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国糖尿病日】誉满全球的“大庆糖尿病预防研究”

李光伟

中国医学科学院阜外医院内分泌与心血管病中心主任教授

大家好，我是位医生，行医已经将近五十年。在这五十年的历程中，我见过无数的让我高兴和让我为难的事情，但是，让我最高兴的事情就是，我给病人看一次病，然后好几年他就不用再治疗了。

最近有一个河南的小伙子来找我看病，他得的是糖尿病，很轻的糖尿病，然后我就很奇怪，我说：河南有那么多的好医院，你为什么不去到那儿看病呢？他说因为我爸爸十五年前，得了糖尿病，到你这来住院，住了两周，到现在十五年了，也不打针不吃药，血糖都是好的。我得了糖尿病以后，我爸爸告诉我：你一定要到北京去找李大夫。

我也碰到好多让我非常为难的事情。我最害怕的就是肥胖的糖尿病的病人。我见过一个病人，又有肥胖又有糖尿病，也有高血压，三年心脏放了两个支架，七年支架都放不成了，就得要搭桥，然后过了几年，又因为糖尿病烂脚指头，那个脚掌烂一个大窟窿，好多年都不愈合。我们问他任何的事情，他脸上都毫无表情。你看他那个无助的眼神，谁都心里头非常的难受。

这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事情，我们中国有一亿多的糖尿病人，还有将近1.5亿的糖尿病的后备军，糖尿病的后备军拼命的要向糖尿病那边走，要变成糖尿病。

我是一个内分泌的医生，天天看糖尿病。糖尿病给我们造成的危害：一个是寿命要缩短十年，另外还有就是遭罪，因病致贫和因病返贫的，是到处可见。

脱离糖尿病的苦海有希望吗？有希望！我为什么这么有底气跟大家说这个话呢？就是因为有一个大庆糖尿病预防研究。

它是在三十年前发生在大庆市。为什么要到大庆去做这么个糖尿病预防的研究？因为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外国人说我们中国是贫油的国家，我们石油工人就说要把这个贫油的帽子甩到太平洋里去。所以大庆人对国家建设做出了非常大的贡献。国家对它的回报是什么？

就是在当时全国，我们还拿粮票、油票，肉票、饼干票去买食品，买生活必需品的时候，在大庆已经开始工厂里发油、发糖、发粮食。

但是后来人拉肩扛的会战时期过去以后，好多人都退休了，就在家买一个黑白电视，然后在家吃好东西，人就开始长胖。长胖是非常不好的，先胖的先得病，先富裕起来的人先得病。

在当时全世界没有一个人知道糖尿病能不能预防。我的老师，中日友好医院内分泌科的老主任潘孝仁教授，他从美国留学，他做的是基础研究，做了三年以后他毕业了，他要回国的时候说我要做一件全世界的人都没做的事。他认为他做基础研究，做脂蛋白的研究，超不过外国人，因为外国人又有钱，基础又好，那他要做什么呢？他就和我美国的导师商量，说我们要做一件事情，就是全世界都不知道，糖尿病能不能预防，我们在中国要做一个糖尿病能不能预防，要给全世界做一个榜样。

我们当时从卫生部申请了五万元钱人民币，就开展了全世界第一个生活方式干预来预防糖尿病的研究。

大家可能不太了解，因为都不是医生，不太知道大庆研究在全世界的贡献。在全世界开的所有的糖尿病的大会，每一次都得提到中国的大庆研究。因为中国的大庆研究是全世界第一个证明用生活方式干预可以预防糖尿病的研究。这个研究以后的十年，美国人才做了跟我们同样的一个研究。

在中国的大庆研究十年以后，全世界就有一个糖尿病预防研究的热潮，但是总体来说我们中国的大庆研究是带头羊，因为全世界没有先例。

我们到底怎么做？要做多少人？要做多长时间？我们最初设计要做八年，但是我们做了六年，而这个六年的结果就轰动全世界。

当时大庆有二十八万成年人，我们做了十一万人，就是让他吃完饭以后做一个血糖测试，血糖超过6.7，我们认为就是高一点；然后这些人，因为有五千人，我们就都让他喝糖，以后给他做糖耐量实验，测空腹一小时、两小时的血糖。

