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頂流的虛擬女團A-SOUL塌房一事,這兩天鬧得沸沸揚揚。

倘若用一句話概括,那就是:

粉絲們砸幾千萬捧着的偶像,結果被發現就是個工資、境遇、生活水平都平平無奇的打工人。

外人以爲她們光鮮亮麗、能歌能舞,不說大富大貴、起碼生活不錯。

其實卻有人似乎還需要靠家裏打錢接濟,有人渾身上下的行頭不過百元、用着幾年前的千元手機。

A-SOUL女團成員嘉然在直播中提及:“一百多元也有好看衣服的”

這事鬧上熱搜後,網友們也好奇起粉絲們陳列出的、那些需要得到解釋的問題:

給這些偶像花的百萬千萬,到底用在了哪裏?而這些虛擬女團成員的工資與待遇,還能不能得到保障?

01

虛幻的“永不塌房”

這大約是娛樂圈目前出現過的最慘偶像塌房理由:

別人是因爲戀愛、違紀塌房,而A-SOUL是因爲成員過得太慘而塌房。

20年底,字節跳動與樂華娛樂這兩家公司合力推出了五人組合的虛擬女團A-SOUL。

女團通過動捕技術、以虛擬形象露面,而五個動畫形象背後都有一一對應的真人,這些被稱爲“中之人”。

這次“塌房”就發生在其中一位成員珈樂的中之人身上。

5月10日,A-SOUL官方突然宣佈珈樂的中之人將要離開,而“珈樂”這一虛擬偶像形象進入“休眠”狀態。

這一公告讓粉絲們猝不及防,因爲半個月前珈樂纔剛發佈新歌,怎麼說走就走、說退團就退團?

事情如果只是到這一步,粉絲們或許還只想追問離開原因,但一些網絡爆料直接點燃了怒火——

有網友爆料,一場生日會能收入百萬元打賞的A-SOUL成員,簽約時的底薪只有7000,在杭州這樣的大城市生活並不算高。

而直播提成的流水僅有1%,除去平臺抽成,粉絲們打賞30萬,這些中之人到手的只有1500。

這些數字讓粉絲們直接炸毛,集體質問官方。

A-SOUL官方於5月11號進行了回應,但沒想到行文中的一些表述再度引燃粉絲們的罵戰。

回應中並未披露真實收入,但否定了目前所有網絡傳言、網傳的工資是虛假的。

關於工資待遇的形容只有一句——“無法比擬當紅真人藝人,但五險一金和社保肯定是交的”。

這句描述再一次讓粉絲們破大防,“我們問你收入多少,你告訴我會交五險一金這種勞動法常識?”

高贊3萬的評論直接出演嘲諷回應中的措辭↓↓↓

營業收入與成員收入的疑似不匹配,是A-SOUL粉絲最大的質疑點。

據此前樂華娛樂發佈的招股書顯示,在A-SOUL助力之下,與虛擬藝人有關的泛娛樂收入由2020年的2108萬元增加至2021年的3787萬元。

但層層利益分配與抽成下來,爲ASOUL提供了最大魅力加成的成員,表現出的生活質量卻與這個團隊給外界欣欣向榮的認知不符。

珈樂“休眠”的公告發出後,疑似珈樂中之人的網易雲賬號被曝光。

通過賬號內容與A-SOUL直播安排的對照,目前粉絲們認爲這就是珈樂本人。

譬如賬號中記錄的給成員嘉然買手握、工作的日期都能對上。

也正是這個賬號,被粉絲們認爲揭開了虛擬偶像中之人的辛酸一角。

賬號中記錄了一個因工作疲倦、身體傷痛而情緒低沉的年輕人。

自述直播時被動捕服劃傷了半條腿長的口子,到洗手間才發現流血。

家人問她是否需要家裏打錢接濟,親友心疼她按摩調整完還要繼續跳舞、傷痛加重。

團內粉絲數最多、人氣最高的成員嘉然,不止一次在直播中提及“沒有錢”“一百塊也有好看衣服的”。

她在直播間叮囑粉絲們好好喫飯的同時,卻被發現凌晨四點回復私信、說中午喫了盒飯。

與之相對應的,是A-SOUL成員貝拉曾成爲B站唯二的“萬艦”成就主播、珈樂生日會的直播營收在200萬左右這些光鮮的數據。

和真人偶像相比,A-SOUL最大的不同便是她們並沒有親身站上舞臺,而更像是幕後工作者的存在。

粉絲們愛上的,是一個虛擬與現實混雜的複合體。

既包括這層歸屬於公司的二次元虛擬形象,也包括這些女孩在直播中分享過的所有故事、展現出的所有真實性格。

目前來看,儘管A-SOUL在臺前的這些虛擬形象已經得到了認可與關注,收穫喜愛。

但真人女孩在幕後付出的努力,似乎沒有得到相匹配的重視。

幕後工作人員不受重視,爲作品付出的勞動與回報不匹配。

這其實原本就是國內娛樂業常見的老問題,配音演員就是人們熟知的一類幕後工種。

但當它再度發生在虛擬偶像這一新興、幕後人員與觀衆建立了更深厚情感連接的行當時,老問題之上又出了新毛病。

02

看似光鮮亮麗

實則困頓辛勞

此次A-SOUL面臨的爭議大範圍出圈,讓很多不瞭解虛擬偶像的網友也頗爲震驚的一大原因是:

