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拍賣,阿拉伯人認爲生活本身就是有輸有贏

“這隻戒指是埃及古董,純手工製作。起拍價0美元。”主持人話音剛落,粉絲互動區就開始競標。第一個競標者出了15美元,沒多久競價升到20、25。

伴隨着歡快的阿拉伯背景音樂,主持人不斷重複着最新競標的價格,等待新的報價。在戒指旁邊,秒錶不斷提醒着這些買家——“時間不多了。”拍賣接近4分鐘時,主持人拿起秒錶,正對鏡頭,告訴觀看直播的人,“最後10秒”。

最終,這個戒指以35美金的價格成交。主持人在粉絲互動區敲下一串數字“0000”,表示該件物品拍賣結束。隨後,又換上了另一枚戒指。拍賣繼續。

晚上8點左右,在24小時麪包店上晚班的Wael坐在收銀臺前,用手機看着這場網絡直播拍賣,時不時給喜歡的首飾點個贊。他手上浮誇的戒指,就是在幾個星期前的直播裏,以60美金拍下的。他自認撿了便宜,因爲市面上產自埃及又做工精細的手工戒指,估計要100美金。對於剛剛以35美金成交的同樣產自埃及的戒指,他覺得還是買家賺了,這個戒指門店裏要賣到七八十美金。

賣家到底有賺頭嗎?

事實上,這場拍賣的主理人阿西勒(Alaseel)當晚淨賺200美金,算是做拍賣三個月以來,每晚的平均收入。每週拍賣四晚,一個月淨收入就能達到3200美金,與以色列當地平均工資持平。這對於一個車禍後腿部殘疾、長期失業的人來說,是一筆可觀的收入。

起初,他在臉書上看了一場別人的拍賣,還拍了個戒指給自己。後來,託朋友打聽和介紹,他認識了耶路撒冷的“貨源”——專門從土耳其、埃及和伊朗進口中東首飾的公司。因爲不懂門道,不會選品,他索性花1800美金,買下了一公斤的首飾,邊賣邊學。僅僅過了三個月,他已經熟悉用戶喜好,知道材料和做工好壞,開始獨立選品了。

光懂門道還不夠,吸引用戶觀看、購買纔是最大的難題。最初每晚觀看直播的只有5、6個人,阿西勒一個人忙前忙後,也賣不出去一兩件。後來,爲了吸引流量,每晚直播前,他都付給臉書100謝克(約200元人民幣),把他的拍賣頁面定向推送給2萬個用戶。現在每晚觀看他直播的用戶數維持在50-100個。就拿上週日晚的直播來說,整整持續了6個小時,在線收看的人數一直持續在60個左右,即使到了凌晨1點,在線觀看人數波動也不大。

線上拍賣這個新興職業,在耶路撒冷阿拉伯人當中的擴張速度相當快。當地最早拍賣直播始於1年前,一直到去年11月阿西勒入行前,都是一家獨大。但阿西勒入行短短3個月後,耶路撒冷至少有5個人在做這門生意了。

線上拍賣直播不止給像阿西勒這樣做拍賣的人增加了可觀的收入,作爲生意下游,快遞員的腰包也鼓了起來。他們不止負責送貨給買家,還負責把買家的錢款取回,交給阿西勒。當然,收回錢款的工作本不是快遞員的業務範圍,因此他們的合作都在私下進行,不通過快遞公司委派。

阿西勒通過朋友介紹,認識了一個很靠譜的快遞員,他每一次都分毫不差地把錢款拿回交給阿西勒。而阿西勒的買家按照市場價付快遞費給快遞員——耶路撒冷市內20謝克,拉姆安拉30謝克,南部70謝克。因爲是私活,快遞費全部落入快遞員囊中,而不必與公司分成。

疫情催生購買慾

據統計,自去年3月11日以色列進行了第一輪全國大封鎖以來,至今境內有127天處於全國封鎖狀態,這個時長甚至超過了意大利、法國、西班牙等各歐洲國家。疫情期間,這個900萬人口的小國,申請失業救濟的人數達到了100萬。失業不僅給個體經濟狀況蒙上了陰影,還直接影響着家庭關係。

