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工資高也未必願意進廠,這纔是中國技工短缺真相 來源:經濟觀察報

本文來自微信公衆號:經濟觀察報,作者:宋笛,製圖:肖利亞,原文標題:《北侖的製造業升級命題:工資高也未必願意去,新世代技工追求的到底是什麼?》,封面來自視覺中國。

學生正在用簡歷爲產業的未來投票。產業升級迫切需要高技能人才的支撐,而學生對工廠職位的意興闌珊和技能人才的缺口,迎面相撞。

導讀

6年時間中,儘管技能人才存量從7.5萬增長至17.8萬,高技能人才從1.5萬左右增長至5.6萬,但技能人才、特別是高技能人才的缺口,並未縮減,反而進一步擴大。

技能人才是人才隊伍的基礎,恰恰也是支撐產業發展的最基本力量。在寧波北侖的這場產業升級中,技能人才特別是高技能人才的需求,變得格外旺盛又難以滿足。

不管是社會招聘,還是從外地引進的人才,畢竟是有限的,真正有技術的人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很難挖,本地技能人才培養是一個關鍵。

北侖的產業在升級,北侖的學生也在升級。一些機械類專業班級,100人中可能不到5個人願意去工廠,而30%的學生都選擇考專升本。

高技能人才與一般人才的區別,並不僅僅是技能方面的差異,高技能人才更需要有職業道德,一種對企業負責、對產品、對品質負責的精神。

產業的升級和年輕人意識的升級,正在進行一次賽跑:在產業升級中跑的慢的企業,沒有足夠的利潤空間支撐高技能人才需要的環境和待遇,也就註定要被人才的升級所“淘汰”。

6月3日下午,寧波職業技術學院正在舉辦一場招聘會,會場縱列着4排桌子,隔出了兩個通道,魚貫而入的學生就在通道間緩慢踱步。

會場內的企業,可以粗略的分爲兩類:一類是製造業企業,一類是遊戲製作、餐飲、金融等服務類企業。

完全不用靠近,你甚至可以遠遠地從易拉寶的風格上區分出兩類企業:

前者海報藍、白爲主,密密麻麻寫着字,像是一張老舊的PPT模版,有些還有馬克筆塗改的痕跡;後者海報則充滿設計感,顏色鮮豔,多用動漫形象,一眼就能被看到。

這兩類企業,也收穫不同的境遇:一家光伏設備上市公司一個下午只收到了兩張簡歷;而一家電商服務類公司桌面上則放着厚厚一疊簡歷,其企業此次招聘的崗位,包括銷售代表、客服專員等。

工資待遇上,這家電商服務企業並沒有優勢,但它的優勢在於:其公司所在的寧波海矚區中信銀行大廈,地處寧波老城區內的一個繁華路段,旁邊有寧波老牌的五星級酒店,還有月湖景區和歷史街區月湖盛園等景點。“年輕人還是喜歡這樣繁華一點的地方”,招聘人員說。

學生正在用簡歷爲產業的未來投票。

寧波職業技術學院位於寧波市北侖區。背靠舟山港的寧波北侖區,是全國百強工業縣區,2020年北侖區本級規上工業企業中,產值超億元企業260家,超十億元企業42家,超百億元企業8家,這裏騰飛了吉利、申州等一批知名企業,是中國工業百強縣密佈、經濟活躍的泛長三角地區一個縮影。

從2015年、甚至更早之前,北侖區開始了一場產業升級,汽車零部件、高端裝備製造等產業快速發展。這種升級還在持續之中,諸如半導體等戰略性新興產業,被地方政府納入規劃之中。

產業升級迫切需要高技能人才的支撐,而學生對工廠職位的意興闌珊和技能人才的缺口,迎面相撞。

這場產業升級與人才升級的對峙,正在北侖近60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展開,成爲中國製造業升級的縮影和序章。

1、有技術能力的工人缺的格外厲害

2021年春節剛過,寧波市北侖區人社局穆德龍,就率着一支由7家本地企業共計15人的招聘隊伍趕赴雲南,與合作的昆明高職院校及玉溪人社部門對接,開展校園和社會招聘。這趟爲期3天的緊湊行程,總計爲北侖用工企業挖到了200餘人。這是該區近年來引才活動的典型縮影。

從2015年開始,寧波市北侖區真金白銀的砸下多個“校地合作”項目,與5個省份30餘所高職院校建立合作,每年的招聘季,北侖區的招聘大軍就在地方政府的帶領下,浩浩蕩蕩撲了出去。

