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電視裏,在廣播中,在晚會上,你一定聽過《紅旗頌》,這段激昂、磅礴、深情的音樂灌進過無數中國人的耳朵裏,成爲幾代人的回憶。

6月29日,中共中央授予29名同志“七一勳章”,呂其明赫然在列。他是新中國培養的第一批交響樂作曲家,著名電影音樂作曲家,一生堅持歌頌黨、歌頌祖國、歌頌勞動人民。

呂其明,安徽無爲人,1945年9月入黨。10歲參軍,15歲入黨,35歲寫《紅旗頌》,90歲寫《白求恩在晉察冀》,91歲寫《祭》……八十載藝術路,呂其明先後爲《鐵道游擊隊》《紅日》《白求恩大夫》《廬山戀》《城南舊事》《焦裕祿》等兩百多部影視劇配樂,寫出了《彈起我心愛的土琵琶》《誰不說俺家鄉好》等三百多首傳唱一時的歌曲,創作了管絃樂序曲《紅旗頌》、管絃樂組曲《雨花祭》、絃樂合奏《龍華祭》、交響組曲《使命》等十餘部大中型器樂作品。有人統計,呂其明的作品95%都是謳歌祖國、謳歌人民、謳歌革命事業的,都是主旋律。如今已經91歲高齡的他,是一名真正意義上的紅色音樂家,用一生踐行着“永遠跟黨走”。

“我在紅旗下長大,是黨把我培養成一個文藝工作者。”“我是一張白紙,是黨在我這一張白紙上畫出美麗的圖畫。”呂其明說,自己所有的創作,都是在兌現入黨那天立下的誓言——爲祖國、爲人民而寫作,對他來說,絕不是一句口號,而是終身的崇高天職和神聖使命。

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週年之際,《紅旗頌》再次響徹大江南北,成爲上演頻率最高的作品之一。

呂其明和上海愛樂樂團6月29日-30日在上海東方藝術中心,上海愛樂樂團將獻演兩場“紅色情懷”音樂會,作爲老團長,呂其明的經典之作《紅旗頌》,以及兩部原創新作——隨想曲《白求恩在晉察冀》、絃樂合奏《祭》,都在演出之列。值得一提的是,這兩場音樂會入選了中共中央宣傳部、文化和旅遊部、中國文學藝術界聯合會主辦的“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週年優秀舞臺藝術作品展演”。

2019年6月,呂其明在“思南賞藝會”他的武器不是槍,而是音樂呂其明出生於安徽無爲,成長於一個革命家庭。抗戰時期,父親呂惠生積極投身抗日救亡運動,曾擔任新四軍第七師皖江抗日根據地行政公署主任,呂其明從小便受到父親的巨大影響。

1940年,新四軍二師的抗敵劇團要演歌劇《農村曲》,需要小演員演逃難孩子小毛,看中呂其明,年僅10歲的他就這樣成了抗敵劇團的一員。

呂其明就像進了一所沒有圍牆的大學,在那裏唱歌、演戲、教歌、行軍、打仗、宣傳鼓動。他還常常跟團下鄉巡演,每天行軍七八十里,到了駐紮地便搭戲臺,爲鄉親們演出。遇到暴雨天氣,大家就用草繩綁在一起,以防散失。環境太艱苦了,呂其明時常喫不上飯、洗不上澡、沒衣服換,身上到處是“革命蟲”(蝨子),不得不長期剃光頭。

1943年,一次行軍路上,呂其明遇到了日本敵軍的掃蕩,命懸一線。在老百姓的掩護下,他和幾位戰友蝸居山洞,用茶缸子接雨水喝,撐過七天七夜。敵軍曾經拉着老鄉逼問山上有沒有新四軍,老鄉們堅稱沒有。那份“軍民魚水情”讓呂其明感佩至今,也成了他日後最重要的創作題材。

