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有貴女 中西盡濡染

1921年12月25日,陳彤雲出生在北京東四八條老宅,是家中獨女。

陳家崇尚苦讀詩書博取功名,“人要有名,樹要留影”是這個大戶人家的信條。陳彤雲還沒懂事時,《三字經》和《百家姓》就已像歌謠一樣不絕於耳。但那時,中醫在小小的陳彤雲心裏,還未生根發芽。

1933年,陳彤雲的父親遇到了一位特殊的患者。察哈爾省主席劉翼飛年僅5歲的獨子,染上了當時的不治之症——猩紅熱,高燒至昏迷,嗓子已腫得連水都無法下嚥。在多位醫者表示束手無措後,陳彤雲的父親,陳樹人成了劉家最後的希望。

一番診視後,陳樹人略作沉思,心裏已經有數。患兒雖高熱譫妄,但並不是無藥可救,他開出一方,不久那位患兒便逐漸退燒、痊癒如初。這件事對陳彤雲產生了重要的影響——“我的父親可以救人,中醫可以救命”。但陳彤雲哪曾料想,自己的父親卻是如此地堅決,反對女兒學習中醫。

陳彤雲如此回憶道“那時的中醫地位很低,沒有經濟地位,沒有社會地位。”

父親希望陳彤雲能光耀門楣,因此爲她規劃了一條西式教育之路。北平最有名的教會學校貝滿女中、著名學府輔仁大學,陳彤雲的教育經歷,讓本就出身不凡的她更是增添了幾許現代才女的氣質與思維。

嫁入哈氏門再續中醫緣

陳彤雲始終無法愛上自己所學的專業——社會經濟學,正在躊躇之際,一個男人走進了她的生命。

“他大我兩歲,長得也好,能幹又聽話,他也肯跟我爸爸學習。”

“這個人特別厚道、善良誠懇,性格也好,這個人很難找。”

“我的先生主要是一點,特別尊重人,不管你窮、富、老、幼。”

這個男人叫做哈玉民。

哈玉民和陳彤雲一樣,幼承家學、熟讀四書五經。他學習中醫傳統理論的同時,也涉獵西醫學基礎課程,每天還會擠出時間隨父親臨診抄方,他的醫德醫術,很快得到了患者的讚揚。不知是命運安排,還是機緣巧合,父親雖反對陳彤雲學習中醫,但卻對出身中醫世家的哈家二子極爲賞識。兩家人的聯姻,一時間,名噪京華。

可惜好景不長,日本帝國主義的炮火染紅了北平的天空。北平隨即淪陷了。

“日本人來了,有一天校長很嚴肅的,一點笑容都沒有,他說‘同學們你們把歷史書拿出來,翻開128頁第三行,到第七行拿筆抹了。’我們一看都是中日戰爭、中日條約,割地、賠款,全塗了,從此我對日本的抵抗更加深了。”

“滿街都是日本人,男男女女的,我們都是低頭哈腰過去,這種生活我過了8年。”

不願在日本殖民統治下的企業工作,陳彤雲只好選擇回家。她在公公哈銳川的醫館做學徒,最初,也只是做一些輔助性的工作。她看着公公哈銳川主診處方,看着丈夫哈玉民進行治療操作,同時每天付出大量精力、體力,接待各類疾病患者。

而那時的哈氏醫館內,僅外用藥膏和製劑就已達到上百種,如大小薄貼、摻藥、丹、散、軟膏、油、酒、水調劑,治法上又分爲燻、熨、洗多種,均爲自制。陳彤雲,再次扎入了中醫的世界。

“那時候社會環境很髒,感染病特別多,也沒有抗生素,都是按中醫的方式來治。窮人得的病是最多的,都是感染病。我看一個拉洋車的,後背有這麼大的一個瘡,都長蛆了,我看着,拿盤,公公來挑蛆,挑了一盤蛆我就去倒。”

