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莉、曾琦/成都商報

今年全國兩會期間,全國政協委員、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閻晶明,提交了“建議提高基本稿酬標準 激發作家更多創作動力”的提案,此事經成都商報-紅星新聞報道後引起廣泛熱議,一時間,“好建議”“低稿酬幾乎消滅了自由撰稿人這個行業”“漲稿酬太難了”等聲音層出不窮,刷屏朋友圈。

稿酬,爲何難漲?我國文學期刊現行稿酬標準是否均衡?稿酬之困該如何破局?成都商報-紅星新聞記者就此展開調查,多位知名文學期刊主編有共同的指向,目前稿費難漲的主要原因有兩個:一是文學熱不再,二是雜誌成本高。要改變這一現狀,轉變文學期刊的經營模式,提升期刊發行量,都已勢在必行。

稿酬標準提升,作家收入卻難增長

閻晶明在提案裏指出,1958年,我國第一次明確了稿酬標準:每千字4-15元;隨後,稿酬標準在1980年、1984年、1990年和1999年進行了四次提升,原創作品的稿酬標準達到每千字30-100元。此後直至2014年,國家版權局與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聯合發佈《使用文字作品支付報酬辦法》,基本稿酬標準纔再次提升,原創作品爲千字80-300元。這一規定至今適用。

成都商報-紅星新聞記者在最新調查中發現,不少文學期刊的確在執行每千字300元左右的稿酬標準,不過,也有一些文學期刊的稿酬在提升。

《四川文學》主編、四川省作協副主席羅偉章表示,約5年前,不少文學期刊的稿酬開始上漲,“漲幅標準比以前至少提高了2倍以上。其實很多全國文學刊物早就突破了國家規定的稿酬標準。”以《四川文學》爲例,目前其稿酬“平均數爲千字200-300元,高的還不止這個數。”

《十月》雜誌副主編宗永平說,目前《十月》稿酬的平均數約千字600-700元,高則800元及以上,“大概10年前,我們漲成千字500元左右;五六年前,漲成千字600-700元。如果別人的稿酬高,我們稿酬低,稿子的質量就會有影響。”

《收穫》雜誌主編程永新則說,“我們的稿酬在文學期刊中是比較高的,目前低的千字五六百元,高的800-1000元,最高千字千元。比我們高的也有,比如某個作家可能會千字1200-1300元左右。上海市委宣傳部非常支持。現在宣傳部每年撥給我們稿酬補貼和印刷補貼,以稿酬補貼爲主。”

程永新回憶,“上海是最早提高稿酬的,後來全國纔開始仿效。”他坦言2014年前,《收穫》每千字稿酬不足100元,“2014年第一次漲,漲到千字300-500元;2016年左右第二次漲,漲到千字500-1000元。”

據《中國出版傳媒商報》報道,《花城》2016年提高稿酬後,最高可達千字800-1000元。《詩刊》部分重點欄目每行稿酬提至20元。2017年2月7日,《人民文學》宣佈當年優秀稿件稿酬漲至千字800元,其他稿件稿酬平均在千字500元左右……然而,讓不少作家困擾的是,稿酬標準提升了,其收入卻未必隨之增長。

據媒體報道,1958年國企職工月均工資是45元。按這一標準換算,如果一個作家拿千字15元的稿酬,發表3000字的文章就能賺到普通人一個月的工資了。而智聯招聘數據顯示,2021年第三季度全國平均薪酬達9739元/月,工資較1958年翻了216倍,而基本稿酬標準最高值卻僅僅提升了20倍。這些年來,物價水平不斷提高,而稿酬標準卻始終沒有跟上時代發展的步伐。

現行的稿酬標準存在不均衡

閻晶明表示,“有的刊物可能在稿酬方面不太平衡,比如名家、頭條的稿酬略高,大量的稿件稿酬相對很低。”

“要到名家的稿子,本身就很難,當然價錢就要高一點,這是很自然的市場規律。”羅偉章坦言,“當然也不會高很多。而且名家的稿子,如果本身質量不是很好,我們也不會給很高;普通作者的稿子寫得好,我們的稿酬也會偏高一些。”

一位不願具名的知名雜誌副主編則說,“一般是階梯安排。質量特別好、又特別重磅的名家,會高一點。而且各個欄目不一樣,小說、散文、詩歌的稿酬都有區別。我們平均千字600-700元。”她稱,“我們其實也想上漲,因爲如果同類期刊稿酬都在漲,我們沒有漲,發展就會比較艱難,這是雜誌間相互競爭的問題。”但漲稿酬,並不容易。新冠肺炎疫情期間,各類文學活動取消,客觀上影響了刊物的發行。

也有一些文學期刊主編在受訪時表示,對於名家和普通作者的稿酬,並未予以明顯的區別對待。宗永平就表示,“《十月》包容性比較大,名家和新人的區別不是那麼大,主要看稿子的質量,質量好就給得高。好多名家的作品,有時也會退。”