在那樣殘酷、動盪,隨時隨地有生命之虞的戰爭年代,呂其明卻被點燃了音樂夢。

在1942年春夏之交,團裏來了一位中等身材的、瘦弱的、穿着藍布衣服的先生,先生還牽着一匹棗紅馬,馬上掛着一個小提琴盒子。他正是音樂家、教育家賀綠汀。

賀綠汀受邀來此指導工作,三個月裏,耐心地教大家上樂理、練合唱。有一天晚上,皓月當空,呂其明遠遠就聽到了琴聲,看到賀綠汀在大樹下拉小提琴,隱隱約約像是貝多芬的“小步舞曲”,又感動,又陶醉。一曲拉完,一回頭,見後面坐了個小孩,賀綠汀很驚訝。聊着聊着,他勸呂其明,12歲正是拉琴的時候,趕快叫爸爸買一把琴。

當時,部隊裏連喫飯都成問題,上哪兒買琴去?但這句話在呂其明心裏埋下了種子,他開始做一個拉小提琴的夢。一直到1947年,呂其明被調到華東軍區文工團,華東軍區有五六把小提琴,他被分到一把,一償宿願。後來,不管部隊走到哪裏,打什麼仗,他都緊緊護着小提琴。

1945年9月,抗戰勝利後,爲防國民黨部隊的包圍,新四軍由皖江地區向山東撤離,由於叛徒出賣,呂惠生的身份暴露,犧牲時年僅43歲。父親的不幸,讓呂其明悲痛萬分。

呂惠生曾在獄中留下一首絕命詩:“忍看山河碎,願將赤血流。煙塵開敵後,擾攘展民猷。八載堅心志,忠貞爲國酬。且喜天破曉,竟死我何求?”這首詩盡現了他對共產黨的忠誠,對中國革命勝利的信念,也成了呂其明的一面鏡子,成了他前進的路標。

那一年,呂其明才15歲,也是這一年,他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在老鄉家裏油燈的照耀下宣誓,爲共產主義奮鬥終身。

1948年,呂其明在華東軍區文工團影視配樂,讓他紅遍大江南北1949年5月,上海解放,身爲一名文藝兵,呂其明跟隨華東軍區文工團進入上海。部隊整齊地行進在上海的馬路上,同樣是黃布軍裝、粗白布襪子、千層底布鞋,戰士們背的是槍,他背的是琴——見他和五六位同志的揹包上面都架着一個小提琴盒子,圍觀的上海市民都投來了好奇的目光。

同年11月,呂其明脫下軍裝,轉業到上海電影製片廠,在管絃樂隊擔任小提琴演奏員。面對新的工作崗位,他心裏一度很恐慌,自己究竟能幹什麼?他悶着頭在家,開始一刻不停地學習。演奏員已經不能滿足他的音樂夢想。他渴望學習作曲,一邊蒐集和鑽研中外音樂作品,一邊拜師學藝,等待機會。

“西邊的太陽快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靜悄悄,彈起我心愛的土琵琶,唱起那動人的歌謠……”1956年,26歲的呂其明應導演趙明之邀爲電影《鐵道游擊隊》作曲,一首充滿濃郁鄉土氣息的《彈起我心愛的土琵琶》,傳遍大江南北。

劉知俠的小說,呂其明讀過好幾遍。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期間,他也見過不少游擊隊員——他們都是一些不識字的農民,不穿軍裝,最多扎個子彈袋,手裏拿把大刀、長矛或炮筒槍,他們絕對唱不出洋腔洋調。因而寫作時,呂其明化用山東南部地區的民間音樂素材,只用一天時間就寫了一首通俗、淳樸的民歌,既描寫了革命的英雄主義,又展示了革命的樂觀主義,符合劇情需求,也得到大家的認可。

電影《紅日》的插曲《誰不說俺家鄉好》同樣是一首山東風味的民歌,由呂其明、楊庶正、肖培珩作詞、作曲:三人一起到膠東採風,爬上一座山,遠遠看出去,一片片梯田,天上飄着白雲,山巒重疊,瞬時詩興大發,“一座座青山緊相連,一朵朵白雲繞山間,一片片梯田一層層綠,一陣陣歌聲隨風傳,啊,誰不說俺家鄉好……”你一句我一句,半小時,歌就出來了。