您可能無法想象,那時的中醫外科分類竟會是這樣,所有的膿瘡疔皰、淋巴結核、婦女乳腺炎、肛瘻、痔瘡等外傷感染和急性創傷、皮膚病等均屬外科之列。繁忙的門診工作,讓陳彤雲獲得了大量臨牀實踐的機會。

哈氏家族有個規矩:每日門診必留十個免費號給窮困百姓,據哈氏弟子回憶,需針刀或烙法治療的患者,術前必詢問其是否進食,以防意外。若遇無錢進餐者,贈其飯金,喫飽後纔行治療。哈氏醫館裏常備西洋參粉及白糖,術前常免費給空腹或生活困難的患者沖服。耳濡目染的這一切,深深影響着陳彤雲。

爲國辦教育夫妻嘗別離

新中國成立後,就中醫如何繼承發揚的問題,黨中央曾多次作出批示,指出“中醫關係到幾億勞動人民防治疾病的問題,關係到我們中華民族的尊嚴、獨立。”1956年,黨中央決定,要在北京、成都、上海、廣州興辦中醫高等院校,史稱“中醫老四校”。

“1956年3月,北京衛生局3月下了一個紅頭指示給我們,把在北京建立中醫高等院校的任務交給了我們。我們中醫,活啦!太興奮啦!”

興奮、狂喜、不安、忐忑,接到任務的陳彤雲夫妻和幾位中醫大家百感交集。這是黨中央對中醫的認可、肯定、支持。但是興辦一所大學,談何容易?校舍、教師、教材、招生,一切都要從零開始。但是,留給他們的時間,只有6個月。

極度煎熬的6個月開始了。通宵達旦、廢寢忘食,陳彤雲夫婦忘我的投入到辦學中。

“哈玉民,1954年突然大吐血。當時就住在同仁醫院,他吐血的時候一躺就是一個月,然後再去上班。”

1956年,在籌辦北京中醫學院的過程中,哈玉民又吐血了。

我們現在無法想象,是什麼樣的決心,讓這位精通醫學的大家,硬是完全放下了自己的病。但他終歸是做了選擇,並甘之如飴,校舍的地址最終被確定下來,原北京中醫進修學校的四層小樓被定爲臨時校址。那麼,陳彤雲招生的任務,就更要抓緊了!

“向全國來招生,120人,我沒做過這個工作,我上北醫找馬校長,他就告訴我,你要選第一志願的。”因陋就簡,馬不停蹄,1956年9月4日,北京中醫學院終於如期舉辦了開學典禮,並招收首屆新生。

再回首,那段拿工資、喫小米、邊建設邊學習的艱苦歲月,卻是夫妻二人最爲珍貴的回憶。很快,陳彤雲最爲緊張和不安的事發生了!

1960年6月16日,陳彤雲永遠的愛人哈玉民,在又一次大吐血過後不幸離世,年僅42歲。熟悉他的人,都難忘他的率真和悲憫,受過他醫治的患者總是念着他的好,記得他粗布加身、平和質樸,問診時微微鞠躬迎接,走時又以禮相送的模樣。一邊是註定永別的事實,一邊是無限哀愁的思念,哈玉民終究還是帶着對祖國醫學的無限熱忱離開了。

丈夫走後的世界,陳彤雲要一個人去面對了。那時陳彤雲不過39歲,幾年後帶着三個幼小子女的她,被調至北京中醫醫院。從此,潛心研習中醫皮膚病的診療和研究,並在中醫大家趙炳南的指導下,逐步形成了以治療損容性皮膚病爲主的臨牀特色,而這一堅持,就是整整76年。

和黨同齡,如今已100歲的陳彤雲,想做的事情依舊很多,比如,每週看2次門診;比如,帶完最後一個徒弟。她分明知道若有來日,遠方的哈玉民會問出什麼問題,她也早就想好了,應如何去回答。萬分悲痛,仍萬分堅韌,步履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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