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 時代週報

“我的城市生病了,只能呆在家裏。”這是大年初二(2月2日)下午3點,廣東羅定的非典型00後劉言給時代週報記者發來的消息。

隔着屏幕,很難體會他言語中的失落和無奈。

過了幾個小時,他忽然說要去當地體育館做防疫的志願者,這個決定成了他最近幾個春節的強記憶。

這個春節假期,時代週報記者跟蹤了幾位生活在廣東非珠三角地區的00後,他們另一個共同的身份是中醫藥職業院校大一學生。無一例外,他們在這個新年假期裏,都因爲對未來的思索,而顯得分外沉着。

“我的城市生病了”

大年初一,廣東雲浮羅定出現新冠肺炎陽性感染者。當日,“羅定發佈”公衆號發佈消息:“經省、市疾控中心復採複檢,結果均爲陽性。經專家組研判,1人爲新冠肺炎確診患者(輕型),3人爲無症狀感染者。”

這個消息像落入池塘的石子,只是漣漪還沒有開始擴散。劉言在這天早晨和父母一道拜神祭祖,他是雲浮中醫藥職業學院中醫康復1班的學生,他的父母也都是醫護人員。

年初二,確診病例的消息開始影響劉言的新年軌跡,這一天他說:我的城市生病了,大家只能在家裏。

這個想法在他腦海中大概只停留了幾個小時,便因爲當地團委發出的志願者招募倡議書改變了。初三開始,他成了當地的防疫志願者,在體育館爲前來做核酸檢測的人提供掃碼和操作手機的支持服務。

他說,羅定是自己的家鄉,自己又是一名醫學生,當志願者是一個很自然的決定,堅守羅定是義不容辭的職責。但從劉言的言語可以看出,他有希望被認同的心理:“想減輕父母壓力,讓父母也可以享受一下自己當志願者的榮光”。

任何人在成長過程中都會產生身份認同的焦慮,但00後自有其特點,比如觀察到社會激烈的競爭而產生的無所適從、傳統與現代觀念和生活方式迭代中的不適,這讓00後有“熱血奮鬥”和“佛系躺平”二元並行。

大多數00後父母是70以及80後一代,父母一輩很少經歷過集體生活。這讓他們的父母較上一代思想和生活更爲獨立,不會刻意強調家長權威,更注重與孩子成爲生活夥伴。

因此,00後在身份認知的焦慮中,發現家庭是生活中最爲重要部分時,會嘗試在家庭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

這一點上,劉言和其他幾位00後大抵相似,但有所不同的是,作爲大專生,他沒有對就業展現明顯的焦慮。

“大專不是廢人等死區”

對於祖籍是茂名,但在東莞生活了十幾年的年輕人來說,廖峯家年夜飯的主菜大多數情況下是白切雞。席中出現的海鮮,更像是對祖上沿海生活的追憶。大年初一,他們一家仍然進行了祭祖和拜年活動。

與對祭祖活動親描淡寫不同,廖峯對於當天收穫的600元壓歲錢感到十分興奮,他用其中的429元買了一塊500G固態硬盤,試圖在自己的計算機專業中有所斬獲。

對於爲什麼選擇在一所中醫院校就讀計算機專業,廖峯認爲,部分原因可能來自家庭。他說,自己很小便跟着父親來到東莞生活,如今父親在一家企業裏做模具加工與設計,這需要計算機輔助進行工作,“所以我父親也開始要求我學習CAD軟件”。

男生在所謂“開竅”的說法中,大多比女生晚熟,倘若高考格外順利,可能會更晚。沒有具體的原因,廖峯說他開始發胖是從備戰高考的前幾個月開始,所以他比同齡男生更早地開始注意飲食的攝入。

高考失利,廖峯覺得給家裏帶來許多負擔,畢竟作爲家裏的獨生子,未來養家餬口的壓力,都在他一個人的肩膀上。

此時,對於家人提出的要求,廖峯會有另一番體會,似乎那不再是家人對考試成績優劣的期許,而是對家庭共同體未來的規劃。

對於這位00後來說,讀書是改變命運的機會,否則無法想象接來下的人生軌跡。這個負擔一方面是生活上的,比如儘管生活在東莞,但沒想到雲浮的物價也並不便宜;但這無法和心理負擔相提並論,“高中同學基本都去一本了,就我一個去了大專,老一輩都默認大專沒什麼用,我現在心裏也有這種隔閡。但在這所學校學習了一學期後,我知道大專不代表就是廢人等死區,這裏真可以學到東西,老師教學很盡心盡力,這一學期下來,讓我充滿信心”。

