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每日經濟新聞

2月20日晚,隨着盛大的閉幕式如期舉行,爲期半個多月的2022北京冬奧會圓滿落幕。

於張藝謀而言,這是一個不同尋常的冬季。

微火、雪花,這些微小而又浪漫的事物,就像一則寓言,貫穿他的整個冬季,甚至預示着他的軌跡——大音希聲,大道至簡,一切宏大始於原點,又回到原點。高手的招數不再眼花繚亂,身經百戰的淬鍊,演化爲一個特別樸素的動作,但精準有力,凝聚畢生功力。

和冬奧會開閉幕式總導演的國家使命比起來,張藝謀執導的電影《狙擊手》就真的像一朵微火、一片雪花。同樣是抗美援朝題材,與《長津湖之水門橋》正面相撞,沒有名演員、大場面的《狙擊手》,在2022春節檔六部“種子選手”中豆瓣評分最高、票房卻最低。張藝謀直言,“排片比較慘”。

對這樣的局面,張藝謀是坦然的。《狙擊手》上映之際,在接受包括《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以下簡稱“NBD”)在內的羣訪時,他就說:“對票房沒啥預期。那些片子體量都很大,宣傳也多,我們的‘想看指數’都排在後頭呢。我希望大家在看大片,看熱火朝天、驚天動地之外,還能關注我們這個娓娓道來的小故事,除此之外沒有更多奢望。”

有網友評論說,張藝謀太可怕了,到了(72歲)這個年紀,還能保持這樣的創作力,還能一直去繁從簡,還能保持自己的態度。

微火雖小,生生不息。張藝謀的感染力不是曇花一現的絢爛,而是無論高低順逆都坦然以對並持續爲愛發光的韌勁兒。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張藝謀最好的電影就是他自己。

要給中國電影輸送新鮮血液 

數字背後是民心所向

伴隨着2022春節檔各部影片一同成爲話題的,還有“勸退觀衆的史上最高票價”。2月5日,《狙擊手》率先破冰,向全國院線發出降價通知,其他幾部影片隨後跟進降價。

大衆對張藝謀電影慣常的印象不同,《狙擊手》沒有大場面,也沒有張藝謀標誌性的強烈色彩、極致造型,主演中也沒有大明星,幾乎都是新人。

從影四十載,張藝謀成就了很多人。張藝謀上一部電影《懸崖之上》的主演之一雷佳音曾表示,幾乎所有中國的中青年演員,從開始學電影的那一天起,就希望演張藝謀的電影,他也不例外。

儘管如此,《狙擊手》幾乎全部用了新人。

對此,張藝謀解釋道:“我們看了資料,也問了軍事顧問,當年的士兵非常年輕,平均就是18歲左右,真的是把青春獻給祖國,我覺得就是需要青春的臉龐去表現他們。”

“我們把全國學表演的學生都扒拉了一遍,一次一次篩選。選出來以後做了半年多的集訓,參加軍事訓練、看大量當年的資料、請戰鬥英雄給他們講課。新人有一個好處是,他們有全部的檔期給我,要知道現在演員很忙,沒那麼多檔期。”

但新人完全沒經驗,拍攝現場零下二三十度,頭一天就有幾個凍傷了,耳朵腫得跟桃子似的,給張藝謀嚇壞了。但演員們覺得就該像志願軍一樣,完全不做任何防護,在雪地裏待十幾個小時。

張藝謀制定了紀律:“我說我們要喫苦,要用志願軍精神來拍,但真的不能受傷,否則就拍不完了。所以就給他們在片場旁支了一個棚子,裏面裝了電暖氣,給他們的命令就是,只要沒有你們的戲就不要在外頭凍着,回來暖和一下。新演員都非常能喫苦。”

張藝謀坦言,啓用新面孔,自然有被明星陣容碾壓的風險。但他覺得,還是要給中國電影輸送新鮮血液,“誰都是從沒名開始的”。

在被問到抗美援朝精神對當代年輕人的意義時,他主動說起《長津湖》。爲什麼年輕人會喜歡一場反映七十年前戰爭的影片?張藝謀覺得,電影就像一場民意測驗,票房數字背後是民心所向。