誰來唱呢?三人決定請山東歌手,找到了山東藝校的王音璇。錄好音放給攝製組聽,大家都蒙了,導演湯曉丹更是半天沒講話。湯導說,王音璇唱得確實好,山東味兒也濃,但不符合影片的需求,劇中的小姑娘才十六七歲,而王音璇的發聲和技巧已經很成熟,兩人聲音對不上、有距離。最後,攝製組找到了上海歌劇院演員、同樣是山東人的任桂珍,她錄一遍就過了。經過討論,兩位歌唱家的唱片是同時發行的。

影視配樂讓呂其明名噪一時,但他卻很清楚,自己不是科班出身,尚缺少系統的音樂教育。1959年,呂其明進入上海音樂學院攻讀作曲和指揮,一學就是七年,打下了紮實的基礎。回過頭來看,他始終認爲很值得。

年輕時的呂其明。短短一週,寫出《紅旗頌》自從19歲入上海,上海便成了呂其明的第二故鄉,喝着黃浦江的水長大,他在這裏實現了人生理想和人生價值。

初來上海,呂其明和家人被分配入住在新樂路147號五樓朝北的房間裏。這是一棟修建於1930年代的建築,內部設計走的西式路線,卻忽視了採光和供暖的問題,十分陰冷,冬天即便厚衣加身,依然會被凍得鼻涕直流。就是在這樣一個終日不見陽光的房間裏,35歲的呂其明文思如泉湧,僅用短短一週的時間,寫出了管絃樂序曲《紅旗頌》。

《紅旗頌》首演於1965年第六屆“上海之春”的開幕式,深情描繪了1949年10月1日開國大典上,天安門上空第一面五星紅旗冉冉升起的莊嚴情景,由上海交響樂團、上海電影樂團、上海管弦樂團聯合首演後,迅速傳遍全國。

《紅旗頌》其實是“上海之春”的命題之作。1965年2月,上海各家文藝院團紛紛報上備選節目,黨組捋了一遍後,覺得歌頌祖國、歌頌黨、歌頌人民軍隊的作品不夠多,質量也不夠高。一位老前輩提議呂其明趕寫一個,他嚇了一跳,連忙搖頭,說自己沒這個能力,5月就要演出,時間太緊了。但老前輩們都很贊成,覺得提議可行,指揮家黃貽鈞甚至建議,樂曲的名字就叫《紅旗頌》。

被老前輩們信任、委以重任,呂其明又緊張又興奮,覺得應該拼搏一次。從哪個角度切入呢?他想到了自己的過去,想到了戰爭年代,他經歷過抗日戰爭、解放戰爭那樣一段艱苦卓絕的戰爭歲月。生活給了他靈感。

呂其明處在一種亢奮的狀態裏,日夜奮戰,廢寢忘食,寫累了就睡一會兒,醒了之後再爬起來作戰。

他把自己對天安門、對紅旗的熱血回憶都寫了進去。1951年,呂其明調到北京,在新聞電影製片廠工作,1951年-1954年,每一年的五一和十一,他都會參加天安門的遊行,凌晨四點就去東單候着,一直等到上午十點,通過天安門接受毛主席和國家領導人的檢閱。他至今還記得,大家都高呼口號,熱淚盈眶,把嗓子都喊啞了。那一刻,大家都感覺到,中國人民在以巨大的英雄的步伐,勢不可擋地向前進。

紅旗和國歌總是如影隨形。呂其明也從國歌裏取材,取國歌的第一句作爲主導動機,加以發展,成爲紅旗的一個形象,貫穿全曲。此外,他還飽含深情、濃墨重彩地寫了“歌頌紅旗”的主題,而這也是這部作品成功的關鍵之一。一個主導動機、一個主題,成就了《紅旗頌》。

