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永久冰封的極寒之地,平靜的海面之下散發出絲絲“血腥”氣息。只見深深插入土壤裏的骨針,“咔嚓”一聲碎裂開來。骨針碎片撕扯下部分身體組織,靜靜地落在不遠處。沒有絲毫猶豫,它又邁出了下一步,用另一根骨針拉扯着自己前進,而它身後無數的骨針碎片已經拖出了長長的褐色痕跡。這不是種羣間的鬥爭,也不是爲爭奪配偶而爭鬥。這只是一隻海綿,爲了行走必須付出的代價。

撰文 | 洪藝瑞

審校 | 吳非

在動物世界,“行走”這件事可以說是各具特色,精彩紛呈。我們的祖先用了數百萬年學會直立行走;蝸牛身後拖着長長的銀色軌跡,以每分鐘8 釐米的速度負重前行……在走路這件事情上,生物的尺寸與行走能力並不成比例。小小的細菌在1秒內就能跑出自己身長的60~100倍;而令人望之生畏的霸王龍,即使擁有12米長的壯碩身材,1秒內也只能移動1.2米。

在爲走路而各顯神通的生物中,海綿是個奇葩的存在。新生的海綿尚且可以隨着水流遊動,而成年海綿則牢牢地附着在岩石等表面上,一動不動。以至於直到1755年,科學家發現海綿周圍的水流會發生改變,同時海綿中央腔的直徑也會變化,他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海綿是動物,而非植物。儘管如此,科學家還從未在自然界中觀察到成年海綿的移動。近日,發表在《當代生物學》上的一篇研究首次揭示:生活在北極深海的海綿不僅會行走,而且每走一步,就掉一塊肉!

令人震驚的發現

2016年,德國破冰船“極星號”(Polarstern)正在北極執行探索任務。科學家在一個遙控的潛水機器人上裝備了攝像頭,來觀測位於永久冰封區的一座名爲Langseth的海底山脊。當攝像頭來到580~1000米深的海域時,研究人員驚奇地發現,山脊上密密麻麻長滿了海綿。進一步觀測發現,這些海綿主要包含3個物種,分別是鉢海綿屬的Geodia parvaGeodia hentscheli ,以及星芒海綿屬的Stelletta rhaphidophora

此次發現海綿的地點爲北緯86°左右,而在此之前,最接近北極的海綿發現地點不過是北緯76°。儘管研究人員想過可能會在這裏找到海綿,但沒有想到數量會如此之多。研究的共同作者,來自德國阿爾弗雷德·魏格納極地與海洋研究所的深海生態學家奧坦·珀澤(Autun Purser)感嘆道:“即使是在北極的永久浮冰之下,海綿也可以繁茂地生長。”

更令人驚奇的是,研究團隊在分析獲得的影像資料時,發現在70%的海綿照片中都出現了高數釐米、長數米的棕色痕跡。尤其在海綿較少的地方,海牀上原本的沉積物和有機物殘骸較少,因此可以清晰地看到,棕色痕跡縱橫交錯地分佈在海牀上。研究人員發現,這些棕色痕跡其實是海綿的骨針,也就是海綿的支撐結構,有些骨針上還附着少量的海綿組織。順着這些痕跡,研究人員發現,有些骨針甚至直接與海綿的底部或側面相連。這表明這些骨針可能是海綿在移動過程中留下的。

海綿會移動嗎?

這是一項令人震驚的發現。珀澤表示:“我們沒想過會發現如此多的海綿,更沒有想過,這些海綿竟然還能夠移動。”這也是科學家首次在自然條件下觀測到海綿的移動。

在此前的研究中,研究者曾經在實驗室條件下觀察到海綿的運動。1988年,來自北卡羅來納大學教堂山分校的生物學家卡爾霍恩·邦德(Calhoun Bond)和艾伯特·哈里斯(Albert Harris)發現,荔枝海綿屬的Tethya actinia可以在玻璃塑料橡膠上移動,其速度最高爲每小時160微米(相當於每天4毫米)。儘管海綿沒有肌肉,也沒有專門的運動器官,但它們可以在外界環境的刺激下,通過收縮或舒張身體往前移動。這種荔枝海綿就是如此,它們會先把長長的骨針插到基質中,然後以骨針作爲支點,向前拉動自己的身體。之後,海綿將上演一出“過河拆橋”的橋段:因壓力而破碎的骨針會被海綿無情地丟棄,成爲海綿身後的一道痕跡。

此次在北極發現的海綿,運動方式與荔枝海綿類似。“這些痕跡是由海綿的骨針,或者說海綿的脊椎所構成的,”珀澤表示,“這些海綿似乎是首先伸出自己的骨針,然後用骨針將自己拖拽到新地點。在這個過程中,一些骨針會破裂,從而形成了我們看到的棕色痕跡。”

利用獲得的影像資料,研究人員進行了3D建模,結果發現海綿移動留下的軌跡呈現出相互交織的“之”字形。這表明海綿不僅能夠移動,而且還會在移動過程中變換方向。或許這聽起來並沒什麼了不起,但回憶一下,你在走路時會無緣無故地改變方向嗎?方向的改變表明了海綿的移動或許具有一定的目的性。“這些特徵與之前報道的具外殼的海綿(encrusting sponge)的覓食和繁殖行爲相吻合。”論文寫道。

這可以部分解釋爲什麼科學家能夠在如此寒冷的地方發現海綿。Langseth山脊緯度較高,上方終年被冰覆蓋,離陸地也很遠,這導致海水中的生產力較低,營養也十分匱乏。而海綿在覓食時,又是個典型的機會主義者:它們通過表面無數的小孔吸入附近的水流,從中獲取細菌等食物,再將利用後的海水從出水孔排出。爲了從海水中獲取更多的營養,這些北極海綿可能不得不進行移動,哪怕要付出“血的代價”。

研究人員還發現這些痕跡的分佈,往往與幼年海綿的分佈有關。這說明除了覓食,海綿的移動也可能與它們的後代相關:或許是爲了分散它們的後代;又或者它們忍痛“割肉”、留下痕跡,只是爲了讓後代有能夠附着的地方。

其他海綿

2006年,來自意大利巴里大學的研究團隊曾報道,在地中海的兩個海灣中發現了一種會移動的鉢海綿——Geodia cydonium。但由於當時並沒有發現相應的骨針痕跡,科學家推測這種移動可能是由高速的水流引起的,並非海綿的主動移動。而此次發現海綿的地點不太可能出現高速的水流,同時坡度也比較平緩(8.5°)。最重要的是,大多數山脊上的痕跡都呈現出從下到上的走向,從而排除了因重力引起移動的可能。

但令人好奇的是,爲什麼偏偏只在北極發現了海綿的移動痕跡。珀澤表示:“這可能是因爲在大多數海牀上,沉積物形成的速度很快,因此海綿移動的痕跡很快就被遮掩了。但是在北極的永久冰封區,由於生產力較低,沉積物的形成速度也比較慢,因此這些痕跡可以長期存在於海牀上。”

“或許,能夠移動的海綿比我們想象的要多得多,只是我們尚未發現而已。”珀澤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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