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8月23日晚,上海民衆在24小時健身房鍛鍊身體。/ 視覺中國

下班健身、深夜健身已經成爲越來越多打工人的選擇。他們健身不僅僅是爲了保持身材,更多的時候是爲了緩解焦慮。

在人均“996”的當下,有些人深夜下班後,還要去24小時健身房鍛鍊。比起工作和保持身材這些“大事”,睡覺這件“小事”的優先級被一再推後。這種讓人匪夷所思的行爲背後,究竟是一種在身材管理上的高度自律,還是爲了緩解某種焦慮?

深夜來24小時健身房健身的

都是“狠角色”

第一次見到歐旭的人,大都會被他的好身材吸引。即便T恤遮住了他的八塊腹肌,但上臂的大塊肌肉卻暴露了他常年訓練的痕跡。走在路上,身高180釐米、體重86千克、體脂率只有12%的他總是能收穫超高的回頭率,甚至很多人會誤以爲他是健身教練。

歐旭的真實職業是某互聯網大廠體育頻道北美賽事運營的負責人,工作節奏緊張而繁忙。但無論工作到多晚,健身都是他每日的“必備項目”。

晚上9—10點下班是歐旭在工作日的常態,因此,尋找合適的24小時健身房成了剛需。歐旭住在北京市海淀區,相較朝陽區,海淀區的24小時健身房並不多。找了很久,他才發現了一家位於小西天的24小時健身房。健身房雖然面積不算大,只有一千多平方米,但器械齊全,還配有淋浴設施,正好能滿足他的需求。

對於愛運動的打工人而言,24小時健身房無疑是天堂。/unsplash

如果到健身房的時間是晚上10點之後,歐旭就會把訓練時間控制在一個小時以內,主要是練器械、做一些無氧運動。這個時間來健身的人並不多,不像在健身高峯時段,還要排隊等着用器械。

“擼鐵”擼久了,歐旭也收穫了一幫“鐵友”。“這個點兒還來健身房健身的人,都是一些真的愛健身的人,也都是些‘狠角色’!”他說。

這羣“鐵友”裏,既有趁着深夜無人一邊鍛鍊一邊做健身直播的“網紅”,也有事業單位的程序員,還有正在準備考研,來這裏緩解心理壓力的學生。他們要麼是因爲下班時間晚,要麼是因爲白天要用大塊時間來做其他事,所以紛紛選擇晚上來健身。

最讓歐旭佩服的一位大哥是位“新晉奶爸”。他是銀行的產品經理,每天下班之後要先趕回家“帶娃”,把孩子哄睡着之後纔有時間來健身房。“這位大哥原先在美國待過很長一段時間,對身材管理特別重視,現在的他比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肌肉線條明顯了特別多!”歐旭說。

多巴胺最佳時刻。/unsplash

因爲歐旭“人帥條順”,經常有“鐵友”向他請教如何練出像他那樣的身材。和他們混熟了之後,歐旭乾脆拉了一個深夜健身小羣。大家平時可以一起交流健身經驗,還經常一起喝酒、聚餐。

在體育頻道工作的歐旭,經常有機會和圈內的健身達人、職業運動員接觸。有“鐵友”看到他發的朋友圈,會興沖沖地跑來問他:“你竟然認識這些大佬?”於是,這個7人深夜健身小羣有了一個新羣名——“歐旭全球粉絲後援會”。

擁有“全球粉絲後援會”的歐旭並非浪得虛名。他在健身方面對自己的要求一貫很高,甚至近乎苛刻。

歐旭常年保持着一週5到8次的鍛鍊節奏,一週只留一天作爲休息日,在這一天他會做一些肌肉拉伸和按摩。他在北京辦了四張健身卡——望京父母家附近的一兆韋德、三元橋姥姥家附近的派立斯、北下關自己家附近的虎鼎健身,還有三里屯的24 Hours B Active,就是爲了在任何時候、任何自己可能出現的地點附近都能找到健身房訓練。

身材越好的人越焦慮

有不少男性對自己的身材長期處於不滿意的狀態。與女性總覺得自己不夠瘦一樣,男性會覺得自己不夠健壯,甚至想用藥物讓自己的肌肉增大,以緩解焦慮。

英語裏有一個詞專門形容這一症狀——Bigorexia,即恐瘦症、肌肉上癮症。英國身體畸形恐懼症基金會指出,英國健身房裏大約有10%的男性會員有肌肉上癮症或健身過度症。

2020年9月4日,雲南昆明,一場健美比賽資格賽上,選手在展示身材。/ 視覺中國

歐旭承認,自己也有身材焦慮和“恐瘦症”。“我健身有兩個目的:一是保持健康;二是希望身材變得強壯,這樣談項目的時候別人一看見我就會覺得我很專業,是懂項目的。”他說,“我希望自己跟職業運動員站在一起,不要顯得那麼渺小,好像自己一點兒都沒練過。”

在健身行業摸爬滾打多年,歐旭深知這是個“以貌取人”的行業。作爲“行家”,他一眼就能看出對方是普通健身愛好者還是職業運動員。“我希望別人對我的印象不僅僅是健身行業的一個媒體平臺運營,而是一個被行業認可的人。” 

