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士多店老闆:飲料進貨價一箱漲了8塊,我能怎麼辦?

來源:時代週報

廣州人對小商店定義有兩種,那種一進門就有機器說聲:“歡迎光臨”、收銀員穿着漿洗乾淨制服的,是西洋化的便利店。

另一種是粵語中的“士多”。這個名字雖然也來自西洋單詞“store”,但store在香港變得市井化以後,流傳到廣州,成了老廣心裏傳統的士多店。

它的標配大抵有幾張塑料凳,包了漿的四方小桌,幽暗櫃檯裏通常坐着一個牙尖嘴利的阿嬸、或者沉默寡言一副臭臉的老伯。

在從城市化向都市白領化轉變的廣州城裏,代表人與人之間關係的士多店,逐漸被市場交換中人與物關係爲主的便利店排擠。

傳統士多,依舊在老城區掙扎。

11月22日,小雪。在二十四節氣裏,這天之後,天氣會越來越冷。

這一天的廣州,空氣裏偶爾飄過樟腦丸的味道,從那些慌忙從衣櫃裏取出的大衣飄散出來。

對於忽然的降溫,廣州人大抵是沒有什麼準備的。

越秀區西華路上珍珍小食店,幾口大鍋散出氤氳熱氣,在這個季節變成了廚娘們的福利。

作爲這條路上的最爲知名的小喫店之一,珍珍代表的是廣州人對米粉文化的迷戀。

一條小巷之隔,便是荔灣區,挨着的是叫睿鋒食雜店的士多,它代表的是廣州人對傳統士多店的迷戀。

兩家小店,看上去毫無關係,卻又脣齒相依。

士多的老闆叫黃叔,他沒拆下屋檐掛着的“空中充值”和“靚號開戶”的燈箱,在他的回憶裏,那是士多店生意最紅火的時期。

這是傳統士多店在科技壁壘下盡享紅利的故事。

那時候手機沒取消漫遊和長途費,一個外地人來了廣州,通常都會買張當地的電話卡。

就這樣,黃叔每天可以賣掉兩三張卡,賺上三四十元。

聽起來遙遠的漫遊費和長途費,實際上是在2016年才正式取消,不過是5年以前。

場面盛大的是每個月初,結算話費的日子,每天幾百個人排隊充話費。

現在也有人用這種方式爲手機繳費,但黃叔說那都是老人家,他們不會用智能機,也不想麻煩子女。

“或許他們子女原本也不想給他們充,以防充完之後不給錢。”

和其他士多店不一樣,黃叔的店沒有門,所有交易都通過一個窗戶完成。

他曾經想把窗口擴大一點,這樣可以讓外面的人能看到屋子裏擺的商品。他也能透過更大的窗戶,看到外面更大的世界。

從士多店往外看,就像坐在船倉裏,視界只有一扇窗這麼大  時代週報記者 黎廣/攝

不過這棟房子是老建築,他搞不清是被誰制止了改造窗戶的舉動。

他想了一個辦法——掛了一串空的飲料瓶在窗戶上。

之所以掛這些空瓶子,有兩個原因:如果有人堵住了窗口,後面的人看着這串飲料罐,知道老闆有賣什麼飲料;還能照顧那些尚不識字小朋友——孩子指着哪個罐子,就知道要買什麼。