当时用世界卫生组织最新的标准，挑出了一部分糖尿病、一部分糖尿病的后备军、还一部分是好人，是做对照组的。

我们怎么去做干预？糖尿病是因为吃得多，运动得少，就得糖尿病了，所以说我们想你少吃点，多活动点可能就会不得糖尿病了。

你让他少吃饭多干活儿，他干吗？非常的困难。我们就要用中等强度的生活方式干预。就是说，我们规定一个（运动量），你先做一个量，然后不限制再多做一点也行。太厉害的生活干预，他接受不了，一天让他又少吃东西，什么都不让吃他也不干，老运动，他说我一天干活挺累的了，我也不能做那么多的运动，所以说，我们用中等强度的生活方式干预，然后每一个小组做教育。

我们分饮食组、运动组、饮食加运动组、还有一个对照组。饮食组的胖子跟瘦子有点差别，瘦子就是少吃糖、少喝酒，胖人就要限制一天要吃多少热卡，另外呢要少吃油，要降低体重，一个月降低二、三斤体重，这是饮食组；

运动组，就是每天至少做一个运动单位的运动，大概消耗80千卡的热量，但是你做一个、做两个、做三个都行，我们不管，但是至少做一个；

饮食加运动着组，就是饮食做一点、运动做一点，就是给那种太严格的饮食也做不了、太严格的运动也做不了的人。

我们就开始做干预了。运动，有运动强度大的，有运动强度轻的。运动强度要是比较大，你做十分钟就行；运动强度比较轻，比如说溜达、散步呢，你可能做三十分钟就行，你愿意选哪种都行。

改变一个人的生活习惯，是非常不容易的，全世界都如此。让他去做干预，你说了他没听见、听见了没有理解、理解了不执行、执行也坚持不了几天。

所以我们必须在第一年有十次的教育，面对面地去问他，你是怎么吃饭、你是怎么运动，第一年要十次，以后的两到六年，就是三个月一次，然后就是半年一次，以后就是每两年一次。

人怕见面，树怕扒皮，你老跟他见面吧，他也不好意思了，然后他形成习惯了以后，就一直可以长期坚持。

我们本来要到八年才结束，但到六年一总结，发现无论胖人、瘦人，运动、饮食和饮食加运动组，全都比不干预组要好，糖尿病下降40%左右，无论胖人瘦人全都得到了好处。

不光是六年得到了好处，以后我们又做了个二十年的随访，结果发现，到二十年的时候，糖尿病还在下降，所以说少吃饭多活动，除了在干预期间能预防糖尿病以外，在干预以后，有些人养成一个好习惯了，他就这一辈子都得到好处。

这个研究在我们中国是很成功的，但是美国人、芬兰人也做这方面的研究，比我们晚八到十年。这三个研究就证明，在这一段时间你好好地运动了，好好地控制饮食，等到停止以后，它还会有一段时间还在起作用。

我们中国人做了六年的干预，到二十年的时候，还有40%的糖尿病的下降；芬兰做了三年，到第七年的时候，也看到有40%的下降；美国人做了三年半的干预，到第十年的时候，发现还有24%的下降。

这三个研究就是全世界糖尿病预防研究的里程碑，但是我们中国是做的时间最长的，我们共同地证明了生活方式干预是有长期的后效应。

我们用这么多的时间，去做糖尿病的后备军干预，不干预行不行啊？结果我们研究证明，不干预真的不行。

到二十年的时候，糖尿病的后备军有93%的人都变成了糖尿病，有17%的人眼睛都快瞎了，有44%的人至少得过一次心梗和脑梗，有33%的人已经离开了我们人世；到了三十年又随访，我们有50%的人都去世了；50%多的人发生了心梗、脑梗或心衰；还有50%的人发生了脑卒中。所以说有三个50%，这三个50%谁都不想要。

