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門頭溝,太行餘脈,山連山,溝連溝,車在曲折的山路間徘徊,終於來到古鎮齋堂的一處小村莊——馬欄村。沿一條青石板路而下,是一座明清時期的四合院,門側題寫“冀熱察挺進軍司令部舊址陳列館”。80餘年前,這裏曾經是蕭克帶領平郊軍民抗擊日軍侵略的指揮部。一道道禦敵的命令從此發出,一股紅色的旋風席捲了平西、平北、冀東的村村寨寨。

冀熱察挺進軍的成立,就像一把鋼刀插入敵人心臟,直接動搖日僞在華北、僞滿地區的統治。

授命司令員懷揣地圖奔平西

1938年11月25日,雪後的延安如往昔一樣,但對蕭克來說,卻迎來不平常的一天。根據中共六屆六中全會精神,中央軍委決定成立八路軍冀熱察挺進軍,剛過而立之年的蕭克被任命爲司令員兼政委。

蕭克

1939年1月,正值北國隆冬。蕭克向毛澤東要了一份比例爲二十萬比一的熱河地圖,向李富春要了些幹部,便向晉察冀軍區駐地進發了。後來在挺進平西途中,他寫下《北渡拒馬河》,以表達激動的心情。

1939年2月7日,八路軍冀熱察挺進軍在平西的野三坡正式成立。

挺進軍成立後,首先將分散在這一帶的各抗日武裝進行統一整編,壯大抗日隊伍。接着,蕭克又整頓了挺進軍下轄部隊。

八路軍冀熱察挺進軍司令員蕭克在齋堂整軍中召開的軍人大會上

當時冀熱察平西、平北、冀東三塊根據地被日僞分割,互不相連。蕭克謀劃將三塊根據地連成一片協同作戰。他反覆研究六屆六中全會文件精神,認真研讀《論持久戰》《孫子兵法》《戰爭論》等著作,逐漸勾勒出在冀熱察地區開展游擊戰爭的概念,即“鞏固平西,堅持冀東,開闢平北”的“三位一體”戰略方針。

晉察冀抗日根據地略圖(1940年)

“三位一體”戰略方針的提出,從政治思想上、軍事戰略上統一了冀熱察地區廣大軍民的思想,明確了創建冀熱察大塊革命根據地、堅持“敵後之敵後”抗日遊擊戰爭的方向。

用步槍擊落猖狂敵機

挺進軍在戰鬥中不斷得到發展,根據地也成爲日軍的眼中釘,促使日軍作出了戰略調整。日軍提出,“‘掃蕩’的重心點須指向共產黨系最爲重要。”

1939年,八路軍冀熱察挺進軍在門頭溝西齋堂召開進軍動員大會。

挺進軍和根據地民衆一次又一次粉碎了日僞軍兇暴殘酷的“掃蕩”。

在西齋堂附近,冀熱察挺進軍正在伏擊敵人。

1939年10月,敵僞企圖奔襲齋堂。挺進軍十團在永定河青白口一線襲擊進犯之敵。

一天,十團八連指戰員在青白口河邊擊斃了十多個日本兵。敵人幾次試圖搶回河灘上的屍體,均遭到八連火力阻擊。敵人派來大股部隊增援。八連迅速撤到靠近永定河邊的山林中,與敵人隔河相持。

雙方僵持着,眼看太陽快落山了,忽然,從遠處傳來了“嗡嗡”聲,敵人飛機來增援了!

不一會兒,敵機飛到了八連陣地上空,由於山高林密,不易發現目標,敵機扔下炸彈就拉昇起來,飛向塔嶺溝南的方向。

當敵機在山谷中低飛時,正遇上被派往前線送飯的徐存洋等人。

“難道就讓敵機如此猖狂?”徐存洋讓同伴隱蔽好,自己端起一支蘇制的水連珠步槍,向敵人射去,敵機立即轉向,俯衝下來,一梭子機關炮打得地上的石頭直冒火星。

徐存洋趁敵機拉昇的空當,端槍再射,只見敵機左右亂擺,急劇下降,一猛子紮在塔嶺溝中。

附近羣衆紛紛前來觀看,無不拍手稱快。這時徐存洋又動上了腦筋,找個鋼鋸將飛機上完好的雙管機槍拆下來,從當中鋸開,改裝成兩挺機槍。

挺進軍用步槍打下敵人的飛機不止這一次。

被挺進軍擊落的飛機殘骸

1940年2月至3月間敵人再次進行 “掃蕩”。在西北面,遭遇挺進軍伏擊被包圍的敵人,又動用了飛機助戰。挺進軍事先組織好的對空射擊組的幾十支槍對準敵機猛射,只見一架敵機屁股冒煙,歪歪斜斜地墜落下來。另外幾架敵機狼狽逃走。

