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疫苗專利豁免之戰背後：誰是真正的反派？

當地時間5月11日中午，一羣示威者出現在阿斯利康劍橋股東周年大會會場外，要求這家制藥巨頭承諾疫苗不漲價，確保所有國家負擔得起，並加入世界衛生組織（WHO）的Covid-19技術訪問池（C-TAP），共享相關技術。據稱阿斯利康正考慮今年7月提高其疫苗價格。

示威者打出了“我們需要人民疫苗，而非利潤疫苗”的標語，呼籲英國政府放棄阻止“暫停新冠疫苗專利”倡議的立場，同日，阿斯利康位於英格蘭柴郡的麥克爾斯菲爾德工廠和該疫苗核心技術研發機構牛津大學也出現了同步抗議活動。

（示威者在阿斯利康股東年會會場外拉起橫幅抗議。圖/GLN提供）

組織這場抗議活動的非政府機構全球正義（Global Justice Now）還在10日發出一封致首相公開信，彙集400多名英國學者、公共衛生專家及各界人士聯名呼籲英國政府支持對於新冠疫苗和治療的知識產權豁免，以幫助擴大全球疫苗生產，儘快結束大流行。

“不惜一切代價捍衛知識產權，不僅會導致更多不必要的生命損失，而且是前所未有的集體自殘行爲……請站在歷史的正確一邊。”這封公開信中寫道。

自從上週三美國突然宣佈贊成暫時豁免新冠疫苗專利保護，那些一直奔走呼籲放棄新冠疫苗知識產權的人士頓感“正義的力量”在全球輿論場大增，而此前包括歐盟、英國、瑞士等持反對立場的國家則遭到口誅筆伐，面臨改變立場的更大壓力。

歐盟官員擔心華盛頓並不採取實際行動，而是通過暫時專利豁免來繞開自己的障礙，並將布魯塞爾描繪成反派，置於不利地位。各方都承認，專利豁免涉及的複雜討論不可能一蹴而就。就像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Ursula von der Leyen）說的：“我們應該對此討論持開放態度，但是我們也應該意識到這些是長期的話題。”

但在倫敦大學學院（UCL）創新與公共研究所所長、經濟學教授馬祖卡託（Mariana Mazzucato）看來，導致當前疫苗稀缺的問題是人爲的，也是可避免的。

歐盟將球踢回美國

5月10日，歐盟理事會輪值主席葡萄牙總理科斯塔（Antonio Costa）公開爲德國總理默克爾（Angela Merkel）喊冤，他稱，那些指責德國導致歐盟對放棄新冠疫苗專利持懷疑態度的論點是“不公平的”，他強調大多數歐盟成員國都遵循相同立場。

默克爾一直明確反對放棄新冠疫苗專利保護，她堅持疫苗生產的限制因素是生產能力和高質量標準，而非專利。

印度和南非在去年10月向世界貿易組織首次提交聯合提案，要求放棄新冠疫苗的知識產權，這項被稱爲TRIPS豁免的提案得到了約100個國家支持，先後上會十次都被否決，反對者包括英國、瑞士、日本、挪威、加拿大、澳大利亞、巴西等。按照WTO規則，全部164個成員國必須就決議達成共識，任何一個成員國都有權否決。

歐洲議會在4月底也以454票對162票否決了一項要求歐盟支持印度和南非關於暫時解除新冠疫苗知識產權提議的修正案。

直到上週三美國貿易代表宣佈支持暫時豁免新冠疫苗專利，歐盟才放鬆口風，不再直接反對。

上週末在葡萄牙舉行的歐盟峯會上，歐盟將有關COVID疫苗專利辯論的球狠狠踢回給美國，公開建議美國先拿出具體行動計劃，並承諾出口急需的疫苗。

歐委會主席米歇爾（Charles Michel）說，一旦美國拿出細節明確的計劃，歐盟就準備與美國討論暫停疫苗專利保護的提議。

默克爾也在與印度領導人舉行峯會後發表講話稱，歐盟已經出口了大部分在自己境內生產的疫苗，美國也應效仿。

“現在已經有一部分美國人接受了疫苗接種，”她說，“希望我們能自由交換疫苗原料並開放疫苗市場。”

美國當前法律使得將新冠疫苗出口到有需要的國家變成不可能，美國政府與疫苗生產商簽訂的合同阻止後者在美國境內生產的疫苗在別國使用；《國防生產法》也限制了出口，除非美國人實現優先接種疫苗的目標。

相比而言，歐盟委員會的最新數據顯示，迄今歐盟生產的4億劑疫苗中有2億劑已出口到90個國家，相當於向歐盟公民提供的疫苗數量。

連此前跟隨美國聲明對專利豁免態度突變、極力贊成的法國總統馬克龍（Emmanuel Macron）也再次調轉槍頭，宣稱“專利不是優先”，他呼籲美國結束對疫苗和生產疫苗原料的出口禁令，增加產量纔是爲貧窮國家和發展中國家更快生產疫苗的關鍵。