雖然早就傳遍海內外,但呂其明並未放棄對《紅旗頌》的打磨。2019年,在作品首演54年後,他才最終定稿——在尾聲的配器中加強了國歌的旋律,“我把我自己感覺最完整、最完美的《紅旗頌》獻給祖國。”

1982年,呂其明爲電影《城南舊事》配樂。只要身體好,會一直寫下去八十載藝術路,呂其明先後爲《鐵道游擊隊》《紅日》《白求恩大夫》《廬山戀》《城南舊事》《焦裕祿》等兩百多部影視劇配樂,創作了管絃樂序曲《紅旗頌》、管絃樂組曲《雨花祭》、絃樂合奏《龍華祭》、交響組曲《使命》等十餘部大中型器樂作品。

每創作一部作品,他都講求感同身受:寫電影《廬山戀》就走訪盛產民歌的江西,走遍廬山;寫電影《焦裕祿》就奔赴蘭考,研習河南的豫劇、河南的民歌;爲給紀錄片《大慶戰歌》作曲,他深入冰天雪地的大慶,與石油工人們同喫同住,冒着嚴寒體驗生活;而爲給紀錄片《鞍鋼在建設中》作曲,他又在鞍鋼生活了近兩個月,深扎廠房,訪問勞模……

在呂其明看來,待在上海的亭子間裏閉門造車是不行的,生活是創作的源泉,只有走到生活中間,纔會有最真切、最激情、最生動的感受,纔會打開寫作的想象力。

“作爲一名共產黨員,只要身體好,腦子不糊塗,我就會一直寫下去。”如今,呂其明依舊筆耕不輟,在90歲寫出隨想曲《白求恩在晉察冀》,在91歲交出絃樂合奏《祭》。對他來說,這兩部新鮮出爐的作品與《紅旗頌》同等分量,都是他迎接建黨100週年的激情表達。

呂其明帶着隨想曲《白求恩在晉察冀》參加研討。隨想曲《白求恩在晉察冀》創作於2020年新冠疫情最嚴重時。呂其明從新聞裏目睹萬千白衣戰士舍小家、爲大家,英勇馳援武漢,奮戰在第一線,以電影《白求恩大夫》的音樂爲素材,用半年時間打磨和提升,創作出一部17分鐘的單樂章隨想曲,以歌頌白衣天使不畏艱險、救死扶傷的精神。絃樂合奏《祭》則有感於他在2021年春節看到中國戰勝疫情、脫貧攻堅的報道。“能活在當代中國,我是一個特別幸福的老人。”呂其明回想起抗日戰爭、解放戰爭,很多戰友倒下了,他的父親也犧牲了,沒有千百萬革命先烈,就沒有新中國的誕生,於是寫出《祭》,“在所有人都慶祝勝利時,我們絕對不能忘記英勇犧牲的革命先烈,所以作品取名祭奠的‘祭’。 ”

“我沒有寫過無標題音樂。”這麼多年來,呂其明始終堅持寫標題音樂,強調音樂作品必須要有思想、有內容,而不是虛無縹緲。

同時,他坦言,自己沒有高深的作曲技巧,只用最適合的技巧表現他的需要。曾有人問作曲家賀綠汀,他的音樂修養那麼深,爲什麼很多作品只用了一些簡單的和絃,賀老回說“夠了”,呂其明對此深表認同,“我的作品裏都是非常一般的技術,包括《紅旗頌》,越單純可能大家越喜歡,技巧是爲內容服務的。”

呂其明自認爲是一個普通的文藝工作者,如果一定要定位,最合適的帽子是抗日老戰士、烈士後代,外加作曲家,“這些年,我認爲我盡了力,但也沒有很大的功勞和成績,其他的帽子都不合適。”

“人生的晚霞依然是美麗的、精彩的、有意義的。”2019年,在發佈個人傳記《人生步步是音符》時,呂其明動情說道,“用我全部的赤誠,畢生的精力,熱情謳歌親愛的祖國和人民,這就是我的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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