作爲中國當代詩壇創刊最早的專業詩歌刊物,《星星》詩刊見證了一代又一代詩人的成長。很多詩人願意將自己的詩歌發表在《星星》詩刊上,除了它的全國影響力外,還有它一視同仁的稿酬標準。《星星》詩刊主編、四川省作協副主席龔學敏說,無論是成熟的詩人亦或青年詩人,只要發表在《星星》詩刊,均以千字300元(即每行詩30元)的頂格稿酬發放,有的刊物名家、頭條的稿酬略高,大量的稿件稿酬相對很低。這一點,在我們這裏不會出現,因爲達到《星星》標準的詩歌,就值這個錢。我們沒有虧待名家,也沒有薄待新人。“

對於“提高基本稿酬標準”的建議,龔學敏毫不猶豫地表示支持,“稿酬應該漲,尤其是要給詩歌漲。”在他看來,某些綜合性文學刊物中,對於頭條小說的稿酬會給得相當高,千字千元的情況都有,而詩歌的稿酬偏低。他舉例道,“按照20行一首小詩計算,一個成熟的詩人,一年寫一千行詩,也就是需要創作50首小詩,這對一個詩人的要求是相當高的,但稿酬僅3萬元。這就相當於一個成熟作家一箇中篇小說的稿酬,我認爲這絕對不可能畫等號,但事實上,在稿酬上,畫了等號。”

龔學敏說,“與作家的小說相比,現在我們幾乎看不到文學圈裏都在追着某位詩人詩集的現象。實際上這是對詩歌的不信任,覺得沒有好詩。”他解釋道,好的詩歌依然存在,但就算是成熟的詩人,一年創作出的好詩歌也不會太多。

“我們這幾年是硬撐着給千字300元的稿酬。”龔學敏說,國家財政雖然給《星星》詩刊有部分撥款,但依然有很大的缺口。他們只能通過擴大發行等辦法去找錢,用於彌補稿酬、印刷費、人力資源等經費的不足。“我有信心,就算是稿酬真的漲了,我們可能還是會想到辦法。”

稿酬之困,又該如何破局?

言及稿酬偏低的原因,閻晶明說,當前,絕大多數文學刊物生存壓力大,稿酬方面多處於有心無力的狀態。儘管各大文學期刊近些年多在持續上漲稿費,但是不少作家、詩人仍然感覺較低。爲何不能達到一個相對合理的標準呢?

龔學敏認爲,稿酬難漲有一個很尷尬的原因,“大多期刊的漲價都可以轉嫁給消費者,而目前大衆幾乎是不消費純文學的,這樣的話,誰來買單?”

“稿酬低,根本原因是現在整個文學行當已經不是最熱的時候了,不像(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那麼熱,所以發行量不是那麼大,當年有幾十萬、上百萬,現在沒這麼高,所以稿酬要靠政府劃撥或別的資金來支持。”宗永平說,文學雜誌或面臨三方面的資金壓力:一是從業者的工資;二是印紙成本;三是稿酬。“目前,《十月》每期的發行量約5萬多本,在國內文學原創期刊中,算很高的,但還遠遠不夠,出版印刷、稿酬、人員工資,都是我們的成本。”

宗永平回憶,“《十月》比較特殊,屬於北京出版集團,是企業化管理,所以主要是集團對我們提供一些幫助,但也需要北京市的宣傳部等給我們一些資金,否則是很重的負擔。過去十幾年,主要是北京市宣傳部給我們一部分資金支持。”他解釋,“現在主流期刊的稿酬都到了千字800至千元左右,一年下來,稿酬特別高。這靠雜誌來承擔壓力很大,所以非常需要資金支持。”

“稿酬與省裏給刊物的撥款有關。有的省裏撥得多一些,稿酬自然就會高一點。”羅偉章坦言,雜誌幾乎無法依靠銷售來盈利,“因爲紙張很貴,印出來後要郵寄,讀者、作者都寄快遞。寄快遞,一本就要好幾塊錢。否則讀者收不到,就有意見了。賣書是賣不到錢的,有時還要虧損。”

“我們也非常希望增加稿酬。”《山花》雜誌主編李寂蕩說,“因爲創作不容易,但稿酬的多少取決於雜誌社的資金,所以有些雜誌不是不想提高稿酬,而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和衆多文學雜誌不同,《山花》雜誌並不僅僅依賴於政府資金,而是採取了和企業合作的經營模式。李寂蕩說,“《山花》是‘混合型’的。國家財政有一定撥款,貴州省委宣傳部有扶持資金,同時我們和貴州幾個大型企業合作了多年。”

此外,《山花》一度與某房地產開發企業合作,實行雙稿酬模式,“《山花》付一筆,企業付一筆。”在李寂蕩看來,此舉增加了企業的美譽度,展示了企業對社會責任和對文化事業的支持。

與此同時,《山花》向世界100所著名大學增刊,“包括牛津大學、劍橋大學等。在全國的文學期刊中,我們是唯一這麼做的。有利於中國文化和中國文學走出去,也是中國文化自信的一個表現。”

《山花》的模式,可否全國推廣?對此,李寂蕩認爲需因地制宜。

宗永平說,目前,政府資金支持不可或缺,而從長遠的眼光來看,契合更多受衆的閱讀習慣,或爲提升發行量的重要原因。

羅偉章則表示,“文學不是一個純粹應該推向市場的東西,跟其他盈利的東西不一樣,它對社會、對文化建設有着長遠的影響,應該被看成是一個社會公益事業,像教育一樣,確實需要扶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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