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拋售外匯反抗美元霸權”的言論再次流行。支持者衆,認爲拋售外匯,減持美債,可打擊美元霸權的囂張氣焰。當然,反對者也不少。

美元是否存在霸權?美元擴張的根源是什麼?能否拋售外匯對抗美國?

對衆人來說,外匯是相對陌生的領域。但是,只有理解外匯,才能真正理解一個國家的真實力量,也可以更好地理解新興國家與美國之間的衝突所在。本文從貨幣的角度分析“美元霸權”。

本文邏輯

一、美元霸權與公共用品
二、拋售外匯與公共費用
三、世界貨幣與自由貨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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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美元霸權與公共用品

一個國家持有的一切外幣資產都可以稱爲外匯。當今,外匯主要是國家持有的美元、歐元與美債。哪個國家的貨幣越受歡迎,說明這個國家的貨幣越可靠。就當前而言,美元依然是第一大國際儲備貨幣,全球不少國家儲備美元來發行貨幣。換言之,很多國家的貨幣都是以美元的信用爲錨。

如果美元寬鬆,這些國家的貨幣也必須跟隨寬鬆;如果美元緊縮,這些國家的貨幣也必須跟隨緊縮。只是寬鬆與緊縮的力度有所差異,否則就容易引發外匯波動風險。如果美元崩盤,定然殃及這些國家的貨幣。

問題來了,美元是否存在霸權?

霸權說者認爲,每次美元寬鬆都水淹全球市場,收取豪華鑄幣稅;每次美元緊縮,都引發新興國家的債務危機和貨幣危機。這是最爲流行的說法,屬不屬於美元霸權?

這是一種渲染着民族主義情緒的說法。首先美元大水漫灌肯定是有問題的,具體問題下面分析。但是,正如我在《新興國家正瀕臨貨幣危機》所分析的,如拉美債務危機、亞洲金融危機、俄羅斯危機、土耳其危機、委內瑞拉危機的根本原因在新興國家身上,這些國家的貨幣超發規模及政府負債率超過比同期的美國。

美元是否存在霸權,不能簡單地以此來判斷。我們需要理解,美元及其信用貨幣的本質。美元到底是私人用品,還是全球公共用品?

假如美元是私人用品,美聯儲是一家以盈利爲目的的私人銀行,那麼美元的寬鬆與緊縮都是正常的市場行爲,任何個人、企業及政府都有隨時購買美元或拋售美元的自由。好比,你剛買了某地產商的一套新房,一個月後第二期開盤,供應規模大增,八折促銷。這時,你可能會感到氣憤或沮喪,你可以繼續持有,或拋售,或將該地產商列入黑名單,但無法反悔(除契約約定外)。

很多人支持這種觀點,認爲美元作爲“世界貨幣”的地位是國際貨幣市場競爭的結果。當美元擴張時,手上的外匯貶值,可繼續持有,也可拋售,還可永遠放棄對美元的購買。

在1982年拉美債務危機中,拉美國家普遍採取盯住美元的固定匯率,同時大量借入美債。美元升值,危機爆發,鍋是美國的嗎?這好比你的汽車主動勾住一輛跑車,結果跑車加速,把你的汽車拉爆了,這跑車有責任嗎?

如今全球外匯基本實現了市場化,美元的地位是國際貨幣市場競爭的結果。這是美元市場化的部分,但是美元不完全是市場化的產物。因爲美元不是私人用品,而是一種公共用品,一種全球性的公共用品。美聯儲也不是一傢俬人銀行,而是一家由私人股東組成的公共機構。

以前的金屬貨幣和商品貨幣,如黃金、白銀、貝殼、食鹽、石幣,是自由市場競爭出來的結果。但是,信用貨幣是由國家集體意志確定的公共契約。信用貨幣是法定貨幣,具有法償性。在法幣面前,交易者沒有自由選擇權。在中國交易必須使用人民幣,在美國必須使用美元。如果你要去美國旅遊或投資,你不得不購入美元,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國家壟斷了暴力,也壟斷了貨幣。我們不能說戰爭的勝負是自由市場競爭的結果,同樣我們也不能說貨幣的地位是自由市場競爭的結果。

這好比有幾家國有企業,不以盈利爲目的,虧損由財政兜底,低價出售產品,擊敗了市場上的所有私人企業。我們不能說這是自由競爭行爲,這是政府行爲,代表的是國家意志。

所以,美元以及任何國家的法幣,都具有公共屬性,都是國家信用的核心。擴張或緊縮美元的行爲,不僅僅是一種市場行爲,也是一種國家的公共行爲。

我們再看美元是否存在霸權?

