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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馬孔多、楊佳、王家家、密斯桃  編輯 | 石寧宇

來源:顯微故事

2022年3月,又是無數互聯網大廠人難以安然入眠的一月。

近半個月以來,中概股經歷了近乎垂直向下的下跌形勢。截至上週,有近90支中概股跌幅超過10%。

那些猶豫的中概股投資者不敢輕易入市,也不敢割肉退出。沒人知道這場下跌是否已經達到底部,也沒人知道,自己手裏的股票是否還有回本的可能。

在這其中,那些手握公司股票、期權的互聯網大廠員工心中更是複雜。

他們大多在充滿信心時跳槽到當前公司,不少也在公司上市時做過“買車、買房、實現財務自由”的美夢,還有一些人在股價最高點時購置房產,背下高昂貸款。

中概股的下跌,對這些人來說不僅僅意味着資產縮水,更意味着那些夢想泡沫的破滅。本期顯微股市講述了一羣手握公司股票的中概股公司員工,他們之中:

有的人是攜程員工,股價下跌後,每天看着交易平臺的數字瑟瑟發抖,減少了外出喫飯的頻率,開始執行“家庭開源節流計劃”;

有的人看好新能源汽車行業跳槽加入小鵬,簽了月薪和股票的總包並如願等到公司上市,不會炒股的他還特意下載了股票平臺關注公司股價,沒想到卻等來了公司股價腰斬的一刻;

有的人是中概股公司高管,最高時手裏股票價值超過230萬,如今遇到暴跌,資產縮水到23萬;

還有的人在教育行業上市公司工作,先後遭遇“雙減”和中概股暴跌影響,目睹公司緊急換CFO的過程,年終獎也“不翼而飛”。

以下是關於他們的真實故事:

自從中概股暴跌開始,我和老婆就終日刷着手機裏的綠色數字,整個人跟掉進冰窖裏一樣,瑟瑟發抖。

最近幾天我們部門工作氛圍也十分低落。有一個工作能力特別突出的技術型同事這周就坐不住了,提了離職,他想跳槽去另一個年薪是現在兩倍的公司。

這家公司在年前挖過他,但他之所以沒去,就是看中了手裏有點股權,穩坐釣魚臺。現在對股市失去了信心,他再也按捺不住離職的心了。

我在攜程裏算不上高管,但也有一點股權。

在我們公司發展勢頭上揚的時候,我靠着工資、提成和這點股權,很快在上海買了一套兩室房子。這對於農村出身的我來說,可謂是鯉魚躍龍門。

2020年疫情之後,我們公司開始了小範圍的裁員。剛開始,我也很慌張,只能拼命地工作,很幸運,在我30歲的時候,沒有失業。

在我們公司剛上市的時候,擁有股權的員工可謂是一夜暴富,那時候大家熱情澎湃,篤定地要把自己一生的職業生涯交給公司。

這幾天我總在想之前看到柳傳志說的一句話,“大勢來了,豬能飛上天;風一停,豬就得掉下來。”

最近幾天,讓我和我老婆不停地在反思,萬一哪天風再大一點,是不是得把我們一家老小颳得無影無蹤?

如今,我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每個月房貸一兩萬。我能力沒有那位跳槽的同事強,只能留在這裏喫老本。

股市動盪一下,我肩膀上的擔子就沉重一點。

痛定思痛之後,我跟老婆商量了一下,從今往後,我們家就要開源節流了。

一方面,要省錢,非必要不花錢,能在家喫就在家喫,能坐地鐵就不開車;另一方面,我老婆也出去工作了,在朋友開的一家公司裏面做人事,一個月能賺四五千塊錢,可以維持日常生活開銷。

我們之前的生活,在上海不能說有多麼高端,但至少在同齡人中,算很讓人羨慕的了。

我們一家人從未在家裏做過飯,都是在外面喫的,因爲我們工作要麼就是忙,要麼就是懶,不想動手。請的保姆,一個月給7千的工資。小孩上的私立幼兒園,一年學費也得10萬多。