競爭越來越激烈,同省內的紹興等地,都在用這一模式搶人。今年去雲南時,穆德龍還碰到了廣東某地人社局局長親率的隊伍。

職業院校的要求也越來越高:一開始,職業院校只需要有規範的工作機會就可以,比如能提供五險一金;現在則已經開始要求用工企業拿出具體的培養計劃,比如幾年能達到什麼薪資、什麼崗位。

“他們考慮的不僅是就業率問題,更多是強調就業質量。什麼是就業質量?就是一個學生拿10個offer,再從裏面挑一個最好的”,穆德龍表示。

在這種競爭下,完成200餘人的招聘,已經是基於北侖區多年積攢的經驗和用工口碑。

但顯然,北侖區企業缺的,遠遠不止這200人。

2014年年底,北侖區進行了一次人力資源調研,數據顯示,2014年年底北侖區勞動力年齡段的人力資源總數爲63萬人,其中本地勞動力18萬,外來勞動力45萬;63萬中,夠的上“人才”的不到16萬,不及總數的25%——也就是說,75%是初中學歷以下或沒有一技之長的“普工”。16萬人才隊伍中,技能人才不到7.5萬,高技能人才累計1.5萬左右。

調研分析發現,全區企業每年的技能人才缺口在2.5萬左右,已經成爲全區製造型企業最急需的人才。

技能人才即通常所說的“技工”;高技能人才按照政府的統計口徑是指,國家職業資格三級以上的人才,在實踐中,則有着更爲寬泛和複雜的定義。

按照德國、日本等國家的案例,高技能工人在技工中佔比平均爲40-50%,而北侖佔比則約爲30%。

根據北侖區國民經濟公報,2020年全區技能人才總量約爲17.8萬名,其中高技能人才5.6萬名。

6年時間中,儘管技能人才存量從7.5萬增長至17.8萬,高技能人才從1.5萬左右增長至5.6萬,但技能人才、特別是高技能人才的缺口,並未縮減,反而進一步擴大。

穆德龍表示,目前北侖區每年技工的人才缺口在3-3.5萬左右,而高技能人才缺口則爲1-1.5萬左右。從與存量人才佔比來看,高技能人才缺口更大,同時這一部分需求增長也最爲迅速,平均每年保持了20%左右的增速。

“普通工人是恆定的缺,但是有技術能力的工人缺的格外厲害”,穆德龍說。

2、小巨人的煩惱

北侖的寧波菲仕技術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菲仕技術),是工信部首批“專精特新小巨人”名單中的企業之一,以伺服電機研發、生產和銷售爲主業,近年來也擴充了新能源汽車、大傳動等方面的佈局。

菲仕技術人力資源經理孫塵哲介紹,由於訂單爆發,2021年菲仕技術要新招聘30-40位技工,包括數控、車工、磨工、焊工、銑工等,如果計算上對離職人員的補充,需要招聘約50位技工,目前依然尚有10位左右的人才缺口。

缺口最大的是數控車工。“我們需要的並不是普通的車工,而是具有編程能力的數控車工”,孫塵哲說。

菲仕技術有兩條產品線:一條常規生產線,批量化標準化的爲壓塑機等傳統產品提供伺服電機;另一條定製化生產線,則爲機牀等產業提供定製化的電機產品,“這些產品對加工的精度要求非常高,需要根據不同的產品需求進行編程”,孫塵哲說。

但這種人在市場上非常難找,同時成本也很高,企業不得不採用勞務派遣、加班等形式,應對人才缺口。

菲仕技術最初是一家中意合資企業,中方出錢,意方出技術,經過技術消化後,其產品在伺服電機市場以“國產的價格、接近進口的品質”爲區間,打開了局面。但和所有享受技術代差的企業一樣,它不得不面臨着國產競品猛烈的價格挑戰,“不進則退”。菲仕技術開始沿着產業鏈向上攀爬,上述定製化產業即是企業升級的一個方向,與規模化產線不同,定製化需要更高的精度,但也有更高的毛利潤。

這種升級帶來的一個結果,是人力結構和需求的緩慢調整:菲仕技術20%的人員爲研發、技術相關人員;20%爲技術工人,且比例在不斷擴大;