霸權,是建立在操控基礎上的非正義行爲。在自由市場中,降價、漲價、縮減產能、增加供應,都具有正當性。但是,在國家層面,行爲的正當性不容易判別。

比如,上個世紀60年,美元貶值,法國政府拋售美元,美國政府以減少歐洲防務經費相威脅。美國是非正義的,還是法國是非正義的?表面上看,美國政府以軍事力量相威脅,迫使法國政府持有美元,這是一種霸凌行爲。但是,當時的貨幣體系是佈雷頓森林體系,美國、法國及主要成員國約定共同維護美元與黃金的固定比價,法國政府主動拋售美元屬違約在先。

從經濟學的角度來看,外部性是行爲正當性的判斷標準。如果個人行爲導致外部性,給他人帶來損失,如工廠生產污染農民的農田,那麼這種行爲屬非正當性的。如果國家的軍事行動,侵佔他國領土,這種行爲屬於非正義的霸凌行爲。

但是,美元的行爲要比軍事行爲複雜的多。還以拉美債務危機爲例,1982年美聯儲主席沃爾克大幅度提高美元利率,誘發了拉美債務危機。這是不是美元霸權?從動機的角度是難以判斷的,美聯儲當時首要任務是治理通脹。普遍認爲,沃爾克大幅度提高利率的動機是遏制國內通脹,而不是狙擊拉美國家。但是,當時美國一些經濟學家,如蒙代爾,預期到拉昇美元利率,拉美國家岌岌可危,國際資本紛紛迴流美國。聯邦財政部斯托克曼領導的預算部門還建立了預測模型。換言之,不能排除美聯儲有拉爆拉美促使資金迴流的動機。

如果說蒙代爾、沃爾克的動機不是狙擊拉美國家,只是“蒙對”了,那麼在後來無數次美元寬鬆-緊縮行動中,美聯儲已輕車熟路。最近幾十年,每次美元寬鬆,大水漫灌全球市場有些新興國家比美聯儲更有動力擴張貨幣,但主要國家除了跟隨也別無選擇。每當美元緊縮時,有些新興國家反覆爆發債務危機和貨幣危機。美聯儲對此路徑頗爲熟悉。

如上所述,主要問題還在新興國家,但美聯儲有沒有這樣的動機:拉爆新興國家的債務,促使美元迴流,加速國內經濟復甦。這是無法判斷的。如果非得說是美元霸權,那也只能說是陽謀,而不是陰謀。

所以,從自由市場的角度,美元不存在所謂的霸權一說,頂多是“濫用市場支配地位”。但是,美元不是私有用品,是公共用品。美聯儲的行動是國家行爲。在全球化時代,國家主權被弱化,國家行爲受到國際市場的約束。反過來,過激的國家行爲可能引發國家衝突。比如,美國政府在大蕭條期間單方面提高關稅,在1971年宣佈美元與黃金脫鉤,這些行動都會他國造成衝擊。

那麼,能否拋售外匯對抗美聯儲的“國家行爲”?

02

拋售外匯與公共費用

如今的經濟全球化,貿易和金融走向全球化,而法幣還是國家化。這就容易產生責權利衝突。美元的鑄幣權影響全球市場,但是美聯儲不需要對全球市場負責,只對美國公民負責。很多人批判美聯儲不負責任,只考慮美國的通脹、就業與金融穩定,而放水或緊縮,不管國際市場洪水滔天。

但是,只看權與責不對等還不夠,還要看利。美元是公共用品,還是全球性的公共用品,美聯儲不以美元來盈利。問題來了,誰來承擔美元的公共費用?

在金本位時代,貨幣的費用是真金白銀。1844年的《皮爾條例》規定,英格蘭銀行發行部必須持有1400萬英鎊證券以及貴金屬,然後才能發行等額銀行券。如今的信用貨幣並不是“一張紙幣”,支撐信用貨幣需要大量的費用,這費用屬於公共費用。如果公共費用不足,即便是法幣也會貶值。法幣的公共費用來自哪裏?

