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書法家,各各法不同。

有一種是“寫字”,其意義立足於實用。早年間的小學有寫字課,描紅。哪個孩子寫得乾淨整齊,老師就多畫倆紅圈兒。也叫寫字課,而沒有叫書法課,名副其實。寫字強調的是規範,而不是個性。

以寫字論書法,過去但凡是個秀才、舉人,都遠勝現在所謂的書法家,發展空間太有限。

還有一種是把毛筆書寫作爲一種文化符號,用於其他的藝術形式中。有人稱之爲現代書法,但因失去了書法的必要條件,已經成爲書法以外的藝術形式。好比達利把自己標誌性的鬍子畫到《蒙娜麗莎》上成爲一件作品。在這裏,《蒙娜麗莎》只是一個文化符號,它和達·芬奇無關,和古典油畫也無關。利用書法元素所進行的繪畫、設計、表演等,本不該在書法裏討論。

孫過庭《書譜》(局部)

真正的書法是在寫字基礎上加入修養、個性、才情等元素,由“技”而“道”的書寫,這纔是真傳統。老祖宗就是這麼玩兒的,書法最有價值的內核是由技而道,根本不是寫字那麼簡單。用《淮南子》的話說是“紀綱道德,經緯人事”。孫過庭說技的層面是:篆尚婉而通,隸欲精而密,草貴流而暢,章務檢而便。然後說:“凜之以風神,溫之以妍潤,鼓之以枯勁,和之以閒雅。”結果是什麼?是達其情性,形其哀樂。這就是道的層面。

翻開中國書法史,只有個性鮮明、具有精神意義的書家才能佔有一席之地。比如沈周,太像黃庭堅,就進不了書法史。如果不是畫得好,後世根本不會知道有這麼個人。

用以書載道的要求看,滿大街頂着書法家帽子跑的人,三分之二以上並不懂書法。

這麼說是不是太誇張?那好,我們且看看一個人得有多少本事,才能成爲一個真正的書法家。

我們都知道書法的線條靠功力來體現魅力,要入紙,要蒼勁。蒼勁還不夠,要既蒼且潤,所謂乾裂秋風、潤含春雨。一筆下去得墨分五彩。這功力怎麼來的?練唄!一萬小時的理論大家都知道,每天雷打不動地寫仨小時,得十年磨一劍。更何況,這只是“起步價”。

光練手不行,還得練眼。功力這東西,沒點兒功力的人看不出來。好比你站在三層樓上只能看五百米的風景,要看五里以外的風景得到二十層樓上看。眼光是隨着手頭功力在長的。

還得了解書法史。首先,你得從書法史中找要學的東西;其次,面對一種書法風格,得知道是原創還是摹仿,知道借鑑了什麼、融入了什麼。書法的寶庫裏不僅有正統的“二王”書風,還有磚文啊、權量啊、瓦當啊等民間書風。瞭解書法史,自我的站位就會高一些。

得懂點文字學。知道一個字從哪兒來的,又是怎麼演變的。比如草書,很多字不是從楷書而是從隸篆演化來的,不知所以然,就難知其然。一個字掌握多種寫法,就不會在結構相同、偏旁一樣的字連續出現時手足無措。

不說真草隸篆四體皆精,至少得皆通。單練一個書體,甚至一家,必然最後落入俗格。

千秋萬世 清拓 北京大學圖書館藏

書法要達其情性,這情性怎麼體會?空靈與空洞,粗野與放逸,豐腴與雍容,流暢與油滑……總得分清吧?所以,美學的書是必讀的。

要讓作品有張力,就不能像算盤珠子那麼擺。得講究章法佈局,有了錯落揖讓、疏密留白、起承轉合,作品纔能有生命力,纔有“氣”的瀰漫。特別是想讓作品有點現代感,《點線面》《平面構成》是必修課。落款寫在什麼位置,是寫成一個面還是一條線?黑白灰的作品上,印章那最顯眼的一點紅,應該點在什麼位置?中國畫構圖的理論得學一下。

看得見的課都好上,問題是,成就一個書法家的課有一大半是看不見的。思想的提煉,生活的修行……你得對這世界有一個根本的認識,並用這個認識指導你的一切行爲。律宗成就了弘一,禪宗成就了八大,酒神成就了張旭……你對世界有主見了,自然對書法也就有了主見。開悟增慧、涵養性情的層次決定書法的走向與成就。太難了,一輩子的事兒,這就是要熬到“人書俱老”纔算到境界的原因。王希孟18歲就可以畫出《千里江山圖》,有二十來歲名垂千古的書法家嗎?

書法之深奧就像菩薩手裏的玉淨瓶,可以楊柳枝蘸幾滴,也可以倒出四海水。以至孫悟空跪下說:菩薩,弟子拿不動。

書法家這帽子,尋常的也拿不動。

轉自:藝術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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