“本來物價居高不下,收入卻在不斷縮水,每個人心裏都不好過,再加上人人都呆在家裏沒事做,每天都會因爲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吵架。”買家Noor解釋道。她是東耶路撒冷地區很活躍的阿拉伯女性權益活動者,因爲以色列全國大封鎖的政策也波及到了東耶路撒冷,她的工作每週減到了兩天,剩下五天居家。學校也被迫關閉,她的女兒們每天也只能在家上網課。有天,她們因爲突發狀況,要開車出門(封鎖期間,就醫和去藥店是允許的),她們卻因爲對開哪輛車有不同意見,吵了起來。當天晚上Noor就爲自己和女兒從阿西勒那裏各買了一條項鍊,以改善母女之間緊張的氣氛,兩條加起來60美金。

“現在什麼都貴,蛋糕都貴,我都自己在家做蛋糕了。唯獨這些小首飾,他們比店裏便宜一半。花點小錢,我就可以爲自己和家人買來快樂。我覺得我賺了。”

爲什麼偏偏是阿拉伯人?

新冠讓很多行業進入了蕭條,但也讓一些新興行業快速崛起。至於是哪個行業趁機崛起,各個國家都有自己的特色。在中國,在線教育是最大的贏家之一;在歐美,諸如網飛和在線遊戲等網絡娛樂產業因爲用戶的激增,大賺了一筆;在東耶路撒冷,火起來的卻是價格適中的中東首飾。可爲什麼在一條輕軌線之隔的西耶路撒冷,一向精明的猶太人卻沒有瞄準這門生意呢?

想要弄清這些問題,要從阿拉伯社會佩戴飾品的傳統說起。阿拉伯人從部落時期就有佩戴首飾的習慣,那個時候首飾是部落身份和出身地的體現。如今,佩戴首飾的習慣延續了下來,不過體現的不再是民族/部落身份,而是個體身份。他們喜歡用略顯誇張的飾品,來告訴別人自己的與衆不同。

當得知化妝品在中國的網絡直播中特別好賣時,阿西勒說,“首飾就是阿拉伯人的化妝品。就像女人愛買口紅,一兩件滿足不了她們。看見新品他們就想買。所以我一點也不擔心進了這麼多貨,賣不出去。”

當然,這門生意能做起來,還和背後的產業鏈有關。拿阿西勒的貨源來說,他們主要來自周邊阿拉伯地區,雖然不是批量生產,但貨源充足,價格相對便宜。而猶太人的首飾,更多來自以色列本土設計師,他們珍惜自己的原創設計,拒絕批量生產,每件首飾的溢價空間非常有限。拿疫情期間耶路撒冷最大商業街——雅法街上的首飾店來說,疫情期間他們最多給出20%的折扣,前提是本人到店取貨,不需要寄送快遞(由於首飾對運輸要求高,快遞成本也隨之增加)。

是禮物,更是一場運氣遊戲

“人們喜歡競標,對他們來說,這是一場遊戲。輸贏未知,纔是這場拍賣真正吸引人的地方。”

阿西勒認爲,如果把首飾放在他的臉書界面,掛相同的價格,買的人會少很多。真正吸引用戶來看直播,並且參與競標的是未知的成交價格。買到低於市場價一半的首飾,他們會認爲自己走了好運;投到了高於市場價一倍的首飾,他們會認爲這次運氣不好,會繼續投,等待好運降臨。

“運氣”貫穿着整個拍賣活動。每場直播,阿西勒都把分享直播鏈接的人記下,在直播接近尾聲時,隨機抽一位用戶,送一份神祕禮物。它可能是價值幾百美元的手串,也可能是幾十美元的土耳其戒指。不到最後,你永遠不知道。

對於阿西勒來說,整個拍賣也是個運氣遊戲。有些首飾他會給出起拍價,如果參與拍賣的用戶活躍性高,他會設定“0”美金起拍。即使成交價低於他的成本價,他也要遵守遊戲規則,宣佈成交。

不過,他把個別單品的輸贏看得很淡,畢竟總體來說,他是賺的。更何況,這份新事業給他帶來久違的成就感。有的時候看到用戶競標活躍,他會當晚追加兩個小時直播。

即使過去一年,有1/3的時間都被“禁足”家中,熱情隨性的阿拉伯人還是能找到世俗生活的樂趣。他們的市場永遠是最熱鬧的,即使沒有顧客,店鋪打烊,他們也在店鋪外放着大分貝的音樂跳舞。

就像阿西勒的拍賣,阿拉伯人認爲生活本身就是有輸有贏,至於運氣,就交給上帝吧。(文 / 信叉 責編 / 權文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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