50%爲一線工人,其中,普工的比例由於自動化升級在不斷降低,甚至一些初級的技術工人也在被逐漸替代,比如裝配工、噴漆工等。

一邊是需求增長,一遍是招工難度的增大,孫塵哲壓力很大。

菲仕技術的煩惱也是北侖的煩惱。2016-2019年,寧波北侖的戰略性新興產業、高新技術產業、裝備製造業規上工業增加值,佔全市規上工業增加值的比重分別提高10.8個百分點、12.5個百分點和1.9個百分點。稀土磁性材料、光學電子、汽車電子等細分產業工業總產值年均增長均超過15%。規上工業勞動生產率,從2017年的18.6萬元提高到2019年的27.5萬元。

技能人才是人才隊伍的基礎,恰恰也是支撐產業發展的最基本力量。在寧波北侖的這場產業升級中,技能人才特別是高技能人才的需求,變得格外旺盛又難以滿足。

產業升級改變了人才需求結構,普工和初級技術工種的持續性缺乏,倒逼企業投入大量自動化設備,而這些設備的操作、維修、編程等又激發了對高技術工人的大量需求。

2017年,周國慶察覺到了這一趨勢。

出身製造業的周國慶,也在進行一次轉型,方向是企業服務。企業服務需要入口,周國慶選擇的是企業技能工人招聘,他成立了一家名爲一喜招教育的集產教融合、人才培訓鑑定、就業於一體的技能人才服務公司。

“目前北侖區大部分人力資源公司做的都是普工招聘,很少有做技工招聘的,但這一部分是未來需求的趨勢”,周國慶說。

周國慶所在的人力資源大廈,是北侖區此前爲了統一協調人力資源而籌建的一處人才基地,聚集了大量人力資源公司,其中大部分均是以普工招聘爲主。技工招聘是一條完全不同的路徑,“路上隨便一個人都可以做普工,但比如焊工,可能一天招300個人,裏面只有5個焊工”,周國慶說。

周國慶的公司主要服務本地的頭部企業、隱形冠軍和創新類企業,一個趨勢是,隨着智能化設備的投入,越來越多的客戶對數控等技術工種提出了需求。“但這些人並不好招”,周國慶說。

人才結構的變化將會隨着北侖區的產業升級逐漸明顯:產業升級帶來了人才需求的升級,而人才的缺口反過來又制約產業的升級,環環相扣,如何是好?

3、工廠裏的技校

2015年開始,北侖區政府就察覺到這一缺口,開始採取諸多措施。上述“校地合作”,即是北侖區的政策之一。

“不管是社會招聘,還是從外地引進的人才,畢竟是有限的,真正有技術的人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很難挖,本地技能人才培養是一個關鍵”,穆德龍說。

在技工缺口的壓力和解決思路下,北侖區在技術工人培養方面投入頗多。2015年,在用地指標及其緊缺的情況下,北侖區專門協調出一塊土地建立了寧波北侖公共實訓中心,僅實訓樓就投入了6000萬;購入了智慧工廠、自動化、三座標測量等方面的設備,免費開放給社會使用,希望幫助企業降低技術人員培訓的成本,其中兩臺三座標測量設備的購置成本就達到了90餘萬。

坐落於寧波北侖公共實訓中心的寧波北侖弘途技工學校(以下簡稱弘途技校),也是北侖區政府採取的措施中的一項。

2015年,弘途技校以“公助民辦”的思路成立——即由企業投資,政府進行補貼。其成立之初的校址,在北侖區緯一路一處即將拆遷的制筆業生產園區內,彼時園區內還有兩家尚在運營的企業。

第一屆招生83人,分三個專業:焊接、汽修、港口機械與操作。其中,焊接與北侖當地的汽車製造、零部件製造均有密切關係,汽修又緊貼北侖的汽車配套產業,港口機械與操作則服務於位於北侖的寧波港。

“我們的定位非常清楚,就是‘提高質量,服務經濟,促進就業”,我們不做升學,就是短平快的爲區域經濟輸送人才”,弘途技校校長袁玲說。

“校企合作”是學校的基本制度。依託於北侖衆多的製造業企業,學校每年會安排一個月的校外實習,同時“2+1”的學制讓同學在第三年即參加“頂崗實習”,2021年工科類500餘名畢業生,有80%進入了本地工廠。畢業生普遍屬於中級技能人才,工資在5000元左右,一些表現優異的數控機牀人才,月薪可以達到7500元。

