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劉元春:下半年仍有降準可能,政策重心從短期對沖轉向跨週期調節

7月30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開會議,分析研究當前經濟形勢,部署下半年經濟工作。

會議認爲,上半年經濟持續穩定恢復、穩中向好。

當前全球疫情仍在持續演變,外部環境更趨複雜嚴峻,國內經濟恢復仍然不穩固、不均衡。下半年要做好宏觀政策跨週期調節,保持宏觀政策連續性、穩定性、可持續性,統籌做好今明兩年宏觀政策銜接,保持經濟運行在合理區間。

有市場分析認爲,下半年穩增長的重要性加強了。部分觀點更是提到,7月15日央行全面降準,便按下了宏觀政策轉向的開始鍵。

年中政治局會議是否意味着宏觀政策的大轉向?怎麼進行跨週期調節?如何看待7月15日全面降準?下半年如何促投資?美國加強對中概股的審查,面對逆風如何推進全球化?帶着這些問題,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專訪了中國人民大學副校長劉元春。

短期運行不錯,應抬頭看看長遠

《21世紀》:如何看待上半年經濟運行?

劉元春:上半年經濟整體是不錯的。任何一次大疫大災後的經濟復甦,都會呈現出不均衡的特點,不同區域、部門恢復進度不一,這是復甦進程中的常態問題。

上半年補短板工作取得成效,受疫情衝擊較大的領域,包括餐飲業、小微企業、民間投資、製造業投資等在加快恢復。我國經濟內生增長動力在穩步增強,規模以上工業企業整體利潤兩年平均增長20%以上,超過了常規水平,財政、居民收入增勢良好。

經濟良性運轉的動能在趨好,有效需求不足的問題,通過一段時間後能得到較好消化。我們的判斷是,中國經濟的復甦進入穩定通道,如果沒有大的干擾,年內經濟實現常態化運行是可預期的。

《21世紀》:中央政治局會議的部署,釋放了什麼信號,是否意味着宏觀政策的重大轉向?

劉元春:基於我國經濟短期運行較好,宏觀政策重心向中期轉變,這是最重要的轉向。試想,如果短期下行壓力較大,可能就顧不上“跨週期”調節,也無力顧及今年末和明年初的交接工作。

政策轉向爲何沒有發生在上半年呢?要知道,2020年爲對沖疫情出臺了一攬子紓困救助政策,部分執行到今年3月底,部分到6月底——上半年經濟是否穩定復甦,尚需時間觀察。

儘管現在疫情仍在演變,外部形勢更趨複雜嚴峻,但是時候抬起頭,看看更長遠的問題。政策着眼點要從短期逆週期對沖,轉到中長期規劃和戰略落實上來。

《21世紀》:下半年宏觀政策如何相應調整?

劉元春:會議對內外形勢進行了研判。外部來看,世界疫情演變存在不確定性,歐美對中國的遏制戰略進入新階段,外部環境更爲嚴峻複雜。內部來看,雖然抗疫、紓困、復甦方面都不錯,但存在有效需求不足的問題,經濟恢復不穩固不均衡。

下半年要注重跨週期調節,而不是短期逆週期調控,很重要的體現圍繞高質量發展、新發展格局的“十四五”重大項目上來,短期宏觀政策也要以此爲導向。

下半年仍有降準可能

《21世紀》: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會有哪些變化?

劉元春:下半年宏觀政策仍強調保持連續性、穩定性、可持續性,可根據下半年經濟運行狀況、風險控制狀況、“十四五”規劃落實需要等,相機進行調整。

財政政策方面,財政支出節奏要提上來,要配合重大項目落地,真正體現提質增效。上半年財政支出進度較慢,收入和支出不匹配,出現較大順差。下半年財政空間更大,隨着“十四五”規劃的切實落地,可實施的項目更多,財政支出的抓手會更多。

貨幣政策方面,大概率維持穩健偏松的導向,主要有三方面原因。第一,爲對沖目前有效需求不足的問題,特別是消費和投資復甦進程偏慢,實施擴大內需戰略,需要穩健偏松的政策支持。第二,外部環境來看,歐美政策若收緊,可能影響國際資金供應,加上全球供應鏈恢復可能對我國外需帶來部分衝擊。第三,“十四五”要開好局,重大項目落地並形成實物工作量,爲既定的重大改革提供相對寬鬆的環境,也需要充裕的流動性加以支持。

《21世紀》:在上半年數據出來之前,央行宣佈全面降準。如何看待7月15日的全面降準?下半年是否還會降準?

劉元春:由於上半年經濟復甦不錯,中國已經實施了從超常規政策向常態化政策的轉型。這個過程中,貨幣政策有過度回收的可能。7月15日全面降準,旨在通過流動性的釋放,回到與實體經濟需求相匹配的狀況上來,可緩解銀行資金壓力,也能爲後續的降低企業融資成本等提供空間。

部分解讀認爲降準意味着全面寬鬆,這個理解有誤。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之後,我國外匯佔款大幅下降,貨幣政策發行渠道發生大改變,當時爲了回收流動性、定下較高的存款準備金率,現在已經沒有繼續維繫的基礎。中國偏高的存款準備金率,未來趨於下降是趨勢性。

全面降準與短期寬鬆沒有一一對應的關係。貨幣政策是否寬鬆,主要看總量流動性和融資成本的變化,體現在貨幣供應(貨幣供應增速和名義GDP匹配度),以及融資成本(與投資收益率的差距)。

下半年貨幣政策進行系列偏寬鬆的微調,是大概率事件。不排除在數量型的貨幣政策上適度寬鬆,爲市場提供充裕流動性;部分結構性融資價格可能有所調整,來配合重大戰略的推進。

投資疲弱態勢有望逆轉

《21世紀》:上半年投資、消費恢復較慢,主要原因是什麼?