法幣的公共費用由本國的納稅人承擔。在一個封閉的國家,央行只需要找到本國最可靠的資產作爲抵押資產發行貨幣。這是一種交換關係,納稅人不需要支付太多的費用。同時,任何國家的貨幣,一旦轉化爲資本,都可以帶來收益——商業銀行發放信貸獲得利息收入。不過,私人商業銀行的資本收入屬於私人收入,只有納稅部分才屬於公共收入。

在全球化時代,各國貨幣相互競爭,各國央行都在尋求更優質的資產來提升本國貨幣的信用。而優質的資產則需要付出公共費用。

在一些新興國家,本幣以美元爲資產發行。美元從哪裏來?要不來自出口創匯,要不來自政府對外借債。外匯是納稅人創造的財富,政府外債最終也是由納稅人來支付。如果外匯不足,或本國沒有可靠的信用資產,本幣就會貶值。

納稅人爲本國的法幣支付費用沒有太多爭議。如果國際市場大量使用本國法幣,本國人要爲此付出大量的公共費用,這樣就容易引發衝突,美元就屬於這種情況。

國際貿易、投融資以及外匯儲備都大量的使用美元。2020年,美元在國際貿易支付中的比重爲87%,在世界各國外匯儲備中的比重爲60%左右。美元是世界的美元,但是美元的費用誰來承擔?

美元的信用資產主要是美國的國債。大量國債可以爲美國建設強大的軍備,也可以給低收入家庭發放更多的福利,但是最終由美國納稅人買單。國際市場需要的美元越多,美國政府就必須發行更多國債,納稅人就需要承擔多的美元費用。美國人願不願意?

很多人感覺到奇怪,美元給美國人帶來這麼多好處,爲啥還不滿?美國願不願意讓美元成爲“世界貨幣”?當然願意。中國願不願意讓人民幣成爲“世界貨幣”?十分渴望。爲什麼?

因爲一旦成爲“世界貨幣”,商業銀行向全球發放貸款,可以獲得大規模的資本收入。事實上,美國的商業銀行“出口”美元賺取了大量利潤。這相當於美元資本化的收益(屬於私人收入,不是公共收入)。

不過,大部分人的野心不止於此。世界貨幣意味着“印錢就可購買全世界”。這是極爲樸素而危險的道理。每個國家都想在全球收取鑄幣稅,都不想給國際市場做活雷鋒。

全球鑄幣稅的本質就是平攤“世界貨幣”的公共費用。美國傾向於擴張美元,讓全球共擔美元的公共費用。爲什麼擴張美元相當於分攤了美元的公共費用?一是“出口”美元,擴張的美元可以在全球購入更多資產;二是美元貶值相當於稀釋了他國的外匯財富;三是美元利率下降,可以降低美債的利息成本。如今新興國家持有大規模的美債,美債的利息極低,這相當於美元的公共費用大量分攤給了這些新興國家。

美元的問題,不是霸權的問題,而是全球公共用品費用的問題。這個問題,我在《大國衝突的假象》中定義爲“新金德爾伯格陷阱”。本質上,這是經濟全球化與法幣國家化之間的衝突。

美元作爲全球公共用品的費用問題,一直以來沒有一個理性的解決方案。這導致世界陷入“囚徒困境”。美聯儲傾向於擴張美元,減輕債務負擔,分攤美元費用。但是,這麼做相當於透支了美元的信用。美元擴張,政府債務也擴張,美國的債務規模反而更大,貨幣信用更弱。新興國家傾向於機會主義,不願意承擔美元的費用,但屢屢在大水漫灌中受損。新興國家試圖擺脫美元的“詛咒”,但無力擺脫。美聯儲爲了穩住美元的地位,樂於見到新興國家在美元緊縮時爆發危機。這是一個走向“雙輸”的方向。

這時,美元費用問題就容易被解讀爲美元霸權問題。如果拋售美元打擊美國,這相當於“新金德爾伯格陷阱”演變爲“囚徒困境”,然後惡化爲國家衝突。

拋售美元,根據目的和程度不同,可以分爲市場行爲、國家博弈與國家衝突。在美元寬鬆時,新興國家的央行考慮到美元貶值風險適當減持美元,穩定外匯投資收益。這是國際貨幣市場競爭的結果,正如華爾街金融機構做空美元一樣。按這個邏輯,當前美元流動性正逼近拐點,現在是增持美元的時機。如果是國家行爲,拋售美元與美國博弈,給美聯儲一些壓力,不能讓美元過度貶值,這也無可厚非。事實上,每次美元進入寬鬆週期,美元在國際外匯儲備的比重都會有所下降。這屬於市場競爭與國家博弈的結果。

