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維列:漫過蒲草蘆葦的目光——童年往事之十五

表弟和白露妹,杵在窗前的夕輝裏,俺雖沒陪着罰站,但也沒少挨二姑的數落。

飯桌上的籃子,爺爺瞧着裏面黑不溜秋的泥巴蛋問這是啥東西?烤燜的野鴨蛋,是外甥狗孝敬您的。二姑沒好氣地說罷,端上幾碟菜,其中就有昨兒用魚簍捉回的魚蝦。

爺爺揹着手,走到表弟跟前,你這種讓俺今晚少喫點,就是留着肚子喫你烤燜的野鴨蛋啊!哈哈,你可真行。嘿嘿笑的表弟,邊笑邊扭屁股,陪綁的白露妹眼裏噙着淚。

領情的爺爺,一手緊着一個圍桌入座,說着人是鐵飯是鋼,不讓喫飯可不成。趕緊給你老爺剝幾個野鴨蛋嚐嚐,燜不熟,還得扭你腚。白露妹趁二姑沒留意她,翻了娘一眼。表弟剝着野鴨蛋上的泥皮說,個個熟,老爺儘管喫。

二姑給爺爺斟上酒,今兒着實編了一天席,喫過飯走走,早點睡。爺爺說,明兒上午就能編完席,下晌就和列兒回永安。二姑應着給爺爺夾菜,表弟桌下緊緊俺的衣,咬着俺的耳朵說:表哥,求老爺再住幾天,等俺爹回來後,陪着老爺一塊走不成嗎? 俺明白啥意思,卻無奈地搖搖頭,表弟哀嘆地說着,這頓胖揍早晚躲不過。

爺爺確實累了,從院外溜達回來,洗過腳,上炕不多會就鼾聲如雷。然而,倒在炕上的表弟,翻來覆去攤起煎餅,啥時睡着的,夢中的俺不知道。

翌日晨,一覺酲來,昨兒作的業,全忘在腦後。剛從炕上蹦起的表弟,就嚷着飯後去粘知了。慢騰騰起來的白露妹,當頭就是一盆冷水,能不能出院子,娘說問問你的腚。於是,表弟下意識地摸摸挨扭的屁股,還隱約有點疼。

天井裏,爺爺趁着涼爽又編起席,這讓俺突想起雨過天晴的翻地瓜秧。黎明前的鐘噹噹噹地響過,還在熟睡中的小叔,揉着眼爬起來,臉都顧不上洗,就匆匆下地幹上一個時辰的活,再回家洗臉喫早飯。

列兒,那倆種咋還不出來?纔剛起。盯着他倆洗臉,誰不洗就不讓誰喫飯。快到院門時,突又轉回身,要緊是你表弟,不聽話,等俺回來,非把他的腚扭成青紫藍不可。聽着二姑惡狠狠的話,顏樂心語的俺,和善的二姑爲何這樣? 二十年後,表弟立業成家,辛勤地掌管着一個魚、葦、鴨牧業,還在縣城購置了益養福年的父母房,這才曉得棍棒底下出孝子的道理。

漂浮在塘面的幾捆蘆葦,幹望着夠不着。

不見俺拖蘆葦回去,二姑匆忙來看是咋回事,見此情景,扯起嗓子喊表弟。被禁足在屋裏的他,聽到孃的喊叫聲,像頗聽話的小狗,嗖地跑到娘身邊。沒等二姑發話,掃一眼就知曉的他,扔下上衣撲進塘裏,嚇得幾隻白鵝忽閃着翅膀,躲到塘西的蒲草裏。

將功補過的表弟,按理說應該禁足解除,可二姑把衣服甩給表弟,又指指屋,弟瞅了瞅俺,悻悻地回了房。

爺爺解開一捆蘆葦,逐個用刀從尾削到梢,待到數捆蘆葦削完,平攤在地上,用腳使勁反覆地踩。踩完的蘆葦,弧形逐個頓失,柔軟的像剛擀出的麪條。

削蘆葦瓤是個仔細活,巧勁巧使,削過瓤的蘆葦薄如紙,編起席,特好用。而用笨勁,削過葦瓤的蘆葦,不僅不好用,還時不時地斷; 編出的葦蓆,只能自己湊合着用,公家是不會收的。

削着蘆葦瓤的動夫,爺爺對二姑說,小孩們哪有不作業的,罵也罵了,扭也扭了,關住人關不住心。俺連罵帶扭,總比您女婿的打好,手下沒輕重。上回打的您外甥,好幾天都不能仰着睡,腚蛋子上一道道傷痕,傷疙疤十多天都沒掉。俺看着心疼,可您外甥咋就沒記性呢?小孩們都這樣,拿起棍子嚇煞,放下棍子自煞。

爺爺放下削完蘆葦瓤的小扁刀,掏出煙荷包,邊卷喇叭煙,邊仰望行雲匆移的天空,今晚無雨,也是個陰沉夜。

二姑聽罷,也仰望了會兒天,又扯起嗓子喊。聞聲奔出屋的表弟,叫着娘做啥。二姑冷冷地說,幫你老爺把削好的席子捆好,泡回水塘裏,話落影兒走,去了飯棚。爺爺瞧着表弟淚溢滿臉,心疼語暖地用老繭手,抹着他的淚,不哭不哭,俺說你娘了,她不會告狀。

得知二姑不告他的狀,表弟抹着鼻涕笑,搶着捆綁席子。午飯後的茶水是送行的酒,院門口的二姑揮手致遠,卻不知表弟躲在柴火垛的後面,正漫過籬笆,越過蒲草,目送挽留不住的老爺。

作者簡介:牟維列,山東濟南市人,生於1956年,省散文學會會員,濟南市中區作協會員。已在報刊、網絡平臺發表文學作品五百餘(首)篇。

編輯:李勳修《青煙威文學創作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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