短兵相接虎口脫險

敵人對捕捉冀熱察黨政軍領導機關位置的偵察一天也沒有停過。

1940年1月30日,日軍偵察機在冀熱察挺進軍司令部所在地馬欄村上空盤旋,偵察着這個與衆不同的小山村。

2月1日,日軍12架轟炸機低飛進入馬欄村上空,向司令部所在的小院俯衝投彈。警衛員焦急地拉起蕭克往防空洞裏鑽。蕭克等人剛進入防空洞,敵人的一枚炸彈就炸響了,蕭克住的房子被炸塌了一半。蕭克非常沉着,蔑視地說:“這是來看望我蕭克的呀!”像這樣與死神擦肩而過,對於蕭克來說不止一兩次。

半年後,日軍再次對平西進行大“掃蕩”。挺進軍司令部及地委機關200餘人在撤退的當晚和日軍遭遇,經過激烈戰鬥才突破敵人包圍。隨後,他們又在一個只有三四戶人家的小山莊差點與敵人相遇。當時,警衛部隊發現了正沿拒馬河奔襲而來的敵人,立馬交火。

激烈的槍聲越來越近。200多人的隊伍必須馬上翻過對面高山才能突圍。不少幹部心裏都很緊張。蕭克率先走在前頭,神態自若,步履穩健,好像身後根本沒有日軍追兵似的。他的情緒很快感染了其他同志,隊伍迅速有序地向山頂攀登。爬到半山腰時,日軍的機槍從山腳下向上瘋狂掃射,挺進軍部分人員負傷。然而隊伍很快到達了山頂密林處,日軍的機槍鞭長莫及,他們的第二次包圍又落了空。

在日軍“掃蕩”中期,領導機關一行轉移到了房淶涿地區。一天上午約10時,日軍突然追了上來,並用山炮封住出口,200多名平西領導機關人員一時被阻在山溝裏。蕭克鎮定指揮,要求將大家分成3個組突圍。在警衛部隊的拼死掩護下,3個組全部衝出了日軍的包圍。擔任阻擊任務的部隊,同比自己多幾倍的日軍進行了殊死戰鬥,幾乎犧牲了半個排的戰士。

1940年3月18日,八路軍冀熱察挺進軍九團在反擊敵人十路圍攻的杜家莊運動戰中消滅日軍。

連續3次合圍都未得逞,在外線又遭八路軍主力部隊多次重擊,日軍惱羞成怒,更加瘋狂地尋找着平西軍政領導機關的行蹤。

一天,地委機關隨挺進軍司令部在躲避敵人追擊的過程中夜宿冷水泉。這是個四面環山的小山莊。蕭克等人住在一間西廂房。

拂曉時分,寧靜的小山莊突然響起轟鳴聲,日軍飛機前來轟炸。幾聲山崩地裂般的巨響傳來——敵機投擲炸彈了!其中一顆就落在西廂房前,震得門窗嘩嘩直顫。蕭克等人走出廂房,看到門前根深葉茂的大槐樹已經被炸焦,正是它那蒼勁的枝幹擋住了四射的彈片,才使在場的人們倖免於難。房東老大爺氣喘吁吁地跑來,驚恐的目光落在安然無恙的蕭克身上,半天才吐出一句話:“真是老天爺保佑呀!”

時隔5天,從北平傳來荒唐可笑的消息:日僞《世界日報》頭版用大號黑體字赫然登着“蕭克斃命”4個大字。

與此同時,另一條消息卻在敵佔區和根據地不脛而走:日僞軍的這次大“掃蕩”終以失敗告終!

《樹葉訓令》裏看出軍愛民

1942年春,作爲八路軍晉察冀軍區司令員的聶榮臻,簽發了一道獨特的命令——《樹葉訓令》。“部隊所有伙食單位,都不能在村莊附近採摘樹葉,要把它留給羣衆喫。”

爲何會有這樣一道訓令呢?

這一年,侵華日軍對抗日根據地展開了瘋狂的“掃蕩”,實行“燒光、殺光、搶光”的“三光政策”,沿着長城沿線製造千里無人區。

禍不單行,邊區又趕上罕見的大旱災,莊稼枯萎,收成無幾,抗日戰爭進入了最艱難的時期。

鄉親們只得擼樹葉果腹、充飢,部隊的糧食同樣不夠,戰士們也出去採樹葉,摻上餵馬的黑豆、麥麩充飢。即便如此,戰士們一天也只能喫兩頓飯,每頓飯只有3個二三兩重的“樹葉餅”。

