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中國新聞週刊

很多東西都要推倒重來

國慶假期期間,愛奇藝率先宣佈取消劇集超前點播,連帶着也取消了“會員專屬”的貼片廣告。騰訊、優酷隨後跟進,也宣佈了類似舉措。

“超前點播”本質上是一種稀釋用戶權益的“付費連環套”行爲,引發過不小的輿論爭議。消息發出後,引發了觀衆一片叫好聲。但叫好歸叫好,對一直止不住虧損的視頻平臺而言,這無疑是繼選秀綜藝被叫停後的又一次失血。

在各條增收路徑都被堵死後,長視頻平臺要怎樣才能活下去?雖然三大平臺背後都有資本加持,經得起燒錢,但一直做“地主家的傻兒子”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爲了證明可持續發展能力,平臺必須摸索出嶄新的營收渠道來。

選秀綜藝

目前愛優騰芒四大長視頻平臺中,除了背靠湖南廣電,在內容供應上有着得天獨厚優勢的芒果超媒外,截至目前,其餘三家都沒有盈利記錄。

這個現狀最初並沒有預料到。原本長視頻行業講的故事是:只要時間足夠長,內容池積累得足夠大、足夠深,早期內容不斷吸引新用戶,越到後期,吸引一個新用戶花費的邊際成本就越低。

但實踐中,以上規律只適用於口碑好、質量高的經典作品。大部分當年的爆款內容並不具備時效性,再火也只有1到3個月花期,過後就被觀衆遺忘。至於大多數腰部、尾部作品,拉新作用更是極爲有限。

除了需求有時效性,內容生產上也沒有規律可言。無論電影還是劇集,在劇本生產階段都存在大量的不確定性,沒有固定的收益公式可供預測。

再者,無論自制還是購買,長視頻內容的成本都太高了。愛奇藝CEO龔宇形容過,長視頻平臺是一個“窮廟富和尚”的行業:明星導演都賺了大錢,就平臺虧錢。這一情況自2018年廣電總局下發“限薪令”後有所好轉,但並未從根本上扭轉行業成本收益倒掛的格局。

直到選秀綜藝出現,平臺才終於看到了曙光。

2018年,愛奇藝推出《偶像練習生》,騰訊推出了《創造101》,“偶像元年”正式開始。

選秀節目並不是新事物,其巨大商業潛力在20年前的《超級女聲》短信投票時期就已經得到過驗證。進入移動互聯網時代後,隨着網速變快、支付模式更新,一切軟硬件條件都已具備後,風口一吹便起。

選秀綜藝滿足了一個好產品的諸多條件:1.成本低。參加選秀的練習生幾乎沒有什麼招募成本,平臺能輕鬆承擔;2.可複製。相比劇集影視內容,綜藝節目的創意生命週期更長,一個成功的綜藝模式至少能再用三五年,換一批人即可;3.收益鏈條長。除了動輒破億的冠名費外,選秀結束後,平臺還能以經紀公司身份深度介入偶像後續的商務活動,參與分成;4.衍生品開發空間豐富,粉絲的投票權限可以同虛擬商品或實物進行綁定,如星鑽會員、奶票、盒裝牛奶等。

但選秀綜藝最大的價值,還是在激活普通粉絲購買會員上。根據財報,2018年,愛奇藝付費會員收入首次突破百億,達到106億元,同比增長72%。

然而,這一模式是以巨大的社會負外部性爲代價的。大量低齡粉絲被狂歡裹挾,引發了諸多不理性消費和物資浪費事件。跌跌撞撞數年後,它終究還是“翻車”了。

超前點播

選秀宣告“翻車”後,平臺除了漲價,只剩了超前點播這一根救命稻草。

和選秀相比,超前點播的付費機制更赤裸直白。如果說選秀綜藝的收割對象是飯圈,那麼超前點播針對的就是全體用戶。

但其實超前點播這一機制誕生之初,針對的主要目標羣體也是飯圈。2019年8月,大火的《陳情令》成爲第一部試水超前點播劇集。有媒體統計,騰訊視頻當天入賬超過7500萬元。儘管有稀釋會員權益的嫌疑,但在這一機制啓動初期並沒有掀起太多抵制聲浪,因爲《陳情令》的目標觀衆羣絕大部分是飯圈成員,本來就“氪金”慣了,很難產生維權的想法。

不過,這一行爲還是被告上了法庭。同年,上海正策律師事務所律師吳聲威因在觀看《慶餘年》時,遇到“不好體驗廣告”和“超前點播”收費,將北京愛奇藝科技有限公司起訴至北京互聯網法院。

時隔大概半年後,愛奇藝於2020年6月2日被判違約侵害了用戶黃金VIP會員權益,並被判賠付原告吳聲威公證費損失1500元,並且向其連續15日提供原告原享有的VIP會員權益。但吳聲威要求取消超前點播這一機制本身的請求則未獲支持。對此法院給出的理由是,付費超前點播屬於愛奇藝公司商業模式的探索,該模式本身並不違反法律規定。

當日晚,針對法院公佈判決結果,愛奇藝發文回應稱,超前點播模式的推出是爲了滿足用戶日益多元的內容觀看需求,並且對於“感謝一審法庭並沒有否定這個探索和嘗試,肯定超前點播模式並無不妥”這一點進行了強調。

儘管如此,對於該判決結果,愛奇藝方面依然表示不服一審判決,提出了上訴。該案直到2020年12月9日才塵埃落定,北京四中院判決維持原判。

二審結束當天,吳聲威在微博上發文表示,愛奇藝的上訴乃是爲了拖延時間。而當所有的簽署了舊版合同的會員權限到期後,新版合同一上線,超前點播訴訟從法律意義上便成爲了歷史。

