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如何重塑價值觀，挽回公衆的信任？

阿里巴巴女員工被侵害事件梳理

來源：紫金財經

文／大橘爲重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或許沒有人比近日的阿里更能體會這句話的深層含義。

曾幾何時，凝聚力曾被阿里視爲企業的靈魂，更是其員工爲之驕傲的企業文化。

驕傲到什麼程度呢？至今還有一種說法頗爲內部員工認同：支撐阿里熬過2003年非典的，不是馬雲的運籌帷幄，而是公司和團隊的凝聚力。

但這一次，阿里的“凝聚力”，卻讓曾堅信公司價值觀併爲之奮鬥的老阿里人、對阿里抱有熱忱理想和榮譽感的年輕人，不得不公開表達了自己的失望和憤怒。

“這是我們的恥辱。” 一位工齡十多年的老阿里人在社交媒體上這樣寫道。不少阿里員工忍不住在朋友圈發泄：“真的丟人，太丟人，不想再說自己是阿里人。” 有些人表示未來都不願意戴着工牌去喫飯。

所有的失望來源於其對“阿里女員工被侵害”一事的處理。

阿里巴巴旗下女員工在出差期間被商戶和領導猥褻侵害，報警之後反覆多次向公司要求處理涉事男員工，但一直遭遇拖延和冷處理，她不得不在內網實名發帖，並在公司食堂派發傳單、拉橫幅，但很快被十餘名公司保安趕走。

一個小小的部門領導，涉嫌違法犯罪，卻連停職、調查等基本處理都沒有，直到女員工實名發佈的帖子被傳播到外網，輿論擴散之後，阿里巴巴纔開始採取行動。

這和阿里一直以來所宣稱的企業文化格格不入。阿里被公認是互聯網行業典範，出名的注重員工關懷。馬雲曾不止一次表示“客戶第一，員工第二，股東第三”。

然而，從此次事件中，阿里的不良職場生態、惡劣酒桌文化、反映渠道不暢等問題，不僅暴露出其沉痾已久的一些潛規則以及高管們缺乏同理心的不作爲。更重要的或許在於，阿里一直引以爲傲的企業管理機制正在失效，這座外界仰望所向披靡的戰車，正在從內部失效甚至瓦解。

值得注意的是，直到事情鬧大，外界批評聲音如潮，內部員工不滿蔓延之後，階段性調查結果僅一天就迅速出爐了。8月9日凌晨，阿里巴巴雷厲風行地處理了一羣人：同城零售事業羣總裁李永和、HRG徐昆引咎辭職，阿里首席人力資源官（CPO）童文紅記過處分，涉事男員工被辭退，永不錄用，其是否存在違法行爲，仍需等待警方的調查取證。

但還是晚了！這次的亡羊補牢能夠產生多大效果，估計阿里內部也沒底。但顯然，當事件拖延十天未果，當事女主角以魚死網破的方式給出最後的掙扎，外界“憫弱”的同情自然不會站在阿里一方。

這是巨大的代價，與此延伸出來的對阿里的負面風評如潮，就是阿里必須承受的代價。

難以挽救的信任

此次被牽連的李永和曾被視爲張勇的 “左膀右臂”，在一個月前的組織架構調整中，阿里剛剛將本地生活業務交由李永和管理。

資料顯示，李永和曾在國美電器、京東工作過，2018年加入阿里，當年底出任張勇助理。李永和熟悉物流和採銷體系，正是阿里從電商平臺向延伸領域拓展時所急需的人才。在以B2C配送爲關鍵能力的天貓超市事業羣任上幾年後，今年7月，李永和正式升爲本地生活公司的CEO，兼管淘鮮達和本地生活新零售團隊。

誰也沒有想到，李永和會以這樣的方式結束任期。

部分人認爲，這個處罰對於李永和過於嚴重。但一位員工的發言或許直擊核心：“公司某些元老脫離基層佛化了，你們脫離一線業務太久了，往往無法共鳴一些問題的反饋。只能從公司大框架去看，角度就像俯視衆生的菩薩，不僅不能共情一線員工，甚至還會有‘你是來搗亂污衊公司、好走不送’這樣的傲慢心態。”

更有一位人士直指問題的核心：“讓人絕望的根本不是發生了這樣的事，而是發生了這樣的事，公司居然沒有一個領導幫助她。”

