔領了法國，好萊塢的電影全面停止上映。直到1946年，大量的美國電影才重新湧入法國的電影院。這使得法國人體味到了從未有過的新鮮感，他們對此有也了比美國更爲獨到的視角，並且敏銳地感知到了這種自成一派的黑色風格。縱然黑色電影是在美國得以發展並興盛，甚至可以與西部電影齊肩，但不可否認的是，它是由法國黑色電影孕育出來的產物。

三十年代，在尼諾·弗蘭克提出“黑色電影”之前，法國並沒有這一約定俗成的影片類型，有的只是一種帶有黑暗、陰鬱的風格——詩意寫實主義。這種風格往往營造出一種焦慮不安的氛圍，主人公通常設定爲工人階級或邊緣人物，他們或在底層拼命掙扎，或被宿命引向毀滅，由內而外地散發着悲觀氣息。這一時期的翹楚無疑是讓·雷諾阿、朱利恩·杜維威爾、馬塞爾·卡爾內等輩，他們深受雨果、巴爾扎克等文學作品的影響，主題緊扣社會道德與人性良知，即使有的影片並不是以犯罪爲主題，但形成的視覺風格已與黑色電影緊緊貼合。在此期間，一些電影製片人由於政治原因流離至法國，如弗裏茨·朗、比利·懷爾德，他們所帶來的德國表現主義也給法國電影留下了長足影響。

二戰後，許多導演將詩意寫實主義延續到了犯罪電影中，典型如雅克·貝克的《金錢不要碰》，喬治-亨利·克魯佐的《犯罪河岸》，這些影片包含了更多諸如暴力、情慾的黑色元素。於利恩·杜維威爾在《謀殺時刻》中刻畫的蛇蠍美人形象，也讓女性在以男性爲主導的黑色電影中舉足輕重。隨着新浪潮的到來，法國電影的拍攝風格發生了整體的改變，但仍然可以從弗朗索瓦·特呂弗的《射殺鋼琴師》、讓-呂克·戈達爾的《阿爾法城》找到黑色的影子。

以下七部影片作爲法國黑色電影的代表，不僅能夠使我們更直觀地將它們與美國黑色區別開來，也可以讓我們對三十至六十年代的法式犯罪片有一個粗略的瞭解。

1

衣冠禽獸 La Bête humaine

（1938 讓·雷諾阿）

在雨中纏綿的雅克與賽維麗娜

1937年，《大幻影》的問世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讓·雷諾阿緊接着根據愛彌兒·左拉的小說製作了《衣冠禽獸》。讓·伽本飾演了一位內斂的火車司機雅克，他的雙眼充滿着迷茫，處在人羣中卻又十分孤獨，他將自己的愛寄託於火車，甚至爲它取了愛稱。一天，雅克恰巧在車廂內碰見了剛完成謀殺的賽維麗娜和其丈夫，他對優雅迷人的她一見鍾情，於是在後來的審問中雅克沒有向警察說出事實。在賽維麗娜的引誘下，雅克對她越來越無法自拔，甚至願意殺掉賽維麗娜的丈夫來共度一生，但終究沒有得逞。他逐漸發現，賽維麗娜並不像他想象中那樣專情於自己，她還在舞會中與英俊的舞伴眉來眼去。這就是他願付出一切所換來的真愛嗎？雅克選擇了毀滅他得不到的美，同時也選擇了自我毀滅。本片中的火車一直貫穿始終，甚至可以看作爲一個“角色”，它用冷峻的目光看着這場悲劇的起承轉合，隨着鐵軌無情地駛向遠方。

