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來又一年,北京的第一場雪來的真早,雪後的天氣驟然地冷了,我數着天數,到了生日,心裏也和外面的天氣一樣感覺有點冷,孩子的生日就是母親的難日,自然讓我想起了我的母親。前不久,我把停放了10年的母親骨灰入土了,說是入土爲安,也不知道我母親此時此刻是不是安詳,達到了“爲安”?我在正統的教育下,對神與鬼是排斥的,但是,我真的希望有另一個世界,我的母親在另一個世界能夠沒有病痛、沒有苦難,得到的是這個世界所沒得到的幸福。

我去過母親的家鄉,浙江奉化那個山清水秀的一個風水寶地,我手裏有她上學時的照片與這裏的山水一樣的清秀。斗轉星移,命運安排母親在北京遠郊的房山工作,一呆就是四十年,鄉音難改,鬢髮染霜。救死扶傷,相夫教子,在她身上,我對堅韌、樂觀、豁達、智慧、無奈、痛苦這些詞句有了理解,因爲這裏的每一個詞,她都用一生做出了註解。

我母親身材不高,不到一米六,一直都很瘦弱,但是,性格堅韌,只要自己決定的事情,就一往無前:她隻身一人背井離鄉決定走出大山去大城市看看,她到了上海,她做到了;她要到更遠的地方工作,家人不捨的眼淚也不能阻止她的決心;她從求學開始,自己說過成績都是最優秀的,我對這一點深信不疑,因爲她50歲開始學中醫可以沒白天沒黑夜地背湯頭。60歲背英語單詞,背了忘忘了背。70歲一遍一遍地寫用手機的方法,年輕人望而卻步的事情而她只要做了,就咬牙堅持到底。

我母親遇到難處的時候,自信而達觀。他們所處的時代所面對的磨難,現在的年輕人是無法想象的,既有“鬥爭”的重壓,還有生活“短缺”的無奈,我們一家人的苦樂都繫於她一人之身,我小的時候確感知母親的無所不能,成人之後才懂得,一個普通人做任何事情都不容易,哪怕是添一件衣,喫一頓飽飯。她的自信與達觀是不會讓我們知道背後所承擔的多少重壓。

我母親的豁達表現在遇到不快的事情,會落淚,但迅速恢復常態而風淡雲輕,我現在也想,這是遇到過大磨難纔會有的;到晚年,她更多的是對於不公的事情敢直接表達自己的觀點,絕不人云亦云。那麼多年她在逆境中從不屈服,在忍辱負重中,想得開,放的下,一個揹負着家庭出身包袱的人我現在也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

我母親有一顆善良仁慈的心,在家裏,我知道她自從工作以後就供養着她的奶奶,直到去世,在家鄉成爲佳話;在外面,她救助的病人難以計數,那是她的職業所在。我理解她是仁者,“仁者愛人”,仁者是充滿慈愛之心,滿懷愛意的人,仁者是善良的人。在生活中,誰有困難她都會幫助,我家對門住的人,名聲不好,可是孩子很多,生活困難的時候,伸出援助之手的總是她。無論是什麼人都願意和她嘮叨,也就是她的耐心和細心的因素,最後退休前的崗位是小兒科,博得無數孩子和他們父母的真心愛戴。我也看到正是她的善良,也獲得了很多人的幫助,有一段時間,興起自己打傢俱熱,連打傢俱的木板都有人偷着送來。家裏蓋個小廚房來幫忙的人可以蓋個房子了。

我一直認爲我母親是有大智慧的人,她不計較小事,但是又像所有的母親那樣對關心的人細緻入微,對從事的工作謹小慎微,她從千里之外選擇在這裏工作,並安身立命,她選擇的職業,她給我們——她的子女設定職業目標,乃至我的學習、工作、生活、交友都體現了大智慧。就是她創造條件讓我學歷史,做歷史方面的工作,並持之以恆,讓我在歷史研究中獲得人生的價值,都是她認真規劃的結果。當然也有她力主的事情而沒有做到,後來證明她的選擇與決定也是正確的。

我內心希望是有另一個世界,那個世界就是天堂,我的母親可以在那個世界裏免除疾病的痛苦,我永遠忘不掉她去住院離開家時的眼神,她知道,一旦離開就再也回不來了;我永遠忘不掉她離世前那急促的呼吸直到沒有生息。她的晚年太痛苦了,那麼多的疾病怎麼全落在了她一人的身上,肝癌的病人不知道會有多疼痛,在我面對她的遺容的時候,她的眉頭都是皺在一起的,似乎還是受着病痛的煎熬,我是多麼擔心她在另一個世界仍然沒有得到解脫。然而,我又覺得她是安詳的,在她到達的世界一定是美好的,她會看到她所付出的一切都能如願以償,在那裏靜靜地俯視着我們,體會到在她的後人中,她的陰德都得到了福報。真的,我們都挺好的,她所希望的都成爲了現實,她的強大基因都一代代地得以展現,甚至,連我女兒的孩子一張洋娃娃的面孔也可以找到她的特徵。

我記住的是母親的笑容,可翻開留下的照片,更多的是不苟言笑過於嚴肅;我回想母親的裝束,是一身白大衣,想不出給母親買過什麼衣服;我想起來母親說過喜歡旅遊,可是我沒有帶着她去過任何旅遊勝地,連飛機都沒有坐過;我知道母親作爲1959年的市勞模,享受過人民大會堂初次使用的宴請,付出和得到沒有可比性,當然她從來也沒有比的概念;我最後悔的是,對母親的陪伴太少,甚至在她最後的日子裏,沒有握握她的手,更沒有把她抱在懷裏,感受一下兒子的溫度。

我母親去世的時間是2010年,不足76歲。今年的10月9日把她葬在了門頭溝山區的譚家祖墳裏,翠柏清幽,山壑沉寂,雜草叢生,滿目蕭瑟,冷風習習。遙想當年她離別家鄉,離別她的父母親人,孤身一人,帶着朝氣,帶着憧憬,來到距家幾千裏之外的這裏來打拼,又嫁到譚家,葬在這裏,是否遺憾呢?

我可以告訴母親,您沒有遺憾,您在這裏,創造下了一片永遠屬於您的天地,您的所到之處,把人間的道德、天使的醫德、母親的美德集於一身,留下的是一片讚譽,您的子孫爲您驕傲,您的子孫帶着您的強大基因,會傳承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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