相比於傳統的真人主播,虛擬偶像、虛擬主播似乎是更進階、很風光的存在。

它們往往被認爲是富有技術力的產物,象徵着建立虛擬世界的趨勢,時不時與“元宇宙”之類的新興概念相對比。

真人主播打開攝像頭就行,而虛擬主播還需要設計外形、技術支持才能開播。

像A-SOUL女團主打的,便是實時3D動捕直播,依賴於unity引擎與全身的動作捕捉技術。

人們難免下意識地認爲,虛擬偶像、虛擬主播投入更高;再加上過往對偶像或主播行當的印象,會想象中之人們應該過得不錯。

但其實,這一印象本就是錯誤的。

目前,國內虛擬主播的門檻已經很低。

A-SOUL女團的3D形象實時直播成本不低,但Live 2d的虛擬直播門檻已經到了幾乎人人可以邁入的地步。

甚至已經成爲了一批普通人試圖賺錢、改善生活的的途徑。

B站上公開的live 2d模型,價格從幾百到上萬不等,而不少平臺都有免費的面部捕捉技術可供利用。

也就是說,普通人在有電腦的前提下,最低花幾百元就可以開啓虛擬主播之路。

去年因病去世、受到全網關注的B站UP主墨茶,其實在賬號中就是虛擬主播的身份。

他的過往動態顯示,是另一些主播爲他提供了技術支持,出於好意希望他能從中賺到一些錢、改善生活。

國外虛擬主播@Mysta Rias也曾在直播中提及。

他在單親家庭長大,自己與母親一度需要依靠接濟窮人、發放食品的食物銀行生活,同時自己因不想增加母親負擔、不得已從大學預科退學。

一次直播母親說會來看,他半開玩笑半心酸地介紹說“現在頁面上的這些super chat(一種打賞形式)都是錢哦,我在掙錢”。

國內虛擬主播界的現狀,其實與真人主播們的現狀也差不離。

那些簽約機構的虛擬主播會得到更多的技術支持,也更可能獲得更多曝光,但收入需要與公司分成,就像真人主播籤公會。

如今A-SOUL面臨的就是這一問題:

大公司提供了獨一無二的技術支持、資源支持,但中之人們爲經營賬號付出的心血得到的回報有限。

而不簽約的個人主播,收入雖然都是自己的,但技術與資源上總會差一截。

有賺得多的主播,但更多都只是初試水的普通人。

一位2.5萬粉的虛擬主播@艾諾絲,因爲覺得不可能會有人給自己打賞大額禮物,把一項禮物的特效時間隨手設置成了最長時間。

結果突然被大額打賞後,特效直接淹沒了直播間讓他不知所措。

隨後開心地說,“我可以交房租了,因爲我這的房租挺貴的,一千多快兩千了”。

視頻簡介裏有他自身的情況介紹,曾當過兩年酒店前臺,家中負債30萬、無路可走的父母只能向他開口借錢。

並表示,如果虛擬主播幹不下去,5月份還是會去找其他工作。

在無數人眼裏,虛擬偶像與虛擬主播或許是潮流、風光的代表。

因爲它迎合了數據時代的趨勢,面向的受衆又是年輕一代。

但事實就是,隨着技術的進步、門檻的降低,它正在成爲一門越發常見的普通工作。

擁有其他行業同樣存在的收入差距,其間有踩在風口的弄潮兒,也有無數只賺到餬口錢的打工人。

身爲新產業,國內整個虛擬主播還有着大量不夠規範的準則,欠缺着各式監督與保障。

作爲一門爲人們提供情緒關懷的行業,它對身處其中的人卻最爲殘酷。

03

是人,不是工具

或許從一開始,中國的虛擬偶像行業就站在了錯誤的風口上。

A-SOUL式的虛擬偶像被推出、大批虛擬主播的出現,其實都發生在2021年前後。

不用說各位或許也都能回憶起,那是娛樂圈的集體塌房元年。

偶像明星們的花式塌房讓粉絲們心死,也讓各大公司陷入冷靜。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虛擬偶像——這玩意兒好像不錯,不會談戀愛塌房。

