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清華尬舞:女性的身體沒責任寄託這麼多微言大義

本文來自微信公衆號:水瓶紀元

4月25日清華大學110年校慶當天,校內有很多學生自發準備的校慶節目,爲此校方還進行了15小時不間斷的直播。這個中國頂級象牙塔自娛自樂的項目沒有引起什麼關注,直到一個“山寨女團”火了。

十幾個女生,披着長髮,穿着金黃色流蘇吊帶裙,和極不搭調的黑色皮鞋,日常的妝容,在嘈雜且跑調的管樂隊伴奏下,賣力地跳着一段女團舞。從舞蹈動作來看,可能雜糅了近年來比較流行的韓國女團舞蹈動作,包括頂胯、抖胸等韓舞標誌性動作。但是可能編舞水平太業餘,隊形變幻很笨拙、過時、不流暢,欠缺設計感,有幾處讓人看着有些彆扭。

但是總體來說,她們的舞並不能算醜,也有自信的表情管理,跟大多數業餘的學生社團舞蹈水平不相上下,真實而不造作,其舞蹈水平甚至接近最近出道的那個“華爲公主”了。

“奇恥大辱”?

但是,這段舞蹈首先受到微博博主“喬木DC”的發文批評:“清華大學校慶的女生舞蹈,看不出藝術的美感、青春的性感、運動的力感。編排之拙劣,表現之粗糙,配樂之尷尬,不看校名和背景的大禮堂,還以爲是墳頭蹦迪、趕集賣藝、洗浴中心開業……失望。”

隨後,還有不少公衆號紛紛發言,不外乎幾個觀點:“醜”“丟人”“清華墮落了”。甚至還有一個清華女校友發文,說自己看了之後失聲痛哭,因爲老臉都被丟盡了,認爲這是清華校友的奇恥大辱,和其他校友義憤填膺,還欲聯名呼籲處理責任人。

可能那十幾個女孩怎麼也想不到,這段純屬自娛自樂的舞蹈,也能如此上綱上線地“走紅”。作爲業餘舞蹈愛好者,她們可能從沒想到有一天自己的“舞蹈”和“清華”的標籤如此備受關注和嘲弄。

她們可能會覺得委屈。首先,她們不是專業舞蹈演員,甚至不是舞蹈專業學生,因爲清華沒有舞蹈系,她們只是在校慶活動中參與一把,展示自己一下而已。如果要她們跳得更專業,需要花多少時間來排練?

其次,作爲學生,她們預算有限,無法邀請專業的編舞,也沒錢訂製高質量服裝和妝發。這說明校方沒有什麼支持,但也沒什麼干涉;學生社團有多少錢辦多少事,難道不是一個最健康的運行方式嗎?如果她們個個是富二代,或者爲了一場活動出去拉贊助(我相信企業很樂意贊助清華學生),豈不是在論者口中更加“不清華”了?

再說,這視頻是在露天拍攝的,沒有舞臺燈光,沒有環繞音效,更沒有專業運鏡,拍出來這個效果已經算及格了。當然,只要後期再努把力,加一些的抖音濾鏡,多做剪輯,最終的效果也不是沒有美感。可是這並不是校園原生態巡演,“衆樂樂”的目的啊。

抓住沒滿足男性凝視的女性來泄憤?

可惜,如今網友們的審美早已被那些濾鏡開到頂的短視頻網紅寵壞,被接二連三的女團選秀培養得更挑剔了,認爲女孩子跳舞就是要賞心悅目、要取悅看客,女孩跳舞就是對鏡頭前觀衆的投餵。可是人家只是參與校慶而已,既不需要打賞,也不需要點贊。

罵她們的女性也不少,這些女性或許覺得站在男性視野一邊去指責、貶低她們,才能把自己和她們區別開來,獲得男性世界的區別對待。也或許她們覺得,所有女性都應該自覺“守規矩”,向男性審美上靠,才能受到尊重。

當然,也有力挺她們的人,編劇六六說:“支持清華女生舞蹈!清華姑娘跳舞關你們P事!人姑娘除了會跳舞還有腦子,腦子又不能扒出來給你們瞧。過幾十年,這羣人裏搞不好還出幾個院士,而你們P話囉嗦的人,過幾十年也就跳個廣場舞……”“三表龍門陣”說,“清華大學很自信,表演的女學生投入度很高,他們也有勇氣直面外界的評論。另外,這段舞蹈並沒有摻雜什麼意識形態的元素,沒有刻意的價值輸出,完全是女生自己個體魅力的展現。陳寅恪先生說:‘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想來其中也包括個性的解放、身體的自我表達,包括每個人搖曳生姿的自由。我支持這幾個清華女生明年繼續舞動。”

這兩位其實抓住了問題的實質,就是女孩們到底有沒有如那些借題發揮的評論者所言那樣“丟清華的臉”。順着他們的話鋒,清華到底“墮落”與否,是一羣清華女生能決定的嗎?一個學校是否墮落,跟其學術氛圍、教學質量、管理水平、文化傳承纔有密切關聯。可是,要從這些點上開罵,要麼人身風險太大,要麼智力門檻太高。而只有女性的身體,是最容易用來評頭論足的。再沒有比抓住沒滿足男性凝視的女性來泄憤更“自然的”事情了。他們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罵清華的把柄:女人醜/女人不正經,這比罵國足的風險低了一萬倍。

再說,假設她們跳得好了,難道就能避免被罵嗎?不會的。“原來清華女生跳舞是這種水平”和“清華女生竟然這麼不務正業”都是跳舞的一體兩面,都逃不脫被審視,只因爲她們是“清華”+“女生”,因爲大衆對女性的審判是所有審判門檻中最低的。

縱然女神又如何

當然,清華大學本來就是個工科學校,重點不在舞蹈藝術裏。但清華並不缺乏“女神”這樣的人物,比如林徽因。

在大衆印象中,林徽因是個被凝視的典型,被稱爲才女和女神,一生籠罩在情感八卦中。可其實,她是清華大學建築系的奠基人之一,1930年代,她和梁思成一起完成了中國最早的古建築野外考察。她穿着旗袍,在古建築上上下攀爬,做測繪,做記錄,出考察報告,其行動力和思考力毫不輸給男人,經常比梁思成和莫宗江還率先登上建築的房梁甚至屋頂。至今流傳的很多照片都能得到驗證:她身穿旗袍站在天壇寶頂,或是蹲在佛光寺房梁……

但是沒幾個人關心她此番考察成果帶來的舉世矚目的意義,人們只關心一個大家閨秀穿旗袍上屋頂,太不成體統。照片一出來,一樣被知識分子罵,說她不雅觀、不體面、作秀,一個老知識分子指着照片說:哼,上房揭瓦。

這句話兩層意思:女人既不能太好看,也不能不好看,否則都是欠管教。但她待在家做大家閨秀的時候,文化圈仍然不放過她,暗戳戳地流傳《太太的客廳》這樣含沙射影的譏諷。不管她怎麼做,都逃不脫被凝視、被苛求,被道德審判,爲男性論者心目中的一切亂局負責。

百來年了,清華可能不再是那個清華,但罵清華女性的聲音還是如出一轍。對這種以女性身體澆自己心中塊壘的慣性,魯迅在《肥皂》裏早就通過四銘太太做過點評:“你們男人不是罵十八九歲的女學生,就是稱讚十八九歲的女討飯:都不是什麼好心思。咯支咯支,簡直是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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