“保家衛國,這不是一句空話,以極其簡陋的條件去迎戰武裝到牙齒、號稱世界第一的軍隊,而且取得了勝利,這是一種中國人的精神。我相信這是這類電影今天獲得年輕觀衆喜愛的原因。今天世界在發生新的變化,國際形勢更復雜,中國在發展過程中也受到一些遏制,所以今天的年輕人自然而然萌發出一種真實的情感表達。”

在張藝謀看來,中國年輕人喜歡看中國精神的電影,是這幾年中國電影市場上發生的最大變化。“出現這樣的現象很可喜。不再是10年前、20年前,我們對好萊塢大片趨之若鶩,對美國流行文化那麼迷戀的時代了,我們進入了一個新時代。所以我爲中國電影市場出現這樣的現象感到非常高興。”

大導演也不愛看悶片

“好看”纔是電影活下去的第一要義

相比大師,張藝謀更願意稱呼自己爲“職業導演”。他並不掩飾和藝術家人格的隔膜。在2016年的一次採訪中,張藝謀說:“電影就是要交給大衆的,你要以爲大衆庸俗的話就沒有辦法做。受這罪幹什麼?”

張藝謀不喜歡沉溺於過去,對新的事物永遠充滿好奇。他對網絡流行語言、短視頻剪輯手法的掌握令人喫驚。在一場活動上,主持人問張藝謀知不知道“yyds”,他迅速回答,“永遠的神”。

緊隨年輕人步伐的張藝謀心中的未來電影是怎樣的?首先就要好看。

現在主旋律影片的商業化、類型化越來越明顯,張藝謀認爲,這二者不對立。“我自己就愛看既好看又有內涵的電影。如果它只是非常深刻,但很沉悶,我也不愛看,得專門找時間靜下來去看。”

“現在的年輕觀衆,無論影片主題多麼深刻,題材多麼重要,只要不好看,他就棄劇了,你就達不到作用。所以我覺得,好看,是未來電影發展的一個主要潮流。”

“過去我們還把電影分成文藝片、商業片,討論這二者的對立,我自己估計再過若干年這個東西就不要討論了,不好看的電影可能就待不住了,一日遊、半日遊都沒有。待不住怎麼辦呢?也不能老打同情分,也不能老打支援分。”張藝謀說,“對某種電影,我們可以私下表示崇高的敬意,但是你未必有耐心看完。現在是影像時代,人人都是導演,人人都拍東西,這一定會影響到電影——只有好看的影像纔會留下來,纔會傳播。不好看的就沒人看,就自生自滅。這是當下每個電影導演都要去嚴肅思考的問題。”

好看二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張藝謀表示,對電影工作者而言,最重要的就是鍛鍊讓電影好看的能力,一代一代提升講好故事的能力。“我拍電影這麼多年,深深感到,拍好看不容易。我說的是廣義的好看,是對所有人,男女老少都一樣的‘好看’,這太難了。我現在拍一部電影儘量講好人物故事,這大概就是我們畢生要鍛鍊的能力,如果你是做這項工作的話。”

72歲,在外人看來是不知疲倦的超級工作狂,張藝謀卻樂在其中、越看越明白。

對話青年UP主時,張藝謀笑稱自己是“斜槓中老年”,不同類型的電影、舞臺劇、大型演出,只要是與創作有關的,他都想去嘗試。一天走五公里、喫一頓飯,幾個項目齊頭並進,除了工作沒有其他樂趣。

“你的愛好、你的能力和你的職業,結合在一起,是一件非常幸運的事情。我喜歡工作,其實是喜歡創作,只要有創作的機會,我就一直是這樣子,哪一天創作不動了就會歇下來。因爲常青松和不老松是不存在的,珍惜當下。”

張藝謀知乎發聲:爲什麼選擇“折柳寄情”?