爲了保持身材,歐旭每天都嚴格控制飲食攝入——一天300克左右的碳水化合物,以及每一千克體重所對應的2克到2.5克的蛋白質攝入。

爲了控制攝入,他在公司食堂每天都喫同樣的食物。早餐是一碗拉麪,作爲精緻碳水能夠迅速補充能量,中餐是去掉醬汁的雞排蓋飯,晚餐則是水煮牛肉加蔬菜沙拉。如果出差,爲便於計算熱量,他只喫去掉所有醬汁的麥當勞和賽百味。

真正的勇士,敢於控制飲食。/unsplash

對歐旭來說,控制體重不是一件難事。每兩週,他都會在週一早上空腹測體脂,監測自己的體脂率變化。最近他出差比較頻繁,體脂有所上升,就會從早餐裏拿走一樣東西,並堅持兩週。“雖說每個人對食物的反應不一樣,但我對自己的身體已經很熟悉了,我知道每餐多一樣或者少一樣對我是什麼效果。”

“我覺得自己都快得強迫症了。但如果你連這種日常的計算能力都沒有,就很難做到精確控制自己的身材。”歐旭說。

在歐旭那裏,所有食物都已經失去了其原始的意義。它們不再是讓人垂涎欲滴的美味,而是被他精確計算成含有多少蛋白質和碳水的營養素。外出喫飯聚餐時,他會自動跳過那些精緻的碳水食物,只有在實在推脫不過的情況下,才勉爲其難地嘗上那麼一口。

“所以和我一起生活、做我女朋友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他調侃道。

不如帶上女朋友一起健身呀。/《你和我的傾城時光》

這種高強度訓練加低碳飲食,也給他帶來了不小的煩惱。在互聯網大廠工作,他承受着不小的工作壓力,但長時間的低碳飲食會影響情緒,讓人易焦慮、易怒。天性溫和的他察覺自己正在變得更容易發脾氣,也更容易焦慮。

深夜健身的副作用也同樣讓他煩惱不堪。10點之後健身帶來的興奮感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這讓他晚上經常睡不着覺。他試過睡前喝牛奶、喝紅酒等各種助眠方法,但都沒有效果。

在歐旭的家裏,常年備着褪黑素、南非醉茄等各式助眠保健品,還有保護心肌的魚油。“可能喫這些東西就起一個心理安慰的作用,但如果不喫,我真的挺怕哪一天會猝死。”

只有健身房可以治癒打工人

當身材管理與自律畫上等號,保持身心健康也許只是表象,背後的社會身份屬性焦慮,纔是促使打工人紛紛在深夜健身的原動力。

在光鮮亮麗的投行和律所工作,臃腫的身材幾乎是一件不能被容忍的事。正如保羅·福塞爾在《格調》一書中所說:“你的體重就是你社會等級的宣言。一百年前,肥胖是成功的標誌。但那樣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今天,肥胖是中下階層的標誌。與中上層階級和中產階級相比,中下階層的肥胖者是前者的四倍。”

2021年3月21日,上海,上百人在上尊巴舞課。這種有瘦身塑形功能的舞蹈近年來頗受歡迎。/ 視覺中國

“‘996’使人內心疲憊,只有健身房可以治癒打工人。”晚上10點35分,剛在健身房結束運動的韓櫻在朋友圈發了這樣一條狀態,收穫點贊無數。韓櫻今年27歲,是一名律師。五官精緻的她剪了一頭短髮,她覺得這樣顯得利落幹練,也更方便健身。

即便每天都會加班到很晚,韓櫻依舊會抓緊一切機會鍛鍊身體。早晨跑步上班,晚上去健身房“自虐”,幹完活兒騎自行車回家,這是她對抗肥胖的“三大絕招”。爲了督促自己,她會在手機上設置每天需要完成的運動量,像“打卡”一樣完成。每當看到iWatch中閃動的“300%達成活動目標”的提示,她都會長舒一口氣。

“在我們律所工作的年輕人,個個都很重視身材管理,沒有一個胖的。我見過有男同事爲了減肥,午飯喫6個雞蛋,然後直接去健身房跑步。”韓櫻說。

比韓櫻大三歲的律師黎莉也有同感。黎莉喜歡游泳,每當泡在水裏、掄開胳膊,她就有種久違的自由的感覺。“至少在游泳池的這一個小時裏,我不用看手機,我是自由的。”黎莉說。

她在單位旁邊的游泳館辦了一張年卡。無論多晚下班,她都可以去游泳館遊一圈,舒緩一下壓力。

最近,律所的老闆爲了宣傳自己的團隊,想讓黎莉在抖音上做直播。這讓她平添了幾分焦慮。於是,她去游泳健身比以前頻繁了。

在歐旭的公司,地下一層就設有健身房。每天午飯前、晚上下班後是健身房使用的高峯期。有好幾次,歐旭想去公司健身房健身,但看到所有器械前都站滿了人,只得作罷。

“現在的年輕人爲了保持好身材可真拼!”聽到韓櫻和黎莉健身的事,歐旭發出這樣的感慨,可他轉念一想,自己又何嘗不是其中的一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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