這所學校的生源主要來自於當地的初中畢業生,他們普遍在中考中失利,最初,家長對學校的期待是“找個地方幫忙管幾年孩子”,但近年家長對學校的認可度逐漸提高。

近一段時間,這所學校正準備申請升級爲高級技工學校。袁玲認爲,目前北侖產業升級迅速,對高技能人才的需求越來越大,學校需要匹配這種需求。

4、升級的學生

在中西部城市崛起的背景下,北侖已經很難通過社會招聘從外地獲得成熟的高技能人才,要尋求增量、滿足不斷擴大的需求,只能將念頭轉向職業院校,轉向年輕人。

“青年北侖”是2019年初北侖區推出的政策,其中包含18個相關實施細則和29個操作流程,加強了青年在住房、信貸、就業、創業、發展、業態等方面的支持力度。

北侖的產業在升級,北侖的學生也在升級。

周國慶參加了寧波職業技術學院的兩場招聘會,總計拉入了150名學生,但其中只有3名對他的工廠招聘崗位感興趣,其中一位還只是爲了未來創業做鋪墊。

除了招聘服務,周國慶還兼職在職業院校任課。據他了解,一些機械類專業班級,100人中可能不到5個人願意去工廠,而30%的學生都選擇考專升本——在寧波職院的西門兩側,至少有5家專升本的輔導機構門店。

周國慶印象深刻的一個案例是,他曾經爲寧波一個鄉政府招聘編外的派遣文員,結果這個崗位有15個學生投來了簡歷。“這個崗位沒有編制,也沒有晉升空間,工資不到三千,爲什麼會有這麼多人願意來?工廠裏有需求,工資也高,學生們卻不願意去。”

帶着這個問題,周國慶問了不少應聘的學生,普遍的答案是,文員不用加班,朝九晚五,工作環境也好,工廠裏不僅會加班,而且忍受不了一線管理人員簡單粗暴的管理方式,這對學生而言是不能接受的。“體面,這個詞很好,現在的學生需要的不僅僅是薪資,還需要尊重,需要體面”,周國慶表示。

2020年,寧波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爲59952元,在全省名列前矛;而整個浙江省的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52397元,在全國排名第三,僅次於北京、上海。

對於這些技能人才的後備軍而言,薪資水平只是考量的因素之一,他們想要的還更多。

上述招聘會中的光伏設備企業,此次招聘崗位包括設備操作技工、設備調試工程師等,工資普遍在6000元以上,多的達萬元,設備操作技工還能享受到當地政府提供的購房補貼、安家補貼等福利。

但因生產流程問題,設備操作技工需要倒班,儘管剛入職的學生不需要值夜班,但晚上可能會有2-3個小時的加班;設備調試工程師則需要四處出差,出差期間加班並不罕見,加班到11點過後,會有50元的補貼。“實話實說,可能到30多歲左右就跑不動了”,上述光伏企業招聘人員說。

這家企業剛剛引進了一臺價格不菲的高端設備,但目前還沒有找到能操作的人,只能老闆偶爾上手操作,大部分時間都閒置那裏。

5、8個人的典禮

2019年7月15日,孫塵哲把這個日子記得特別清楚。

這天,菲仕技術派車把8名弘途技校的學生和老師拉到位於杭州灣的生產基地,並舉辦了一場“開學典禮”。老師們到現場後很驚訝,這場“開學典禮”是爲這8名學生特意舉辦的。

2019年,菲仕技術與弘途技校合作,從40名學生中選出了8名,選擇過程嚴格而正規,一次筆試、一次面試、一次心理測試。選出學生後,該年4月,菲仕技術和技校一起舉辦了一場隆重的簽約儀式,學生代表和企業在主席臺上簽字併合影。

“這是我們定的一個基調,要給學生的感覺是,我們真的特別拿他們當回事兒,要在他們心裏種下一顆種子”,孫塵哲說。

“開學典禮”後,8名學生開始了爲期一年的“訂崗實習”,公司內的一位中層專門來帶這些學生,每天上午工作,下午培訓,還會在這位導師的帶領下跑步健身,導師扮演的角色並不僅僅是工作技能上的,而是包括人生觀、價值觀等方方面面的輔導。每個月,每位學生能夠領到2000元左右的實習費用。

在2020年6月結業後,8名學生中除了一名要回家繼承家族企業,其餘7名全部留在了菲仕技術,2名成爲助理工程師,5名進入一線成爲技術工人。

“如果需要學生變成高技能工人,首先要把學生當成高技能工人來對待,需要給他們輔導、幫助和尊重。這些招進來的人,我們不會讓他們只做簡單的一線工人,會一步步提升他,讓他們有更多提升技能和待遇的機會,我們也在賭,賭5年後他們的成長一定要比從社會上招的人成長快”,孫塵哲說。