A-SOUL出道視頻中把“永不塌房”視爲亮點

如樂華娛樂CEO杜華在中國企業領袖年會上談及虛擬偶像女團時的發言:

“這樣就沒有人抱怨了,因爲我們這個女團永不塌房的,永不談戀愛的,永遠愛杜媽的。”

A-SOUL出道的立牌上也寫着,永不戀愛、保持身材、支持杜媽、準時打卡、按時營業。

這些標籤,兩年前看是虛擬偶像的優勢。

但如今重新審視,會發現它們本質要求的是一個完美打工人,而不是一個有血有肉、會笑會疼的真人。

站在行業角度,這一切是合理的。

國內虛擬偶像誕生的緣由之一,就是與真人偶像做出區分。

真人身上那些談戀愛、容貌身材走形、消極怠工、會發脾氣、依仗粉絲號召力大的問題,虛擬偶像最好都別有。

理論上可行,但人們卻忘了,在現有技術下被塞進虛擬偶像外殼中的,依舊是一個個鮮活的人。

這依舊是讓真人去扮演一個完美無瑕、不知疲倦的偶像,只不過是以蜷縮幕後的形式、處於更弱勢的地位。

同時受限於經驗有限與認知差異,目前國內虛擬偶像、虛擬主播工業的重點,清一色地被放在了技術上。

各大工作室都致力於鑽研技術表現,如何讓人物更真實、動作更自然、光影更有美感。

這是很正常的產業思維,因爲對公司而言,重點不在於是否擁有一個巨頭偶像、擁有一個幸運的“楊超越”。

重點在於,自己是否擁有複製千萬個“楊超越”、佔領市場的技術。

但這一思維卻或多或少地忽略了,哪怕是虛擬偶像,引發人們觸動的依舊是其背後一顆真實的心。

A-SOUL最早在B站出道時並不受被看好,B站網友本並不青睞“大廠出身”的A-SOUL。

事情的轉折點,發生在成員嘉然的一次直播痛哭上。

她讀到了一封粉絲的信,其中敘述了在工廠打工、疲倦、沉重、似乎日復一日的生活。

嘉然爲此動容抽泣,然而虛擬偶像的模型中甚至沒有流暢的哭泣表情,她哭時、虛擬偶像的表情仍像是在笑。

於是她轉過了身,邊讀邊哭。

很多人爲這份共情而觸動,選擇成爲嘉然的粉絲。

虛擬偶像,本質就是一門向人售賣感情、同時也完全依靠人的情緒才得以支撐的生意。

不論它的技術進步到何種地步,中之人身上體現出的品質與魅力纔是一切的核心。

以日本公認在虛擬偶像領域相對成功的NIJISANJI,俗稱彩虹社爲例。

彩虹社對旗下成員提供的運營與技術支持非常有限,甚至經常被粉絲嘲笑“生了不養”。

大多數偶像直播時都只是2D畫面,比不上國內如A-SOUL的引擎。

但卻能有體系地,推出一代代虛擬男團女團。

其中男團Luxiem的成員Vox在B站首次開播時,打賞收入破百萬。

彩虹社不擅長技術與運營,但卻公認地擅長選人、打造人設。

給不同的成員賦予不同職業設定,再將性格各異的成員組成團體。

調皮、穩重、呆萌、聰明、成熟、性感……將這些特質排列組合,再依據成員的個人特色進行搭配。

虛擬偶像打造的重心,完全被放在了背後真人的選擇上,且放任主播們表露出個性乃至怪癖。

與這套相對成熟的虛擬偶像工業對比,國內還停留在“讓虛擬偶像成爲完美假人”的階段。

via @日劇《海女》

在爭議引發後,A-SOUL曾進行過一次回應性質的集體直播。

憤怒的粉絲們在彈幕中刷滿了,“不去鳥巢了,我們回家”,想勸這些女孩別再相信“去鳥巢開演唱會”的遠大夢想。

成員貝拉則情緒有些崩潰地回覆:

“我去哪呢?南方北方,東方西方?回家?我家呢?我沒有家可以回了!”

A-SOUL對行業而言或許只是一次虛擬女團的嘗試,但對身處其中的五個女孩而言,那是切實發生過、短暫追逐過的夢。

許多國內行業目前都只是拿虛擬偶像當做“元宇宙”的試水石子。

朝着奔流的時代河水中扔了塊石頭,試探這適不適合建造商業藍圖,沒意識到人才是根本、或許也並不在乎。

因爲虛擬偶像這個小市場賺到的幾百、幾千萬,相比於文娛大類產業其實不值一提。

不論從利益而言,還是人性而言,都是一門最不該把人的心血工具化、把人工具化的生意。

只是目前,這一點還遠沒有被認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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