接下來,廖峯表示自己要抓住專升本的最後機會,在他的專業裏,18個同學,有15人計劃專升本。他覺得,只要自己將專業學精,便可以滿足對未來的憧憬。

由於高考失誤觸發的反思,反倒讓廖峯在獲得繼續讀書的機會時顯得格外認真,甚至有種知恥而後勇的悲壯感。據廖峯觀察,專升本的學生,比高中畢業後直接考上本科的同學要更厲害。

這個新年對廖峯來說,多少是有些惆悵的,茂名老家兒時的玩伴,記憶正在慢慢消退,而在東莞結識的同齡人,過年大多不在本地。“勉強可以說我們是新東莞人,但我們還沒有拿到這裏的戶口,”廖峯說。這個春節,做完雜務、走完親戚後,廖峯基本都是在家。

廖峯身上折射出的,是生活在非珠三角地區的廣東人,傾舉家之力進行階層躍遷時,年輕人所揹負的家庭希望與掙扎。

讀書是改變現狀最舒服的一條路

與上述兩位同學的憂慮不同,現實的壓力打在回老家過年的林菱身上。

這個家在湛江吳川農村的00後,從1月18日開始的寒假,在她眼裏的隱喻是大一第一學期的美好生活結束。

如果將家庭和學校放在天秤上衡量,對於林菱來說,重量在往家庭傾斜。最沉重的,是父母描述生活的語氣:“爲了你們幾兄妹,搏死命才賺到那12塊3毛錢。”

近些年,林菱的表哥表姐各自成家。有人進,有人出,曾經聚在一起過年的人,少了很多熟悉的面孔。成家的人也在各自的生活壓力下,與她變得生疏,“有時候明明家離得很近,但都很難碰到一起。所以呀,我才說這個年,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呢”。

放假前,林菱就託母親打聽家附近的兼職工作。據她說,除了出去做點事、看點書,過年已經不知道該幹嘛。

這聽上去有一絲悲情的描述,最後變成了現實。

大年初一,林菱早起祭祖拜神。下午,她就開始去相鄰鎮上的肯德基兼職,時間是下午4點到第二天凌晨,負責在前臺點餐和出餐。

和劉言去擔任志願者不同,林菱明確希望可以減輕父母的經濟壓力,“覺得爸爸媽媽不容易,我也想學會獨立。”在每次向時代週報記者解釋後,她習慣性地加上:哈哈哈。

大年初二,因爲兼職的原因,她沒法和爸媽一起去外婆家拜年。初三,氣溫忽然降低,加上鎮上出現了密接者,林菱兼職的地方生意冷清,“最近兩天做得都很無聊哈哈哈”。兼職的收入,林菱大部分給了外婆和母親。

在林菱眼中,學校是她的天堂:學校也喜歡,專業也喜歡。“不僅僅是喜歡,工資前景也不錯。我希望我的專業不僅能幫助別人,也能幫助自己。”

她在中醫藥職業學院的專業是護理,還是班長。對她而言,讀書是改變家裏現狀最穩、也是最舒服的一條路,“誰的生活不辛苦,在讀書的我們感受到的還只是一些皮毛的痛苦”。

在林菱看來,她唯一的苦是和人相處。這也是不少00後的認知裏,雖然極爲厭惡無處不在的人際關係,但又擔心因爲沉默而失去關係帶來的機會。

看上去,林菱是那種想將生活的辛苦提前承受和咀嚼的人,在她看來,這樣對於未來,纔會有樂觀積極的態度:“我喜歡把以後往好的想,畢竟人嘛,總要有點夢。”

在時代週報記者跟蹤的四位00後中,唯一在大年初一早上沒有祭祖拜神的同學,在那天和朋友們出去逛街遊玩,他說年初一早上也沒有弄早餐,父母也自有節目。

這或許是爲數不多可以和家人各自精彩的00後,彼此生活,卻又各自獨立。

對於還在高校讀書,即將面對社會的00後來說,大學的寒假是可以躲在父母羽翼下,無憂無慮的最後幾個春節。四位在校00後中,他們在面對社會時,大多都表現了積極的一面,但在與家人相處中,他們都陷入各自的憂思和惆悵。這不是歌德式的少年維特之煩惱,而是在珠三角之外,以舉家之力進行階層躍遷時,年輕人揹負的家庭希望與掙扎。

不過無論如何,他們都做好了面對一切的準備。

(文中人物均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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