2

烏鴉 Le Corbeau

（1943 亨利 - 喬治·克魯佐）

“烏鴉”的匿名信

亨利-喬治•克魯佐通常被人拿來與希區柯克比較，雖然兩者都在恐怖題材上取得了非凡成就，但克魯佐是更爲歇斯底里的那一種，從他的第二部長片《烏鴉》就可窺一斑。故事發生在一個相對閉塞的小鎮裏，醫生雷米爲人誠懇，忽然有一天被一位署名爲“烏鴉”的人告發，聲稱他與有夫之婦曖昧並且暗地實施流產手術。“烏鴉”一直沒有間斷寫信，他/她揭發着每個人心中陰暗的祕密，難辨真僞，人人都陷入了恐慌。人們對於事物的偏見與自私也在此刻被放大，雖然每個人都有充分理由證明自己不是烏鴉，但每個人也都是烏鴉。雷米醫生在朋友的幫助下致力於追查幕後的真相，想要證明自己的清白，他甚至都不敢輕信美人丹尼斯的示愛。最後，正當雷米以爲鎖定了目標時，意想不到的事情又發生了。

《烏鴉》中多處使用仰視鏡頭，使原本就壓抑的氣氛顯得更加濃厚，讓人感到無法逃離，這也在克魯佐日後的作品中成爲獨特的個人風格。該影片還讓克魯佐陷入了不小的風波，先是被電影公司解僱，接着就被法國政府明令禁止製作電影。但在解禁後，他用自己最擅長的手法制作出了更驚心動魄的《惡魔》、《恐懼的代價》。

3

如此美麗的小沙灘 Une si jolie petite plage

（1949 伊夫•阿勒格萊特）

皮埃爾走向小屋

伊夫•阿勒格萊特對於黑色題材也是駕輕就熟，《如此美麗的小沙灘》是他相對早期的作品。影片從一個冰冷的雨夜開始，皮埃爾走進一家酒館入住，大家對這個神祕的到訪者都感到很好奇。讓•塞維斯扮演的弗雷德尾隨皮埃爾而來，並且知道他的身世，想以此換取利益。實際上，這裏曾是皮埃爾的故鄉，他好不容易輾轉回到這裏，還從另一位戰爭孤兒身上看見自己過去的影子，可是他卻因爲謀殺罪得趕緊離開。但在最後關頭，皮埃爾放棄了逃避，他毅然地走向海邊的小屋。片中人們口中誇讚的小沙灘始終被籠罩在陰雨中，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只有無限的蒼涼與孤寂。阿勒格萊特在結尾採用了拉鏡頭，讓我們深深體會到了小沙灘的“美麗”。

4

金錢不要碰 Touchez pas au grisbi

（1954 雅克•貝克）

激烈的槍戰

《金錢不要碰》倒是與美國黑色電影有着許多相似之處，此類匪徒片都是以硬漢爲主角，一邊是兄弟道義，一邊是蛇蠍美人。讓·伽本以他慣有的厭世姿態飾演一位已經隱退的黑道人士麥克斯，他時常遊於燈紅酒綠，做派穩重不輕佻。而友人瑞頓則喜歡與情婦打情罵俏，雖然麥克斯發現瑞頓的情婦與他們的生意夥伴有染，卻並未多言。當他因生意意外獲得八塊金磚時，卻因瑞頓的情婦陷入了麻煩，瑞頓遭到了綁架，贖金就是這八塊金磚。麥克斯帶人前去解救友人，與對方發生了激烈的槍戰，隨後把受了傷的瑞頓帶去給醫生包紮。最後當麥克斯準備喫晚餐時，醫生在電話裏說瑞頓不幸逝世，他表面上沒有顯示過多的情緒，準備繼續享用晚餐。

雅克·貝克直白地講述了這短短三天內發生的一切，除了片中經典的槍戰以外，毫無繁複的渲染，剩下的則是留給觀衆細細品味的空間。對於物慾與情慾，適可而止便罷，不然只有死路一條。

5

男人的爭鬥 Rififi

（1955 朱爾斯·達辛）

託尼受傷的腿

朱爾斯·達辛本是美國出身的猶太導演，在四十年代就已經拍攝出像《不夜城》、《血濺虎頭門》這般優秀的黑色電影。然而，由於電影中所展現的暴力血腥與對真實生活的披露，達辛受到了當時麥卡錫主義的迫害，隨之被好萊塢列入了黑名單。這並沒能阻撓達辛對電影的熱愛，他選擇動身去了歐洲。在法國，達辛終於得以機會製作小成本的《男人的爭鬥》。