據央視新聞報道,2月20日晚間,北京冬奧會舉行閉幕式,現場精彩紛呈,其中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送別》的環節。

在中國古代,送行者往往會折一條柳枝送給遠行的親朋。

柳,音同“留”,有惜別和盼歸之意。折柳也成爲了獨具東方文化韻味的送別方式。

“我們沒有太多的悲傷,更多的是一種深沉的紀念和一種綠色的希望重新升起。”

“在《送別》的環節,我們也想借此機會把中國的傳統文化藝術傳遞到全世界。”

北京冬奧會開閉幕式總導演張藝謀及閉幕式導演沙曉嵐在接受新華社記者專訪時這樣說。

而中國結,象徵吉祥團結。每一根絲帶都可以獨立成結,而許多根不同的絲帶也可以共同編織,編成之後,美美與共。如同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構建,和諧合作的國際大家庭,需要所有人共同建設。

值得一提的是,作爲北京冬奧會開閉幕式的總導演,張藝謀也通過知乎發聲。

全文如下:

知乎的朋友們,大家好。主火炬熄滅的瞬間,我的心中百感交集。我們重現了2008年的那一幕:星星在地面匯聚,成爲星光五環,伴隨着《我和你》主題曲緩緩升起。然後這朵雪花火炬再緩緩下降,兩者在空中交錯,很浪漫,好像時光倒流一樣,我自己覺得這應該是一個經典瞬間。在看到兩者交匯的一刻,我還是會感嘆,就在此地,就在鳥巢,歷史的瞬間相互交疊。彷彿只是這幾秒鐘,但一晃間十幾年已經過去了。這個瞬間代表着2008年到今天,我們走過的路。

作爲親歷者,這十幾年走過來,我自己和國家都發生了許多變化。我們可以用簡約的方式呈現開閉幕式,讓全世界和我們在一起。所以我認爲這次冬奧會開閉幕式跟2008年最大的不同,就是文化自信,我們放下了包袱,完全放鬆自己纔可以浪漫。我碰到過一位工作人員,他是2008年的志願者,現在則成了志願者的領隊。他說他又來了,我說你成長了。所有人都會有這樣的感覺,一晃十幾年,時光的重疊中,國家和我們都不一樣了。我相信很多人看到這個瞬間之後也會有同樣的感受,這是中國人對於國家發展、對於國家越來越好的一種深切感情。兩次奧運會,我們不僅僅說“雙奧”的概念,也不僅僅滿足於我們是唯一的雙奧城市、唯一的雙奧場館。它是我們走過的路,是中國這麼多年的發展變化。中國人的家國情懷是特別濃厚的,我也一樣。如果沒有國家的強大,沒有中國國際地位的提高,我們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裏申辦兩次奧運會,也不可能有我所謂的“雙奧導演”,這是我的幸運。

從接到冬奧會任務開始,我就知道自己一定要全力以赴,不能有懈怠。我總覺得家和國的事情,國家的還是更大一點。我的性格就是陝西人的性格,對待大小事情,只要我接了,就一定要認真負責把它做好,一定要對得起大家信任。我的同代人很多都已經退休,我還能奮戰在第一線,這是時代給我的機遇,不努力就會虛度光陰,所以我把大小事情看得比命都要緊。經常把事情排得滿滿當當,大事小事重疊着搭在一起,我喜歡這樣。保持這樣的創作心態,其實我自己反倒覺得對身體有好處。我不太愛交際,也不太善於交際,麻將也不會打,啥事不做的話人可能就懶了,就遲鈍了。我團隊裏有各種年齡的人,但開創意會,恐怕沒有人是我的對手,我常常是最先想到主意的人。

這次閉幕式“緬懷環節”的創意會,我們其實也開了很多次,下了很多功夫。這個環節是自里約奧運會開始的規定動作,爲了緬懷逝者。韓國選擇用類似葬禮的形式展示,東京奧運會則展現了日本的“物哀文化”。那麼中國人如何表達死亡?如何在中國文化中萃取出中國人的生死觀?我想中國跟其他國家不太一樣的是,對於逝去的人、對於生命,我們有屬於中國人的樂觀與向上。中國人對於逝者常說的一句話叫“一路走好”,我們的生命觀就是如此,在紀念逝者、緬懷逝者的同時,我們常常會擦乾眼淚,活着的人還是要好好活着。

所以我們選擇了“折柳寄情”的意象。大家拿着一個發光的“柳條”,在《送別》的音樂中緩緩地向中間走,有無數道綠色的光像紀念碑一樣升起來。我們特別把光調成綠色的,意味着生命、希望和成長,我們沒有太多的悲傷,更多的是一種深沉的紀念。綠色的希望重新升起,一切都要向前看,這是一種完全不同的情懷。

記者|丁舟洋  畢媛媛 編輯|董興生孫志成 王嘉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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