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2月10日下午,重慶市的天空陰雲密佈。

中共代表團駐地,周恩來鐵青着臉對身邊人說:“記住鄭蘊俠這個名字,這筆賬總有一天要跟他算。”

周恩來爲什麼要生這麼大的氣,鄭蘊俠是誰?

鄭蘊俠,江西省臨川人,1907年生,他出生知識分子家庭,從小受到良好教育,崇拜岳飛、文天祥,立志報國。

面對軍閥割據的戰亂頻仍的亂象,上海法學院法律系畢業的鄭蘊俠,毅然投筆從戎,考進中國的西點軍校——黃埔軍校,成爲軍校四期生。

這一年,他才19歲。

北伐戰爭打響後,鄭蘊俠唱着北伐軍歌,參加了浩浩蕩蕩的北伐隊伍,在何應欽的第一軍軍法處擔任上尉軍法官。

北伐戰場是成就戰將的舞臺,鄭蘊俠作爲一個文官(軍法官)註定要默默無聞。

這時候的他,空懷報國之志,沒有人把他當回事。

不過是金子總會發光的,鄭蘊俠很快就時來運轉。

憑着上海法學院和黃埔軍校這兩張金字招牌,他很快脫穎而出,受到了國民黨陳立夫、陳果夫兄弟組織的CC派系的青睞,成爲國民黨特務隊伍中的一員。

抗日戰爭爆發後,鄭蘊俠像無數愛國青年那樣熱血沸騰,在日記中寫下了改寫的岳飛《滿江紅》詩句:駕長車踏破富士山缺。壯志飢餐倭奴肉,笑談渴飲東洋血。

1938年3月,臺兒莊大戰打響,已經是國民黨少將專員的鄭蘊俠,自告奮勇率領一支政工隊奔赴前線,參加了戰火紛飛的滕縣守城戰,堅持等到援軍趕來。

然而鄭蘊俠畢竟是國民黨黨員,是要效忠蔣介石的。在抗戰勝利後,鄭蘊俠就把延安視爲洪水猛獸,積極充當蔣氏的馬前卒,鎮壓革命人士,不遺餘力地打壓延安進步勢力。

1946年,重慶召開的政治協商會議期間,鄭蘊俠這個無名小卒,因爲在"較場口血案"中的“搶眼”表現,而激怒了周恩來。

1946年冬天,在馬歇爾的調停下,國民黨邀請中共和民主黨派人士到重慶參加政治協商會議,就政府改組問題、軍隊問題、國民大會問題、憲法草案問題以及施政綱領問題進行協商。

在中共的艱苦努力和民主黨派的支持下,會議取得圓滿成功,各方就相關問題達成初步協議,

爲了慶祝會議取得成功,中共和民主黨派決定在較場口舉行集會。

對於進步勢力的舉措,蔣介石氣急敗壞,決定派特務去搗亂,來一個下馬威。

1946年,2月10日早上,當參加大會的民主黨派人士興高采烈進入會場時,鄭蘊俠帶領的中統特務出現了,他們以會場沒有懸掛孫中山畫像和國民黨黨旗爲由,發起挑釁。

鄭蘊俠惡狠狠地說:“給我朝死裏打,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在鄭蘊俠的組織、指揮下,民主黨派人士李公樸、施復亮被打得遍體鱗傷,郭沫若、陶行知、章乃器、馬寅初等進步人士以及新聞記者等60餘人也遭到不同程度的毆打。

這,就是震驚中外的“較場口血案”。

正當特務行兇的時候,周恩來和馮玉祥等人聞訊趕到了,大聲呵斥歹徒。

鄭蘊俠這才如喪家之犬,帶着自己的打手狼狽逃竄。

周恩來指着爲首者的背影問:“此人是誰?”

馮玉祥答道:“他叫鄭蘊俠,蔣介石的干將,中統少將,半個多月前滄白堂的事也是他乾的。”

馮玉祥說的滄白堂事件,是1月16日,中共和民主黨派人士在滄白堂舉行記者會的時候,遭到國民黨特務搗亂。

“哦,鄭蘊俠...”出離憤怒的周恩來口中重複着,大腦中從此記下了這個名字。

周恩來之所以對他印象如此深刻,還因爲他剛到重慶的時候,收到過中統寄去的恐嚇信,裏面裝了一顆子彈,據臥底講,也是此人乾的。

如此囂張,周恩來能不記住他嗎?