民意沸騰後，張勇在8日凌晨2點31分才發帖表示得知這件事情，他用震驚、氣憤、羞愧，表達對阿里一員工涉嫌侵犯女同事事件的感受。他同時表示，必須調查清楚，給全體阿里同學和全社會一個交代。這也說明，阿里內部的信息傳導機制太不順暢，出了問題。

頗爲諷刺的是，曾直接接到受害女員工私信的李永和，對這件事情的反應，比張勇還晚三個小時。對受害女員工控訴的“已讀不回”的問題，他解釋道，“在處理問題的過程中，我本人把身份定位在積極配合警方立案調查，這本身就是缺乏同理心，缺乏人爲人的關懷。”

但這份解釋和反思顯得頗爲廉價，阿里員工諷刺道，不上熱搜已讀不回，老總不發話已讀不回，事情鬧大了突然找到良心。

在張勇關注後，阿里一天之內就出具了階段性調查結果，還原了當日的部分情況。

受到所稱的侵害後，8月2日17點，該女員工在丈夫的陪伴下來到杭州，她向主管甘啓梁（花名阿甘）、周天牧（花名：九戎）以及 HRG （人力資源專員）悅爾（花名）舉報涉事男員工，並提出了自己的訴求：開除涉事男員工；自己休一個長假。

當日晚上，同城零售事業羣的 HRG 徐昆獲悉此事，當即參與處理，同城零售事業羣總裁李永和也已知悉了該事件，但並沒有主動過問和參與處理。

向相關領導反映情況後，阿里承諾3天后給出處理結果。但到了8月5日，阿里的回覆卻是：“考慮她的名聲，不對涉事男員工做出開除決定。”

而這個處理，意味着從阿里的事業部（BU）、到事業羣（BG）、再到 HR 團隊乃至 CEO，層層的溝通渠道通通失效，迫使女員工不得不孤注一擲，纔在內網和食堂“自爆”，也因此徹底引爆輿論，成爲大衆指責阿里處理不力的一個關鍵點。

在阿里這樣的大廠，外表看來強大無比，無懈可擊。但女員工居然反映無門，弱勢至此，最後以自曝的極端方式，來一場魚死網破的維權。

在後來的調查中，阿里仍然強調 “在晚餐中是否存在王成文和商家員工對涉事女員工灌酒”、“該女員工在晚餐中是否受到商家員工非禮” 這兩個行爲尚待明確。

爲什麼強調這兩個行爲尚待明確？律師認爲，這兩個行爲已經可以稱爲因工作而產生的職場性騷擾。女生被帶去酒局、強迫喝酒，放任客戶的騷擾等等行爲，這屬於阿里在反職場性騷擾方面的失職，阿里巴巴作爲公司有責任對此做出處理。

但顯然，阿里的管理人員不清楚，當遭遇到這樣的問題時，公司的機制是什麼，他們應該採取什麼樣的手段，又應該以什麼樣的反應速度去處理。

正如中紀委對此評價的：類似潛規則，根源在於管理權的越界與異化，在於不良文化的侵襲。以“工作需要”爲名、“強制出差”、勸酒灌酒，發生問題後應對處置漠不關心、無動於衷，說到底都是管理權的扭曲和病態的價值觀。如此“規則”潛滋暗長，劣幣驅逐良幣，一次次累積，最終演變成膽大妄爲、有恃無恐的行爲，突破法治、道德和人性的底線。

在9日的處理決定中，張勇給出了一系列反思和行動的方向。但有員工質疑，亡羊補牢是否還來得及？是否一定要等到員工對公司失望、失去信任後才能迎來變化？

爲什麼又是阿里？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長期以來，互聯網文化都代表着平等開放。特別是反覆強調價值觀的阿里，寄託着大衆對於理想職場環境的衆多期待。因此會讓人們不由自主地相信，互聯網公司有着更單純的環境和企業文化。

比如，無論什麼級別的人，都能用花名或是英文名互相稱呼甚至直呼其名，沒有上下級的差別，大家是被公司的使命、願景、價值觀凝聚在一起。

2019年9月10日，在阿里20週年的大會上，馬雲正式卸任阿里董事局主席一職時強調，“阿里歷史上所有重大的決定，都跟錢無關，都跟價值觀有關。”