現如今,股價再這麼跌下去,我們這樣的生活就要一去不復返了。

我跟我老婆制定完“家庭開源節流計劃”之後,約定互相監督彼此,無論今後股市出現多麼紅的牛市,也要堅決貫徹執行。

畢竟如果再遇到這樣一次寒冷,那麼就真的又要一朝回到解放前了。

2020年,我瞅準造車新勢力相繼要赴美股上市又將港股上市的信號,決定從互聯網公司跳槽到新能源汽車企業。

當時情況很順利,我如願拿到小鵬的Offer,但因爲我之前薪水太低,漲幅不能超過30%,最後和公司談定總包50萬元,由現金和股權構成。

現金部分對於有4年經驗的研發來說並不高,但我更看重的是公司在總包裏給予的股權,能夠折換成人民幣後兌換成股票,在公司即將上市的前夕,這可不是畫餅。

雖然股權分4年歸屬,充滿不可控因素,但大部分人都相信一個理論:如果想快速實現財富自由,打工是不可能的,期權股權纔是捷徑。

對我們這種需要在一線城市購房、但有沒有足夠首付的年輕人來說,這更是“單車變摩托”的機會。

我女朋友也支持我。她在騰訊工作,擁有員工股票,此外還低價購買過公司股票,隨着公司股價上漲,一夜之間賬面收入暴增數十萬元,抵得過普通家庭一年倖幸苦苦的普通收入。

相比固定月薪,我們都覺得股權更具吸引力。

當時受疫情影響,許多傳統車企和航空公司業務萎縮,在風口上能給予更高待遇的造車新勢力則吸納了許多傳統行業出來的管理者。

儘管大家各異的處事方式、跨界的領導,遇上飛快發展的項目,總是有許多摩擦。

但大家都持有股權,等待上市後能大賺一筆,所以團隊內部反而呈現了“平衡”,大家都爲了高績效、不被末尾淘汰,努力工作着。

爲了表達對公司前景的認可,我還訂購了一臺公司的產品,併力薦身邊朋友購買,希望能夠給公司財報貢獻出一份力量。

下半年,公司和另外一家友商順利赴美上市,股價翻了3倍不止。團隊內部的氛圍更是陷入了一種詭譎:大家一邊抱怨同事之間內卷加班,一邊又在兢兢業業主動“表現”——大家都希望在下行的大環境裏,等待4年期滿。

第一年股權發放後,我從來不關注股市的我,還專門下載了炒股軟件,就是爲了看公司的股價。

很多次,我坐在工位上忙到沒有機會喫飯,起身腳步虛浮,懷疑工作意義的時候,只要打開軟件,看到公司股票飄紅,就開始有了動力。

似乎每一次公司安排的加班,都是在爲自己的小家添磚加瓦。

結果,今年3月開始公司股價開始下跌,每天都是綠油油的一片,我忽然覺得一切皆是虛無。

一方面是各大互聯網公司先後大裁員,我可能面臨大量高薪人員競爭,另一方面則是股價近乎“踝斬”後,我的資產急速縮水,財富自由夢已經破碎。

內心有聲音在不斷提醒我:掉落的不是股價,而是我對未來生活的希望。

作爲一名在互聯網行業摸爬滾打十多年的互聯網民工,我總結這10年普通人致富三次機遇:早買房、進入頭部公司拿期權等上市、低價買優股。

以上三條道路,無論哪一條,核心就是要“早”,但隨着整個行業紅利消失,前兩條路錯失了時間優勢後已難以爲繼。

以買房爲例,現大廠周圍的房價水漲船高,租售比也不划算,算上各種稅費和“住房不炒”的政策,早已不是划算買賣。

進入潛力公司拿期權則更困難,就算好不容易進了一個靠譜公司,行權還得等幾年,還不知道稀釋多少。

相較之下,成爲那些互聯網公司的“小股東”就不難。況且,那些公司大多我也比較看好,初始投入資金也不需要那麼大。

2014年,我第一次在股市上賺錢。當時我剛畢業兩三年,拿着攢下的積蓄購買了一手撫順特鋼,第二天就發現股票漲了,算下來賬面上多了3000多元。

要知道我那時候工資也才8000出頭,一個晚上就賺了快半個月的工資,擱誰不激動?

後來互聯網進入飛速發展時期,許多公司在美國上市時開盤暴漲,我將重心放在了研究中概股上。

除了公司總包裏的股票,我還專買中概股,和我有一樣想法的同行不在少數,我們還組成了打新團,大家在羣裏交流投資看法。

我重倉了美團、騰訊、拼多多、快手,後面幾家公司雖然行業內很多同行吐槽是血汗工廠,但是上市之初的財報確實養眼,很多人也就順勢做了“小股東”。

2021年2月騰訊股票上751港幣時候,賬面收益直接讓我產生了“財富自由”的錯覺,甚至覺得還能再攀升,於是沒有售出,畢竟在大A股裏面也有幾隻股票在很短時間裏翻了幾番。

前幾天中概股暴跌,我賬面相較於最頂峯時縮水幾十萬,虧損都足夠在小城市買一套房了,但因爲我買入價低,還能撐一段時間。

相比之下,許多追着風口,在中概股上漲至高位時候接盤的人頂不住了。

畢竟聞着肉香進場,肉和湯沒分到,反而惹了一身臊。

不過這幾天,在暴跌之後中概股又開始回漲,全靠拼入場時間和是否沉得住氣。

有時候我也會覺得,這中概股跌宕起伏,就像是人生,隨它去吧。

互聯網的紅利期早就不在了,大部分互聯網公司進入常態化的運營階段,後面要向精細化發展。

面對這樣的情況,年輕人還有機會從頭再來,我這樣的老人想要走出舒適圈,重新再去投入一個新的行業實在是太難了。

是走,還是留?成爲我不願面對的難題。

我們所在的公司現在只剩下8名中層,員工被裁了8成左右,高管只走了2位,離職率較低。走,沒有想要去的地方,留,也肯定不是看好公司的發展前景,而是失去了走出舒適圈的勇氣。