有630例新得的糖尿病病人，是喝糖才能诊断的糖尿病病人，从来没到医院去看过病，这些人的在三十年里头，有58%的人都去世了，还有一批血糖正常的人，三十年才有30%的人去世。所以你看看，单独就一个高血糖为标志的人群，就把死亡和心血管事件分得特别特别的清楚。

糖尿病后备军的人群，到三十年的时间死掉了55%，那我们再看看糖尿病的人群，什么时候能死掉55%呢？二十三年！也就是说，糖尿病的后备军的人群，它使劲追着那糖尿病的人群，它只比糖尿病的死亡晚七年！所以说你不去干预，到底行还是不行？！

我向大家报告一个好消息，我们三十年得到一个非常漂亮的结果，就是说你不能预防二十年、三十年，你六年不变糖尿病行不行？

结果我们证明，在六年之内变成糖尿病，和六年之内变成好人的人，发生心衰、心梗、和脑梗的机会要差得很多，就是得糖尿病的人有68%都发生了一次脑梗、心梗或心衰，那么变成正常的人呢？只有46%的人，就差这么多；

另外就关于失明、肾衰、和烂脚趾头、要截肢的这种人，能减少多少呢？就是发生糖尿病的人有38%的人发生了这么不好的事，但是没有得糖尿病的人，就是变成正常的人，只有15%，所以说差这么多。

大血管病变，包括心脏、脑血管病变就下降了30%，但是微血管病变，包括眼睛、肾脏、截肢，就下降了60%，就是在六年之内别变成糖尿病就行。

这就成为美国今年最大的糖尿病学术会议的20个新闻中，我们中国的新闻就这一个。这个新闻是给全世界100多家媒体，所以说外国全都知道。我们中国的大庆研究使得中国的糖尿病研究在全世界处于一个领先地位。

我们不仅仅证明生活方式干预可以预防糖尿病，而且证明生活方式干预有长期的预防糖尿病的作用，可以好几十年。除此以外，能够减少大血管病变，能够减少微血管病变，所以我们中国的大庆研究不仅仅是对中国的糖尿病预防有非常大的贡献，而且推动了全世界的糖尿病的预防，在全世界没有人不知道大庆研究，我在外国比在中国还有名。

当时参加大庆研究的那些人，很多人都远离了糖尿病，到现在还非常健康的生活。

但是我们做研究的这些人，我的老主任在二十年前就去世了，我们的第一篇文章发表，他都没看见。

他是大庆研究的开创者。他是非常有远见的，我们在三十年前，还吃不饱饭的时候，他就想到将来你们吃饱饭的时候，要少吃点别得病。过了三十年以后，我们这些当时还是年轻小伙子，现在都白发苍苍了，我今年都七十四岁了。

我们老祖宗的智慧，枚乘《七发》说：且夫出舆入辇，命曰蹷痿之机；洞房清宫，命曰寒热之媒；皓齿娥眉，命曰伐性之斧；甘脆肥脓，命曰腐肠之药。就是说皇帝出门就坐龙车，皇后就坐凤辇，长期这么坐了以后，他的腿就不会走路了，就会萎缩；你天天吃好吃的东西，又香又脆，但是最后得烂肠子。我们老祖宗早就认识到这样，但是我们现在都认识不到，现在你去看那吃自助餐的人，什么好吃的东西，端着一大盘子都不嫌多。

我现在全国还在做一个研究，我们就把它变成比较简单，我给它总结叫做“500111”：每天要运动半小时，一周要运动五天这是“5”；然后就是不喝甜饮料就是“0”；吃晚饭以后就不再吃东西；另外胖人呢，每顿饭要少一两粮食；蔬菜至少要一斤；另外每周出去吃饭最多出去一次，所以说这非常非常的简单。

大家都说预防糖尿病非常好，我们也希望能够长期的预防，但是你如果不能做到长期的预防，我就跟大家说，你至少管住前六年就行了。我说这话有没有道理呢？我们研究发现，前六年的时候，糖尿病的后备军，每年以10%的速度向糖尿病那边跑，可过了六年以后呢，就每年以2%的速度往那边跑了，所以说你只要把前六年看住，你就会得到那么多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