飲料罐是空的,很多商標已經開始掉色了  時代週報記者 黎廣/攝

在這個人口超過2000萬的大城市,黃叔可能是廣州最出名的士多老闆之一。

但這並沒有爲他生意帶來什麼。

他和這個城市裏大部分的中年人一樣,被日復一日的重複,牽扯到了年過半百。

黃叔記得,自己的士多店開了13年。

2008年,他大女兒讀一年級,兒子剛出生,那一年黃叔下崗。

爲了方便接送女兒和照顧兒子,他和自己的父親商量,在廣州電纜廠的這棟樓裏,盤下了這間小屋子,開起了士多,起名睿鋒,和他兒子同名。

這是1600米長的西華路上,大多數士多店的產權關係。

這種面向鄰里街坊的小店,大多都是自有產權。而現代意義上的便利店,只有西華路和康王北路交界處的7-11。

街角一間碩大的7-11便利店,在老城反倒顯得有些突兀  時代週報記者 黎廣/攝

這種比例在廣州的新城區是極難看到的,這也是城市不同區域發展進度之間產生的心理和地理差異。

便利店和士多,似乎成了新老城區情景主義的判定。

黃叔說在老城,尤其是最近幾年,租個店鋪開士多是沒錢賺的。

以往,士多店和便利店可以收一點品牌陳列費,尤其是那些便利店。

很多商品是商家爲了提高知名度免費贈送的。他們唯一的要求是,便利店把他們的產品放在最顯著的位置。

黃叔的士多也有類似維他奶百事可樂的推銷員過來。當他們看到這件士多逼仄的空間以後,對於擺放細節,也無法提出更多的要求。

品牌方越來越強勢,他們巴不得店裏賣的都是自家產品。但對於依靠街坊活下來的小士多,商品全面比專業更適宜生存。

黃叔開始去網上找貨,一來回避了強勢的銷售代表,二來是批發商的貨有時候也不齊,反倒不如網購讓商品更多元。

所謂的多元,對於黃叔的小士多來說,主要是飲料產品的多元。 

在珍珍小食店還沒有擴大店鋪以前,他們不得不把桌子擺到人行道上滿足那些專程來打卡嚐鮮的人。

但珍珍不賣飲料。

黃叔說,也是兩家人商量好的。這看上去溫情脈脈的協議裏,實際上是另一種互惠——士多店也歡迎人們在他的窗戶下嗦粉。

但這種默契會不會繼續,他開始沒有把握。

兩間小店緊挨着,中間的一條小巷,卻把珍珍和睿鋒化成了兩個區  時代週報記者 黎廣/攝

地鐵11號線過兩年就要通車,有個地鐵口就在附近。那會,把桌子擺上街頭,可能會變難。

無論是城市治理的壓力,抑或是經營壓力,傳統的士多都陷入了掙扎——失去了品牌商的扶持,老城街頭的人流也在逐漸變少,更重要的是,進貨價正在不知不覺升高。

比如原本82元一箱24支的東鵬特飲,在小雪那一天漲到了90元。

黃叔沒有辦法因爲這8塊錢的漲幅,就調整零售價。可當商品都以這種方式,一點一點地擠壓士多的利潤,他在漲價和維持現狀中痛苦不已。

士多店的牆上,幾乎貼滿了女兒獲得的獎狀  時代週報記者 黎廣/攝

他的世界,似乎只有這個小賣部這麼大。

即便是聊起私生活,比如朋友變少、應酬變少,都與自己被士多套牢有關。

但他的世界又必須是外向型的——不斷在琢磨城市下的新面孔,有着怎樣的味覺喜好。

店裏很小,小得容不下一張真正的凳子,不過這樣也可以過  時代週報記者 黎廣/攝

幾乎每個夜晚,他開着燈,聽人們對小食店和士多店的評頭論足。有時候,人們對這一切表現出的驚訝,讓他猝不及防。

不過,黃叔對這些評價沒什麼興趣——這無法讓他的小商品利潤變得更高。

精打細算,一分一毫,也怨不得商家把錢看得這麼重,誰的日子不是日子呢  時代週報記者 黎廣/攝

在這裏,或許不具備《重慶森林》裏那種愛恨情仇,不會有到他那兒買鳳梨罐頭喫的金城武,但那些他看着長大、變老的街坊將成爲他私藏的回憶。

對於從全國各地到珍珍打卡的年輕人,多少會在某一刻邂逅黃叔的士多,他們可能在頭一晚,一邊喝下沙示汽水,一邊對啫啫豬腸粉驚歎不已。第二天,帶着這份記憶走向各自的遠方。

黃叔的店要開到至少凌晨2點,要不那些來尋味的人,直到把玻璃拍爛,才發現他不在店裏  時代週報記者 黎廣/攝

那時候的黃叔,或許正依靠在窗臺,拖着腮。思緒回到小時候,馬路對面熱鬧非凡的彩虹劇院。

那時候,他是自己精神世界裏的國王,如今,他是這間小士多的王。

儘管這種感受看似渺小,但依然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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