抗日軍民挖野菜度荒

但是,很快樹葉不夠了,於是就有了《樹葉訓令》。

訓令發佈後,邊區部隊嚴格執行。冀熱察挺進軍司令員蕭克命令部隊,“挖野菜,要讓鄉親們先挖。擼樹葉,要到離村子15裏外的地方,到山裏去擼,近處的留給老鄉。”

一天,7團2營接到供給部門通知,最近無糧供應,須等3天后才能來糧。爲了讓爬高山、放哨的戰士喫飽,其餘戰士只能每天喝點稀米湯維持。爲減少體力消耗,戰士們一律躺在炕上。大家面對面覺得可笑,不時發出笑聲,但這樣也耗費體力,於是全都改爲閉目養神躺着。就這樣,大家熬過了3天。

部隊要打仗,餓着肚子怎麼行呢?在黨中央的號召下,邊區居民開展了生產自救,戰士在支援羣衆生產外,還要自己開荒種地。此外,減租減息、統籌統支、精簡節約、減少脫產人員、減輕抗戰勤務、整頓鄉村財務、調劑貿易等一系列措施,對改善根據地人民生活和支援游擊戰爭發揮了重要作用。

一罐黑豆中體會民擁軍

軍愛民,民擁軍。看到部隊即使餓肚子也不與民爭糧,老百姓都很感動,更加全力地支援前線。紫石口村一位60多歲的老大娘把僅存的一罐黑豆送給部隊。她說:“收下吧,我都是快入土的人了,活着也不能打鬼子,你們還年輕,不喫糧食怎麼打仗啊!”

在艱苦條件下,平西根據地從未間斷向軍區輸送糧食等物資。

爲了打破日軍的經濟封鎖,根據地建起了合作社。社員和羣衆經常冒着生命危險,將山區土產外銷,將急需品運送進根據地。爲了躲避敵人的檢查,他們把銀元放在挖空的舊房料中,把染料放在自行車內胎裏,將西藥、針頭等軍用品放在自行車車座下的豎梁中運送。

李合是房良二區合作社採購員。1942年5月,他悄悄到下寺村馱鹽,返回過程中遇日僞特務設伏,身中3彈犧牲,時年35歲。

不久後,李合聯繫的兩名外線商人也被捕。日僞軍軟硬兼施,用盡毒刑,想從這兩人口中弄清共產黨地下組織,企圖一網打盡。但二人寧死不屈,其中一人在日僞軍刺刀和狼狗撕咬之下壯烈就義。

運輸物品的北渠道無法繼續使用,敵人又加強了對南渠道的管控,白日設流動哨兵,夜間暗下地槍(將槍固定好,用細繩連接扳機,另一端拴在附近樹上。繩一旦被碰到,便觸動扳機)。合作社和那些與根據地祕密通商的商人,在當地愛國羣衆的支持和指引下,夜間祕密行動。由王家碾用驢馱或人背,下河蹚十來里路的水到滿金峪再上岸,安全通過設有地槍的路段,終於將物資成功運送進了根據地。

根據地的老百姓還救護了不少戰士。

抗戰期間,齋堂的男人差不多都參加了挺進軍,婦女便頂起“整片天”,務農、支前、照顧傷員。

劉文喜和其他幾個婦女經常挎着小籃,挨家挨戶討糧食,給傷病員喫。這個大嬸給抓一把米,那個大媽給抓一把豆,有時候還能給個雞蛋。

當時,一位19歲的小戰士胳膊負傷,挺嚴重。劉文喜心疼他年紀小,煮了一個雞蛋給他。小戰士捧着雞蛋哭了,劉文喜她們也哭了。“戰士們爲了什麼?還不都是爲了給我們打鬼子!”

經過艱苦卓絕的鬥爭,1941年,平西、平北、冀東終於連成一片,建成了擁有320萬人的抗日根據地,不但從西、東、北三個方向對日僞華北政治、軍事中心北平形成了包圍之勢,也把北平與山海關分割開來,還威脅了日僞統治的天津、張家口、承德等重要城市。

因被敵人發現後遭多次轟炸,挺進軍司令部於1940年2月遷至塔河村。1995年,冀熱察挺進軍司令部在馬欄村的舊址被公佈爲北京市文物保護單位。1997年7月,馬欄村黨支部將此處建成冀熱察挺進軍司令部舊址陳列館。同年,陳列館被公佈爲北京市愛國主義教育基地。

冀熱察挺進軍司令部舊址陳列館。劉嶽/攝

推開陳列館大門,蕭克當年在挺進平西路上所作的那首詩映入眼簾:“北渡拒馬河,百花山在望。建立挺進軍,深入敵心臟。放眼冀熱察,前程不可量。軍民同協力,勝過諸葛亮。抗戰雖持久,笑我力正壯。”

如今,回頭對照歷史,詩中所述是如此貼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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