同樣支持專利豁免的意大利總理德拉吉（Mario Draghi）也稱，在實現疫苗專利豁免之前，更簡單的該做的事情是取消美國和英國正在繼續維持的出口禁令，否則即便專利豁免，也不能保證疫苗的生產。

歐盟官員希望向記者們闡明，在新冠疫苗問題上，囤積疫苗所需的重要成分是目前比專利保護更大的障礙，單靠取消專利“不會解決問題”。

一些有影響力的評論家乾脆聲稱，美國現任總統拜登對專利豁免的支持更多是關於政治目的，而不是志在擴大疫苗供應。

這並非臆測，全球最大疫苗製造商印度血清研究所首席執行官波納瓦拉（Adar Poonawalla）最近就在社交媒體賬號上@拜登。他寫道：“尊敬的美國總統，如果我們要真正團結起來戰勝這種病毒，我代表美國以外的疫苗行業，謙卑地請求您解除禁止原材料出口到美國以外的禁令，以便疫苗生產能夠加速。”

疫苗短缺本可避免

由於疫苗需求和生產量倍增，原料短缺並不令人喫驚。從基本原料、關鍵消耗品到生產所需設備早在今年3月已紛紛告缺。

實際上，原料短缺的問題也已威脅到一些美國本土公司。Novavax公司10日宣佈，由於原料短缺造成疫苗生產速度放緩，被迫將其研發的新冠疫苗申請美歐英監管許可的計劃從6月底前完成推遲到9月底；預計全產能開工、實現每月1.5億劑產量的時間表也從今年三季度推遲到第四季度。

從這個角度而言，輝瑞公司首席執行官布爾拉（Albert Bourla）對於專利豁免的反對理由看似相當站得住腳，他稱這麼做將使製藥廠“爲製造安全有效的疫苗而需要的關鍵原料展開爭奪”，那些沒有或幾乎沒有疫苗生產經驗的實體可能會追逐擴大生產所需的原材料，從而使所有人的安全和保障面臨風險。

問題是，在疫苗相關的原料爭奪中，誰更有競爭力？

在疫苗問題上最有發言權的比爾和梅琳達·蓋茨基金會在上週五已改變立場，宣佈支持有限的新冠疫苗專利豁免。蓋茨與梅琳達在聲明中說，他們的慈善基金會支持通過世貿組織對美國乃至世界範圍內生產的疫苗實行“狹義”的豁免。

其中寫道：“這不會立即解決問題，但爲將來的爆發做好準備很重要。”

蓋茨在兩週前還反對該提議，警告專利豁免並不是解決當前疫苗短缺問題的靈丹妙藥，阻礙生產的東西不是知識產權，並不存在得到監管批准的閒置疫苗工廠可以神奇地生產出安全的疫苗。

不過，馬祖卡託教授堅持認爲，導致當前疫苗的稀缺是人爲的，也是可避免的。富裕國家囤積劑量和製藥公司囤積技術使得資源稀缺。

在她看來，從加拿大到孟加拉國的藥廠都準備好生產卻無法啓動，如果共享技術，這些製造商可以快速生產劑量，就像Moderna和輝瑞做的一樣，這將使更多國家更多人口接種，並使世界對富裕國家的疫苗依賴減少。

馬祖卡託相信，在全球緊急情況下，對關鍵公共衛生技術進行壟斷控制是不合理的。製藥公司聲稱他們可以自己擴大生產規模，但它們已在富裕國家的優先市場中表現出過高的承諾，阿斯利康和強生都未能履行其在歐洲和北美的供應承諾，Moderna和輝瑞則主要向美國供應產品，在其它地區供應量很少。

而疫苗價格從每劑2美元到40美元不等，顯示在供不應求的競爭下、缺乏議價能力和不透明的許可協議意味着，在某些情況下富裕國家爲相同疫苗支付的費用可能比窮國更便宜。

製藥行業對於新冠疫苗專利豁免的一大反對理由是，這會破壞未來創新動力。但在馬祖卡託看來，事實是政府研究資金和預先購買承諾以便企業規避風險纔是流行病研究的主驅動力。在美國，六家疫苗公司獲得大約120億美元公共資金，阿斯利康-牛津疫苗的開發獲得97%的公共資助。

在美國支持放棄對新冠疫苗知識產權保護一天前，輝瑞公司預測2021年其疫苗收入將達到260億美元，利潤約爲70億美元。輝瑞的疫苗夥伴德國生物科技公司拜恩泰科（BioNtech）10日公佈今年第一季度業績，總收入超過20億歐元、淨利潤11.28億歐元。去年同期，該公司總收入僅2770萬歐元，淨虧損5300萬歐元。

歐盟上週五與輝瑞及拜恩泰科簽署2021年至2023年供應18億劑新冠疫苗的新訂單。

馬祖卡託認爲，製藥公司已獲得可觀收益，暫停知識產權並不意味着消除其獲利前景，豁免會考慮到相關公司研發成本幷包含合理補償，而將這些知識產權掌握在私人手中，不僅不道德，還破壞了旨在解決危機的公共投資的目的。

（作者：師琰 編輯：李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