劉元春:疫情會影響消費和投資預期,市場主體會更趨審慎。疫情這類外力作用下,供給端恢復較快,加上我國紓困政策也以供給端爲主,所以表現爲恢復的不均衡,工業、服務業生產恢復較快,但消費、投資恢復較慢。

下半年消費會逐步恢復,但可能依然會存在短板。散發疫情仍在,人們相對謹慎的消費模式,加上居民收入尚未恢復到常態,尤其部分接觸型服務業影響較大,消費可能難以恢復到前些年的正常水平。

至於投資恢復較慢,背後有系列原因。上半年處於“十三五”和“十四五”規劃的空檔期,中央的“十四五”規劃3月份正式推出,地方的“十四五”規劃還在陸續制定過程中。另外,上半年縣市陸續換屆,加上對地方債務的全面清理,對隱性債務的監管收緊,導致地方的債務支出進度偏慢

中央政治局會議明確提到要加快推進“十四五”規劃重大工程項目建設,下半年投資的狀況會完全逆轉。項目庫裏沒有項目、沒有資金、實施主體缺乏積極性等,這些問題都有望緩解。隨着中央和地方“十四五”規劃的基本完成,一系列重大項目將開始動工。今年財政形勢較好,提供了較大的資金空間。下半年縣市換屆陸續到位,加上國家對重大項目的督辦等,科技自立自強、強鏈固鏈、“兩新一重”、鄉村振興等項目將加快落地

《21世紀》:此次會議提到挖掘國內潛力,加快推進“十四五”規劃重大工程項目建設,這是預期內的,還是根據年中形勢的政策加碼?

劉元春:這是既定的。去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列出的八大任務,推動“十四五”開好局,很重要的是推動“十四五”規劃的落地。這也是實施跨週期調節很重要的內容,因爲這些項目都是圍繞構建新發展格局展開,以科技自立自強作爲戰略支撐,以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爲主攻方向,以擴大內需作爲戰略支點,以改革創新作爲核心動能,這些任務都是跨週期型的,不屬於逆週期調節的範疇。

這次中央政治局會議部署的重點,就是從短期逆週期調節,從簡單的疫情紓困中擺脫出來,向跨週期中期戰略佈局進行轉移。像會議列舉的挖掘國內市場潛力、強化科技創新、加大改革攻堅、碳達峯和碳中和、防範化解重點風險等,都是跨週期的中長期問題。

四季度經濟增速可能在5.4%左右

《21世紀》:四季度和明年經濟運行是否值得擔憂?

劉元春:今年全年有望實現8.2%-8.5%的增長,三季度增速在6%-6.5%,四季度可能在5.4%左右。

下半年經濟仍然面臨不確定性,像德爾塔病毒傳播仍有不確定性,我國外貿先行指數連降三個月,世界疫情演變是否給我國外貿提供支撐,還需觀望。“十四五”規劃的重大項目是否能有效落地,也有不確定性,是否能有效解決資金瓶頸,如何避免一擁而上,後續是否帶來新的過剩等,這些問題都要考慮。

之所以反覆強調“跨週期”調節,因爲“十四五”開啓新篇章,關鍵在於推動這些重大項目的有效落地。今年的投資需求,明後年會變成供給。如果不論方向不論方式地擴大投資,可能帶來新的產能過剩,導致跨期失衡。疫情期間超常規政策退出歷史舞臺,需要有內生動能接續,這要在有效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十四五”規劃戰略方面,有更多着力。

今年四季度經濟實現5.4%的增長是正常的,因爲疫情衝擊對增長中樞有所損失。2022年實現5.5%-6%的增長有一定壓力,但是隻要落實好“十四五”規劃重點工作,穩增長壓力是可以承受的。

《21世紀》:更爲嚴峻的外部環境要如何應對?

劉元春:拜登政府上臺後,高舉“民主外交”的旗號,加強供應鏈聯盟佈局,加快對中國進行戰略遏制。這些佈局的直接效應不會很快顯現,但未來可能形成持續效應。

去年提出的“立足新發展階段、貫徹新發展理念、構建新發展格局”的思想和戰略,就是中國對未來的大國博弈、面對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前瞻性研判和準備,是對目前全球化的認識進一步深化。

中國未來要堅持底線思維,要考慮到中美大國博弈過程中,會出現各種衝突和摩擦,可能在局部領域出現激化,比如貿易戰、科技戰、人才戰,乃至大家所猜想的“金融戰”。

美國加強對中概股的審查,主要是針對利用VIE模式進行上市,這在美國和中國法律領域都處在灰色地帶,面臨一定問題。在新形勢下,各國都從信息安全、數字安全的角度,加強了對海外上市公司信息監管和信息披露的要求。這是後疫情時代,各個國家圍繞數字安全、信息安全做的戰略調整。包括數字稅、反壟斷、加強對平臺經濟的監管,各個國家都在推進。

中央政治局會議提到要“完善企業境外上市監管制度”,其實已經有了相應預案和應對。當前的全球化是更高標準規則的全球化,是制度型開放的全球化。中國要在未來全球化發揮引領作用,必須要在規則上有更好的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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