這意味着,隨着平臺後續不斷修改VIP合同內置條款,將解釋權盡數收歸了自己所有後,“超前點播”在法律意義上再也挑不出毛病來。

但法律只是道德的底線,改變不了這種“VVIP”模式給人的連環套觀感。輿論反噬終究還是來臨了,不同於《陳情令》,《掃黑風暴》《雲南蟲谷》針對的都是普通用戶,後者可不會有飯圈成員這般寬容度。

一位影視投資人對中國新聞週刊表示,超前點播模式只對好內容有價值,對於腰部尾部內容則完全沒意義,因爲根本不會有人花錢看。但如果關注度過高,又很容易招致輿論聲討,這似乎天然構成了一種矛盾。能同時兼顧兩者的,似乎也只有所謂的“飯圈劇”,但既然飯圈都自身難保,這一劇集類型存在的價值自然也大打折扣。

如此看來,綜藝選秀和超前點播接連退出舞臺,並不是彼此孤立的事件,其有內在的邏輯關聯。

一名業內人士對中國新聞週刊透露,“超前點播”模式的取消,三家平臺中以騰訊視頻受影響最大,蓋因其之前購買的大成本劇集數量最多,對從飯圈造星到內容製作再到後續衍生品開發的全鏈條投入最大。對於騰訊而言,如何消化這一部分前期投入成本,就成了亟待解決的問題。

自我革命?

雖然大家都想做Netflix,但相比三大平臺,Netflix有很多無可取代的優勢:全球市場,內容合規壓力相對較小,成本控制更精細,工業化程度更高。這些優勢國內平臺不光都不具備,還面臨着更激烈的競爭。競爭不僅來自同行,也來自短視頻——根據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發佈的《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截至2020年12月,短視頻用戶規模8.73億,佔整體網民的88.3%。而愛奇藝和騰訊兩家付費會員數均剛破億不久,增速與往年相比已大幅度放緩。

更何況,Netflix本身也直到2020年疫情期間,現金流才勉強扶正。

爲了應對危局,扭轉虧勢,今年4月,包括愛奇藝、優酷、騰訊視頻在內的53家影視公司、5家視頻平臺及15家影視行業協會發表聯合聲明,宣佈將對網絡上針對影視作品內容未經授權進行剪輯、切條、搬運、傳播等行爲,發起集中、必要的法律維權行動。

可短視頻雖然割走了一大部分用戶,但畢竟不是同一個領域,所謂“二創”也只不過是五花八門的短視頻內容的一個子類,佔比不高。更何況,不少新發影視劇也需要短視頻二創帶來的流量宣傳效應。聲明發表歸發表,後續的動作並不多。

相比四處找麻煩,平臺更需要的,恐怕是一場自我革命。

無論選秀綜藝還是超前點播,都不像是內容思路,更像是在打造互聯網產品。長期來看,如果要打破不停虧損的怪圈,事實上只有兩個方向,但這兩個方向完全南轅北轍:一是放棄產品思路,深耕內容的同時精簡成本;二是再開發新的產品玩法。

資本厭惡風險,會本能尋求標準化程序控制成本和製作週期,天然傾向於後者。但從零打造出一套類似選秀綜藝的節目,同時滿足賺錢,平臺完全掌控,能夠長期複製,且對社會沒有負外部性等要求,也殊爲不易。

至於前者,平臺“內容爲王”的口號喊了多少年,實踐中都淪爲了燒錢大戰。2020年,騰訊視頻CEO孫忠懷喊出了三年在內容投入千億的豪言。一年300億,比愛奇藝2020年的內容成本還要高出約100億。戰火一燒,另外兩家也只得跟進。

但這麼大的內容成本真的有必要嗎?

內容行業的性質決定了用戶對平臺沒有忠誠一說,哪家內容更具吸引力就去哪家。根據媒體梳理,2018年《延禧攻略》和《如懿傳》就分別爲愛奇藝和騰訊視頻拉新了1300萬和900萬會員用戶。2021年第一季度,由於《贅婿》大火,愛奇藝會員收入環比增長了12.4%,到了第二季度,由於缺乏熱門內容,會員收入環比下降了7.2%。由此看來,存量時代下,三家無論怎麼燒錢,用戶也不過是從一家跑到另一家,轉來轉去,宏觀生態不會有任何改變。

更何況,這種燒法,內容質量也沒提高到哪裏去。近年三大平臺發力的所謂劇場化,無非就是單部優質劇集變成了多部,更何況一個劇場也不可能每部都是精品,放完了,用戶照樣換地方。

而在飯圈文化被整頓後,原本粉絲黏度最高的“工業糖精”劇數量也會可預見地大幅下降,本就不牢固的用戶忠誠度也只會變得更加差勁。

這就意味着,除非三家坐下來進行溝通談判,一起跳出走量不走質的惡性競爭局面,大幅度砍掉腰部尾部劇集,從根本上改革現有的影視劇購銷制度,纔有可能打開局面。

其實早在幾年前,平臺就已經開始控制成本了。多平臺聯合對劇集採購進行壓價,已經成了公開的默契,各視頻平臺的內容成本和採購量實現了大幅下滑。以騰訊視頻爲例,2018年劇集的上新數量是352部,這一數字在2019年縮減到了223部。但儘管如此,依然有大量的浪費。

但這就是一個囚徒博弈的困境,一家做了削減,另外兩家就必須要跟,否則用戶全跑了,財報必然會變得很難看。與此同時,內容製作端也要優化精進,採購端大部分推倒重來,將成本顆粒度控制進一步細化,這都不是短期內容易解決的問題。

參考資料:

1.VIP跌倒,長視頻喫飽?AI財經社 2020-03-31

2.VVVip也養不起愛奇藝.  遠川商業評論.  2021-10-08

值班編輯:王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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