“因爲信任所以簡單，因爲相信所以看見”，這是阿里價值觀提倡的職場文化。從新員工入職破冰、業務領導言傳身教、公司正面反面案例反覆宣導、HR體系、業績考評打分、乃至懲戒犯規員工的全過程，始終貫穿着阿里的價值觀。

最出圈的還是在2016年，阿里的中秋搶月餅活動中，四位程序員使用腳本，多刷了124盒月餅，最終以違反“誠信”價值觀爲由開除。這次事件無疑是非常成功的一次危機公關，讓外界對阿里產生了好感，爲其堅守價值觀“紅線”的做法點贊。

正是因此，過去6年，在各種應屆畢業生的入職傾向調查中，阿里都名列前茅。

王帥在回應此次事件時，在朋友圈發文稱，阿里不是如此的。但在一次又一次的花邊、負面事件中，這樣的辯解顯得蒼白無力、讓信守價值觀的阿里大多數人，以及外界對於阿里價值觀認同的大多數人，格外的失望和失落。

事實上，從去年4月淘寶天貓總裁蔣凡與網紅張大奕的出軌事件，到一位P8以1.6萬月薪招聘私人助理、實爲包養，再到一位男中層與其女上司在公司停車場私會被保安抓包後轉崗，近年來，阿里火出圈的“戰績”，不少都與性醜聞相關。

秉承開發心態的人看來，這些性醜聞大多被視爲私德問題，公司不會深究。但也是從這種默許的態度中，阿里的企業文化和管理早已出現漏洞，這讓阿里的價值觀集中遭受員工的質疑。

一句廣爲流傳的評論是：“低P碰紅線，低P沒了；高P碰紅線，紅線沒了” ！

而更加成問題的是，法律和道德評價標準在公司內部的異化。根據受害女員工的自述文章，其所在淘鮮達業務線的領導，似乎並不認爲猥褻、強姦是個大問題。在回應受害女員工時，其甚至用了“都是業務性質的問題，經常要出差，我早就知道要出問題”、“現在我已經開始有意識的只招男生不招女生了，女生不適合這個工作”這樣的表態。

一位前阿里人士表示，文化價值觀的斷層和不適感，一開始可能只是微小的，但當正常解決的途徑被淤塞之後，暴露出來的管理失當和企業文化問題會讓人產生幻滅感。而與其聲譽綁定越緊密、投入感情越深的人則感受到更深的傷害，最終演變爲價值觀在初心和落地上的對立和撕裂。這是一個足以動搖信仰的問題。

這是互聯網公司的大忌，對於一家不斷強調價值觀，並且用價值觀來管理20多萬員工的公司來說，這次事件，是對其“軟實力”的破壞性衝擊。

一位老員工感嘆，今天的阿里比以前更像機器。它成長到25萬人體量的速度太快了，沒辦法一點點去完善和改變，原來的以人爲本，在今天的體量下很難實現。

近年來，隨着競爭對手的增多，阿里電商平臺業務流量逐漸見頂，全力開拓新業務，已經成爲這個巨無霸的新路徑。而探索其中，永遠是速度和人海鋪就。

阿里只有22歲

年僅22歲的阿里尚且年輕，只是隨着各類問題的頻發，患上大公司病的阿里或許到了不得不停下、“刮骨療毒”的時候。

阿里能否重建自己的價值觀？當前的阿里到了至關重要的時刻！

8月12日，阿里巴巴集團公佈了推動反性騷擾的機制化工作進展。阿里稱，目前集團807事件調查組的工作接近尾聲，結果會盡快向大家宣佈。

在制度層面，阿里正在制定《阿里巴巴集團反性騷擾行爲準則》，強化對性騷擾零容忍。阿里巴巴着手建立一系列常態工作機制，已成立ALI-WE（反陋習小組），對集中反映的不當工作方式自查自清，包括但不限於酒桌陋習、低俗玩笑等在工作場合讓員工感到不適的方式。

阿里強調，“無條件支持員工拒絕勸酒等行爲”。性別平等和健康職場文化也將納入到企業年度環境社會治理（ESG）評估報告中。阿里巴巴還將定期組織反性騷擾和自我保護的員工培訓。已開通健康諮詢和法律援助熱線，爲員工提供必要的支持和幫助。

而這，僅僅是一種亡羊補牢的手段，甚至是被外界解讀爲一種危機公關的方式。阿里如何重塑價值觀，挽回公衆的信任，遠比想象的要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