但是,如果戰略性、大規模拋售美元,容易引發國家衝突。這相當於爆發金融戰。這好比一個國家禁止採購另一國的農產品,容易引發貿易戰。這事俄羅斯曾經幹過。2014年克里米亞危機爆發後,美歐對俄羅斯實施經濟制裁,俄羅斯全面拋售美元加以報復。俄羅斯沒有多少外匯儲備,經濟制裁石油價格下跌,石油創匯更少,俄羅斯干脆拋售美元。拋售美元的結果是爆發盧布危機,盧布失去了足夠穩定的信用錨,外匯價格大幅度貶值。新興國家戰略性、大規模去美元化,要做好與美國爆發國家衝突的準備,正如美國與俄羅斯之間的鬥爭。

那該怎麼辦?

03

世界貨幣與自由貨幣

如今,外匯的使用與流通,決定着全球化利益格局與國家關係。

首先是外匯使用權的問題。如果是結匯制度,國家持有外匯,不是民間持有外匯,那麼外匯的使用屬於國家行爲。國家戰略性、大規模拋售外匯,相當於對美國發動金融戰爭。

這時,決策者需要慎用外匯權,如何使用外匯影響着國家關係,甚至影響着全球化經濟結構。如果大部分美元外匯用於購買美國的國債,那麼大量美元迴流到美國金融市場,刺激債市和股市繁榮。這是美國華爾街巨頭、跨國公司以及建制派願意看到的。如果美聯儲擴張美元,跨國公司持有更多的廉價美元投入到新興國家,更多的商品出口到美國,新興國家有更多的外匯繼續購買國債。華爾街巨頭、跨國公司沒有承擔美元擴張的費用,反而得到了“龍王精準降雨”的好處。所以,他們支持拜登繼續維持這種美元迴流的全球利益鏈。

但是,這種全球利益鏈是失衡的。大量外匯購買了美國國債,少量外匯購買美國商品,這導致兩國經常項目失衡,美國長期逆差,新興國家長期順差。同時,本土的製造企業及工人沒有享受美元作爲“世界貨幣”的好處,反而還主要承擔了美元擴張的公共費用。

如果大部分美元外匯用於購買美國的商品,那麼美國出口大量增加,製造業及農業興旺。這是美國本土製造企業、工人、農民及中產家庭願意看到的。所以,他們支持特朗普試圖打破原有的美元利益鏈,增加美元外匯對美國本土製造商品及農產品的採購。

所以,當外匯的使用權歸屬國家時,外匯的使用變成了國家行爲,過度使用外匯類似於拋售外匯容易被政治化。最理性的選擇是避免將此上升到國家衝突的層面。

那麼,該怎麼辦?

人類社會探尋到兩條解決衝突之道:一是集體行動的國家制度;二是自發秩序的自由市場。

相比個人、部落、城邦,國家制度是一個更有效率、更文明的存在。國家制度最大的發明是創建了公權力。國家通過公權力壟斷暴力,替代了氾濫的私人戰爭,消滅了“冤冤相報”江湖世界。但是,當國家壟斷了暴力、稅收、貨幣以及一切時,國家又是另一個恐怖的存在。私人戰爭消失後,國家的公權對內侵佔私權,收取稅收租金與鑄幣稅,對外發動戰爭。

近代社會,自發秩序的自由市場是抑制或消滅國家戰爭的重要路徑。自發秩序的邏輯是,讓更多權力與資源迴歸個人,讓個人去發揮,去創造,去生產,去交易。更多的資源與個人進入國際市場自由競爭,更有利於國家之間的和平與穩定。在外匯非國家化的國家,外匯由市場自由支配,買美國的國債、地產、股票、農產品、商品、服務,還是買阿根廷的牛肉、法國的紅酒、意大利的石頭,都是由每一個市場個體決定的。即便美國還是存在貿易逆差,由於每一個人的自由選擇都有具有正當性,不會引發國家行爲的衝突風險。

通常,外匯的市場化、自由化可以抑制經常項目失衡。如果美國的汽車價格下降,會吸引更多人進口美國的汽車。這就是價格機制起作用。有些家庭願意進口優質的奶粉和藥品。這是供給機制起作用。同時,浮動外匯還可以抑制本國貨幣超發以及通貨膨脹。這是弗裏德曼的的浮動匯率和貨幣政策獨立性學說。