影片講述了剛出獄的託尼本不想參與朋友喬的盜竊計劃，但當他與舊情人瑪朵再度會晤時，他發現瑪朵已是另一位黑幫老大的情婦。妒忌與憤怒使他衝昏了頭腦，他不僅打了瑪朵，還馬上決定參與了盜竊計劃。整個盜竊過程十分精彩，對白簡短，步驟詳細。盜竊的成功讓託尼信心倍增，逐漸贏回了瑪朵的芳心，但同時被黑幫老大知覺。黑幫老大便派人除掉託尼，還綁架了喬的兒子作爲人質。託尼爲了喬的兒子鋌而走險，雖然受着傷卻堅持開着車護送他回家。在最後的片段，一路上孩童純真無邪的臉與託尼痛苦不堪的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達辛用了多個機位來展現這種痛楚，每一幀都使人感到壓抑無比。

6

謀殺時刻 Voici le temps des assassins

（1956 於利恩·杜維威爾）

凱瑟琳精心策劃的三角戀

於利恩·杜維威爾早在1937年就拍攝了詩意寫實主義的代表作《貝貝·勒·默果》，本片不僅爲很多匪徒電影提供了優秀的範本，還讓主演讓·伽本榮獲了更多聲譽，據說這還是格雷厄姆·格林撰寫《第三人》時的靈感來源。1956年，杜維威爾與伽本在《謀殺時刻》中再度合作，又爲我們帶來了一部精良的黑色電影。影片講述了一個年輕女子凱瑟琳聽從母親的唆使，前去引誘身爲餐館老闆的中年男子安德烈，並同時與安德烈的年輕好友調情。她嫁給安德烈後繼續在兩人之間挑撥離間，甚至想借機殺掉安德烈從而獲得遺產，卻怎料一切都是玩火自焚。

本片塑造的蛇蠍美人形象與以往不同，女主角凱瑟琳看起來並不性感迷人，她甚至是帶有一絲羞澀。然而，如此清純的皮囊下卻隱藏着最危險的慾望，動起殺人念頭的時候絕不手軟。7

射殺鋼琴師 Tirez sur le pianiste

（1960 弗朗索瓦·特呂弗）

在雪中中槍的蕾娜

在《四百擊》大獲成功後，弗朗索瓦·特呂弗並不滿於現狀，他希望製作出一部不那麼法式的作品來讓大家刮目相看。於是，特呂弗選中了美國著名黑色小說家大衛·古迪斯的作品進行改編。《射殺鋼琴師》的主人公查理在一家餐館裏擔任鋼琴師，由於他的兄弟西科被黑道追殺，查理便助他逃跑，愛慕他的女侍蕾娜也被捲入其中。與查理進一步交往後，蕾娜才得知原來他曾是風光無限的鋼琴師，卻因妻子的自殺過上了隱姓埋名生活。黑道想盡辦法找到西科，甚至不惜綁架了他們年紀尚小的弟弟。在槍戰中爲了救查理，蕾娜不幸中彈，查理也再次失去自己心愛的女人。我們從查理憂鬱的眼神中看不見任何希望，彷彿增添了更多的膽怯與淡漠。末了，琴鍵繼續彈奏，彷彿又是一次悲劇命運的輪迴。本片產生於新浪潮時期，不但散發着新生的力量，還帶有詩意現實主義的腔調，是一部不可多得的黑色電影。

從電影發展的角度，法國黑色電影誕生得更早更成熟，爲美國提供了一定的知識儲備。在後來，法國又從好萊塢那裏汲取到了新鮮養料，不斷進步和發展。在屬於黑白電影的時代，黑色電影顯得尤其殘酷，我們隨着片中人物遭受着厄運的折磨，在愛比死更冷的世界裏體驗着墮落、絕望與幻滅，每一部影片的結束都恍如噩夢驚醒。現如今，大衆對於黑色電影的界定已是模糊不清，但那些黑色經典始終都展現着無窮的魅力，讓我們流連於那個黑暗世界，一步一步被吞沒於夜色之中。

—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