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之高,月出小。
月之小,何皎皎。
我有所思在遠道,
一日不見兮,我心悄悄。

——[宋] 張玉娘《山之高》(選)

曾見有人問:
愛上一個人是什麼樣子?
答:遇上任何美景都在遺憾,
爲何你不在身邊?


700多年前的一個晚上,
看着天上升起的皎皎明月,
飽經相思之苦的張玉娘
想起了自己的情郎,沈佺。

那時,她還不是後來爲人稱道的
“宋代四大才女”之一,
僅是一個出身官宦之家的閨閣女子。
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夫,
也就是沈佺。
沈佺只比玉娘大三個時辰,
二人一起長大,彼此傾心,
就等着有一天
像所有的紅塵男女一樣,
三禮六聘,八抬大轎,
結髮同心 ,白頭偕老。

珍重天孫剪紫霞,沉香羞認舊繁華。
紉蘭獨抱靈均操,不帶春風兒女花。

——張玉娘《紫香囊》

香囊定情,繡滿了少女心事。


孰料,還沒等到那一天,
沈佺父母不幸雙亡,家道中落,
面對南宋末世的飄搖,沈佺也無心功名。
張家父母見如此,
不願女兒跟着喫苦,就有了退婚的想法。

玉娘竭力反對。
寫下《雙燕離》三章:
“秋風忽夜起,相呼渡江水。
風高江浪危,拆散東西飛。”
字字含淚。
張家父母於是又提出了新的要求:
欲爲佳婿,必待乘龍。


之前我們講嵇康的時候,說過
人各有志,勉強不得。
一個人若改變本心,做自己不喜歡的事,
是需要很大的勇氣和很深的愛意的。
像賈寶玉被湘雲勸說
留心“仕途經濟”大事時,就宣稱:
要是林妹妹也說這些混賬話,
我早和她生分了。

但爲了能與玉娘長相廝守,
沈佺卻推翻了先前的所有想法,
開始發憤讀書,努力考取功名。

《山之高》就寫於沈佺進京趕考之時。

山之高,月出小。
月之小,何皎皎。
我有所思在遠道,
一日不見兮,我心悄悄。

採苦採苦,于山之南。
忡忡憂心,其何以堪。

汝心金石堅,我操冰霜潔。
擬結百歲盟,忽成一朝別。
朝雲暮雨心去來,千里相思共明月。
它是玉娘說不完的想念,
也是兩個相愛的人的矢志不移。

山、月、皎、悄,
綿綿情思,扣人心扉。
元代著名學者虞集說:
(此詩)有三百篇之風,
雖《卷耳》《蟲草》不能過也!


大概也是因爲這樣的情深意切,
沈佺竟一路過關斬將,金榜題名。
最後,高中榜眼。

而這,正是老天最可恨之處。
將要苦盡甘來,有情人終成眷屬之際,
反手一個更大地絕望。
因爲上京趕考時,犯了傷寒,
還未到家,便已一病不起。
去世時,還不到22歲。

山之高,月出小。
月之小,何皎皎。
我有所思在遠道。
玉娘最終還是沒有等回她的沈郎,
在即將相逢之時,
在即將相守之際。

中路憐長別,無因復見聞。
願將今日意,化作陽臺雲。
仙郎久未歸,一歸笑春風。
中途成永絕,翠袖染啼紅。
悵恨生死別,夢魂還再逢。
寶鏡照秋水,照此一寸衷。
素情無所著,怨逐雙飛鴻。

——張玉娘《哭沈生》

沈郎一去成永別,
相逢只能在夢中。
自此後,玉娘終日鬱鬱寡歡。
離別的痛,相思的愁,懷念的苦,
交織在一起,心如滾火,情似烹油。


再五年後的一個元宵節,花市燈如晝,
父母勸她出去散心,她不願,
就一個人守在家。
燈影幢幢裏,恍見沈郎歸來,
還是記憶裏的翩翩少年,
溫文爾雅,爛笑如花。
她想抓住他,想告訴他,她很想他,
可當她靠近時,沈郎突然不見了。
玉娘失魂落魄:阿郎是不要我了嗎?
此後更是渾渾噩噩。
不過半月時間,也離開塵世,
年27歲。

家人終於同意兩人同穴共葬,
便是浙江松陽有名的“鸚鵡冢”。


詞學大家唐圭璋曾寫道:
“我覺得她短促的身世,
比李易安、朱淑真更爲悲慘。
李易安是悼念伉儷,
朱淑真是哀傷所遇,
而她則是有情人不能成眷屬,
含恨千古。”

李清照中年喪夫,
卻也曾賭書潑茶,佳偶天成;
朱淑真遇人不淑,
所恨亦有所寄;
唯有張玉娘,青春年華,
與所愛之人歷經坎坷,
又在最深的喜悅裏
面對最大的絕望,
人生至悲,莫過於此。

因爲這份深情,

玉孃的同鄉,明朝的王昭,

爲玉娘作了傳。

從此,玉娘與沈佺的故事才廣爲所知。

玉孃的才華和作品,亦爲人所知,

漸漸有了“宋代四大才女之一“之名。



想起曾看過的一個紀實節目。
採訪的對象是一個
穿着打扮、言談舉止都非常得體的女性。
節目問她,可以去家裏看看嗎?
她打趣道:
“電視裏不是經常播有很多垃圾的房間嗎?
那些和我比起來,都太整潔了。
你們真的要去嗎?不害怕嗎?”

開始,所有人都以爲她在開玩笑。
結果,到她家一看,全部驚呆了,
竟真的垃圾堆成了山。

“爲什麼不打掃呢?”
“很麻煩啊,不想做。”


然而,她的房間裏卻有一張照片,
周圍,放着一束鮮花。
記者問她,她說,
照片裏的人,是她曾經的男朋友。
後來男友去世,至今已過7年。
“我忘不掉他,
所以照片一直襬在這裏。
我們,本來是要一同老去的。”


本來是要一同老去的。
這世間,總是這樣,
充滿了各種各樣的遺憾。

有人,一別成永遠,
天上人間不相見;
有人,所愛隔山海,
只道當時已惘然。

說好明天再見,醒來卻天各一方。
說好一輩子,走着就散了。


《東邪西毒》裏,張國榮飾演的歐陽鋒
因誤會與摯愛分開,至死都沒有見面。
後來才知道兩個人都在後悔:
在最美好的時間,
最喜歡的人不在身邊。

相愛那麼難,
這輩子,能愛就愛吧,千萬別空思念!

趁我們還活着,
把該做的事情做好,
把身邊的感情抓牢。

畢竟,下輩子,都不會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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