我是三年前通過獵頭進入這個公司的,薪資由三部分組成:基礎薪資+4個月的年終獎+股票,大約是120萬的年薪和摺合價值230萬的股票。

但去年,我就被通知年終獎沒有了,績效不合格。

在年終總結的時候,我是按照公司年初的制定目標在系統上報了自己的業務情況並且通過了的,這代表是合格的。

爲此我也找過領導,但是領導的反饋就是公司賺不了那麼多錢了,首先就是不招新員工、裁員,還是不行就只有縮減福利和其他辦法了。

今年更是雪上加霜了,隨着3月15日凌晨,美股的中概股暴跌,標普500指數跌0.74%。衡量中該股整體表現的納斯達克中國金龍指數連續第三個交易日暴跌超10%,收盤的時候達到了11.7%,還打破了2008年金融危機的時期的跌幅新記錄。

公司的股票跌了90%,去年38元,現在3.8元。我的資產從230萬變23萬,內心很慌,資產縮水巨大,估計公司退市也是遲早的事兒,我不敢再抱有任何的希望。

但是我44歲了,要想找到原先這麼好待遇的公司不可能了,而且我也只有互聯網運營的的經驗。

很值得慶幸的就是,我們這個圈子信息渠道多,來源比較廣泛,投資渠道也多元化,我還有收藏和黃金等行業的投資,抵禦風險的能力還是比一般的人要強的,不至於掏空家底兒,大不了就是喫老本兒。

我也這麼大年齡了,還能有啥精彩的人生,就這樣混着,過一天算一天。

疫情期間,投資其他行業也沒前途,國際形勢也有不安定的一面,於是我也撤回了一些投資,變現纔是王道,其他的就聽天由命吧。

很多業界大佬在21年就很多辭職的辭職,退休的退休,創業的創業,都爲自己找好了退路。

那個時候就該抽身出來的,穩定就是一切。

還好目前我還是有一些地方可以去,很大概率,我後半輩子就是求穩,去大學當互聯網專業運營的老師。

由於我豐富的經驗,學校還給我開出的年薪各種加起來80萬左右的薪資,雖然和以前沒法比,但是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反正只要不再大起大落就是我最大的追求了。

前半輩子太拼,都沒有好好陪伴家人,也是我最大的虧欠,現在有時間陪他們了,這也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這幾天,我的心態跟着中概股的漲跌一樣,跌宕起伏,就像在坐一個不知道終點在哪裏的過山車。

三年前,我被獵頭挖到這家互聯網公司,主管技術研發。我的年薪差不多100多萬=基本年薪+效益年薪+獎勵年薪(其中基本年薪佔60%,效益年薪佔30%,獎勵年薪佔10%)+股票期權=(4×年薪×崗位係數)元/每股期權價格,平均每月拿到手的差不多5~6萬。

公司主要做互聯網在線教育和IP製造。入職一年多,公司上市,我也跟着成爲了坐享勞動果實的人,股票期權加起來能有40多萬。

但股票期權有一定的行使規則,限制和使用比例,要分幾年才能全部兌現。

我本來對股權沒太多概念,但上市之後嚐到了“飛來橫財”的甜頭,心裏也是挺美的。

可接下來,我的心思也被公司股價牽着,它漲了,我就幻想着自己可以儘早靠這筆錢買房買車,實現財富自由。它虧了,我就唉聲嘆氣,盤算着自己到底還要不要在這家公司繼續幹下去。

就比如去年三月,公司業務受到“雙減”衝擊,不僅股價嚴重下滑,業務上也開始裁員,公關部僅留下1人,甚至技術部門也大動干戈走了十幾個。一週之內,旁邊部門的座位就空空蕩蕩,人心惶惶。

那次之後,公司就宣佈換了一個CFO。今年中概股再次暴跌的時候,公司氣氛又開始緊張,儘管高層們繃着情緒不做過多透露,但還是從他們的言語和神態中感覺到了焦慮。

反倒是,後來的一些新員工們對於眼下的資本困境顯得很淡定,對於他們而言,少量的股票期權也沒太誘惑。

我們到手的收入也受到一定影響。公司財務數據只有財務、審計部門、以及負責相應工作的公共關係在做項目申報時才能獲得,公司對其他員工保密,但我也年終獎的數字看出問題。

相比剛入職的時候,我的年終獎縮水了近12萬。再持續下去,員工的期權價值縮水,很有可能成爲一張廢紙。

我在茶餘飯後和同事聊天時瞭解到,集團旗下其實有好幾個上市公司,一些高層和老員工們也分過幾輪的股票和期權。但時候來公司的業務就慢慢停滯了,變不了現、或只能享受微薄的分紅也是挺雞肋的。

幸運的是,中概股經歷了14號的暴跌後,16號忽然強勢反攻,這讓大家從錯愕反轉爲興奮的歡呼雀躍。

但我仍然失去了最初的安全感。雖然股票價格顯示大部分投資者一直靜觀其變,沒有因爲恐慌的情緒失去信心,但未來誰知道呢?

我需要去思考新的發展目標。

無論是跳槽還是等待着風暴都是無常的風險,我告誡自己,不要因此而有心理落差,努力工作生活就好,畢竟身心健康纔是最重要的。

(應採訪對象要求,以上人物均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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