當然,與弗裏德曼爭鋒相對的是蒙代爾,他主張固定匯率和世界貨幣。爲此二人曾有過精彩的辯論。蒙代爾主張固定匯率,似乎受金本位的影響,他認爲匯率穩定是至關重要的。根據他的不可能三角理論,如果堅持固定匯率,那麼就必須在貨幣政策獨立性和資本自由流通中二選一。如果選擇資本自由流通,那麼貨幣政策主要作用是服務於外部市場均衡,即維持固定匯率。這好比全世界的法幣都共同捆綁在一起,類似於佈雷頓森林體系。沿着這思路下去,很自然就推導出世界貨幣。所以,蒙代爾的貨幣主張是超國家概念的——世界貨幣。支持世界貨幣的理論是他在1961年提出的最優貨幣區理論。這個理論最終促成了全球第一個區域貨幣——歐元。

蒙代爾的最優貨幣區是解決世界貨幣的公共費用問題的重要路徑。上述我們提出美元的公共費用問題。蒙代爾的思路是把美元給“解決”了,將所有法幣都變成一個或多個區域貨幣,所有人共同爲此支付費用。

但是,蒙代爾的“超國家概念”的世界貨幣,並不是去國家化,而是尋找一個更大的“國家”。歐盟就是這個更大的“國家”。蒙代爾的貨幣主張延續的還是國家權力思維,依賴於更強大的中央銀行。然而,與超國家的中央銀行相匹配的是超國家的中央財政,中央財政的弱化是當前歐元的主要問題所在。我相信,融合是必然的,但融合的關鍵力量不是權力集中的國家組織或者超國家組織。

根據蒙代爾不可能三角,在固定匯率下,如果選擇貨幣政策獨立性,那就意味着要實施資本管制。這反而強化了國家力量對金融市場的管制。金融管制相當於構築了金融高牆,大規模的外匯表面上構築了足夠寬的護城河。然而,這種管制的安全反而是更大的危險。外匯佔款帶來的貨幣超發,引發資產泡沫,形成可怕的“堰塞湖”。資產泡沫讓個人立於高泡沫、高債務的危牆之下,還催生了虛幻的民族情緒。

所以,固定匯率下的“世界貨幣”和金融管制都有訴諸於權力體系的不確定性。我並不反對而且是支持出色的國家治理者或地球村長,我真正反對的是無知或出色治理者對市場供給與價格的干預。而貨幣制度演進的方向恰恰與蒙代爾的主張相反,那就是市場化、自由化。

淺層次的市場化是利率自由化、匯率自由化。讓更多的貨幣鑄幣權下放到市場,迴歸到自由交易與競爭的正當性上。在開放經濟體中,匯率是浮動的,資本可以自由進出,那麼本國資產,如股票、國債,由國際市場的定價。這類優質資產是相對可靠的,可以作爲本國貨幣的信用資產。如此,開放性國家的官方不需要儲備鉅額的外匯。

深層次的市場化是貨幣供應的市場化,貨幣屬性去公共化。回到美元霸權這個話題,人們之所以認定或懷疑美元霸權,是因爲美元不是私人用品是公共用品,美聯儲的行動是國家行爲。解決這個問題最佳的辦法是,美聯儲將貨幣發行權下放到商業銀行。商業銀行以土地、房地產、股票、國債爲抵押對外提供貸款,然後用國債等可靠資產向中央銀行換取等值的“負債證明書”,即可發行貨幣。美聯儲負責制定貨幣發行的制度以及金融監管,商業銀行負責供應貨幣,讓信貸市場和外匯市場決定貨幣的價格。

美元作爲世界貨幣的公共費用也得已解決。中央銀行不能作爲營利性部門,但商業銀行是專營貨幣與信貸的盈利部門。商業銀行賺取了貨幣轉化爲資本的全部收益,理應成爲貨幣費用的真正承擔者。商業銀行在自由競爭中權衡費用、利潤與風險,經營貨幣信用。

如此,美聯儲沒有權力擴張貨幣,更沒有動力行使美元霸權。這就是解決所謂“美元霸權”的根本邏輯。法幣自由化還不夠,還要打破法幣的壟斷地位,讓私人貨幣與之平等競爭與被監管。這種貨幣制度,我稱之爲自由貨幣。我在智本社課程《結構性通脹》第五講中有詳細分析。

然而,全球經濟貨幣化,貨幣債務化,債務政治化,這是問題的癥結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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