在袁玲看來,高技能人才與一般人才的區別,並不僅僅是技能方面的差異,高技能人才更需要有職業道德,一種對企業負責、對產品、對品質負責的精神。

“但這種精神需要激發,需要社會先對勞動認可、對勞動創造價值的認可,對勞動換來家庭幸福的認可”,袁玲說。

企業需要高技能人才,他們要求年輕人具備這種能力,能創造這樣的價值,年輕人則要求企業能夠先提供一個高技能人才應有的待遇和環境,這是一場艱難的對峙。唯一的解決方法是:有一方先邁出第一步。

6、淘汰的競賽

菲仕技術爲每位留下的學生提供了15000元的“獎學金”,相當於職業人生開始的一筆小小激勵。

“我們在他們身上花了不少心血”,孫塵哲說。

“心血”換個詞,即“成本”,所有體面和尊重都隱含了企業的管理成本在其中,而並不是每家企業都有足夠的利潤率支撐像菲仕技術一樣的“體面”和“尊重”。

周國慶說,也有一些中小型民營企業希望通過他招聘技術工人,他們提供的工資並不比頭部企業差,但他們的管理、環境都太落後了,也沒有想法再去投入資金改善,這種訂單一般都無法完成,學生參觀完工廠就拒絕了,即使勉強招到人,也會很快流失。

年輕人有可能不明白自己想要什麼,但很明白自己不想要什麼。

郭誠(化名)是一位願意下工廠的高職院校大二學生,他的高中、大學均在職業院校就讀,學的都是機械加工專業,早早考下了高級車工證書。在職高階段,他的車工加工精度已經可以達到3μ,同班同學中有不少在省內和全國的比賽中斬獲頗多——這些人羣是典型的高技能人才“儲備軍”。

郭誠喜歡機械相關的工作,希望能夠從事工業機器人安裝、調試方面的工作,他不喜歡坐在辦公室裏那種一眼能望到頭的感覺,他對自己職業路徑的規劃是:先在工廠工作,不斷提升技能,然後轉管理崗,在10年後能獲得一個12000左右的月薪。

在讀高職時,郭誠去過一家電纜廠和快遞網點實習,他不喜歡前者簡單的機械操作,毫無創意;也不喜歡後者流水線般的流程,以及不明晰的晉升空間。

郭誠在工作上很挑剔,他並不缺工作機會。

產業的升級和年輕人意識的升級,正在進行一次賽跑:在產業升級中跑的慢的企業,沒有足夠的利潤空間支撐高技能人才需要的環境和待遇,也就註定要被人才的升級所“淘汰”。

袁玲沒有聽過“躺平”這個詞,也還沒有察覺到學生中有這樣普遍的想法,但某種程度上,她聽懂了“躺平”的潛臺詞:他們需要的是改變。

“反過來說,我覺得中國應該去改變,像早8晚8這種製造業企業習慣,一個剛剛畢業的學生,天天在生產線環境裏,聽着這些雜音,他的意志是會被摧毀的”,袁玲說。

在她看來,企業的技工缺口有時候並不是招不到人或者市場上沒有人,而是他們留不住人,“不能我們一邊培養,你那邊一邊流失,那永遠都沒法滿足你的缺口”。

周國慶的觀點更加激進:此前一批製造業企業之所以能夠生存和發展,只是喫到了人口紅利,他們微薄的利潤率完全仰賴低成本的人才優勢;而現在這項優勢正在丟失,一小部分“技工荒”的聲音可能是這些缺乏技改投入,在喫最後一個“銅板”的企業所發出的“雜音”。

“爲什麼政府和社會就該讓你招到技工呢?如果你招不到,可能意味着你該被淘汰了”,周國慶表示。

周國慶自己在紹興經營着一家工廠,20年前廠內有50位車工;20年過去,依然維持了這一技術工人規模,因爲基本都是跟了企業很多年的老員工,5000塊錢的工資就夠了,如果要從市場上挖新人,則至少每個人要多支出2000元左右,而這對於這家淨利潤率不到5%的工廠而言,意味着徹底失去存在價值。

“等這批技術員工退休的時候,就是我關廠的時候”,周國慶很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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