1949年11月,算賬的時刻來了。

當時新中國已經成立,國民黨大勢已去,全國大多數地區已經解放,西南一隅的國民黨軍隊負隅頑抗,重慶、成都解放在即。

1949年11月,解放軍向重慶發起進攻前夕,前線總指揮劉伯承、鄧小平接到了周恩來從北京打來的電話:“解放重慶時,不要放走了一個叫國民黨中統特務鄭蘊俠,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請周總理放心,我們一定要抓住他!”鄧小平語氣堅決地

然而,重慶和成都先後被解放,卻不見鄭蘊俠的蹤影。直到全國都被解放後,也沒有他的消息。

鄭蘊俠哪裏去了?

他已經化名“劉正剛”,來到了貴州一個供銷社當會計。

原來,1949年11月,重慶戰役打響,解放軍炮火鋪天蓋地,重慶的兩座機場被炸得一塌糊塗,鄭蘊俠逃往臺灣的夢破碎了。

鄭蘊俠沒有死心,他打算趕到成都,乘坐航班到臺灣去。然而鄭蘊俠還沒有趕到成都時,那裏已經插上紅旗。

即使這樣,鄭蘊俠也去自首,因爲他也知道自己作惡多端,共產黨人不會放過自己。

這時候的鄭蘊俠只剩下一條路,就輾轉渡過川黔交界的赤水河,再經過貴州、雲南然後到金三角,去找在那裏苟延殘喘的國民黨第八軍軍長李彌。

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解放軍勢如破竹,進軍速度太快了。

成都解放之前,雲南和貴州先後解放,不久之後解放軍開始清剿國民黨殘餘。

1950年3月,西南公安師組建,專門維護邊境穩定,打擊國民黨殘餘分子。

其實鄭蘊俠是有機會跑掉的,當時他坐的是吉普車,速度很快,但是他身邊有個地下黨,名叫李增榮,在暗地裏監視他。

本來李增榮是要殺掉鄭蘊俠的,但是對方身邊衛士太多,李增榮沒有機會下手,就趁人不備把沙子弄到了發動機裏,讓吉普車拋錨。

這一來鄭蘊俠只能步行,逃跑速度大大減緩。

雖然李增榮沒有殺掉鄭蘊俠,卻掌握了他潛逃的信息,讓有關部門加大了對他的圍追堵截力度。

不過鄭蘊俠畢竟是軍統干將,老奸巨猾,反偵察經驗豐富,野外生存能力極強,還是讓他逃脫,到了貴州。

前往貴州的路上,鄭蘊俠也多次遇險。先是遇到了一個姓王的老鄉,在他家躲避。然而這個老鄉已經打算將他出賣,賺取獎金。

不過鄭蘊俠非常狡猾,聽到了老鄉夫妻關於告密的談話。因此他假裝喝醉,呼呼大睡,在半夜時分悄悄起牀,逃離險境。

逃跑之後,他趕緊將隨身攜帶的手槍扔掉,他明白大勢已去,手槍不但不能自衛,反而會給自己帶來麻煩。

不久,他因爲身上裝的銀元太多被抓,因爲身上沒有了手槍,他的身份沒有暴露。

最後,鄭蘊俠只是被當做經濟犯罪分子關進學習班。

當時他報的是假名何安平,企圖矇混過關。

然而他在學習班學習時被拍了照片,刊登到了報紙上,被我軍一個偵查員認出。“幸虧”他警惕異常,聽到風聲,在偵查員來到之前潛逃。

潛逃之後,他買了一副挑子,裏面裝滿百貨,搖身一變成爲一個貨郎,跟着幾個四川貨郎,踏上了去貴州的路。

在路上他又遇到土匪打劫,幾個四川同行被洗劫之後砍掉腦袋。

但是鄭蘊俠臨危不懼,憑着他多年跟土匪打交道的經驗,從容應對,說起了一套一套的江湖黑話,讓土匪頭以爲是自己人,繞了他一命,但是將他洗劫一空。

幸虧他機警,將幾個金戒指藏到了衣服夾層裏,隔一陣子變賣一個,做到了一路衣食無憂。他還用賣戒指的錢,批發了一些日用品,一邊走一邊做小買賣賺錢,還掩護了自己。

接下來鄭蘊俠在一家旅社遇到了一個貴人,此人是倒賣藥材的,但是也會刻公章,身上帶有不少介紹信。那些介紹信,有鎮上的,也有軍管會的,都是他買來的。由於鄭蘊俠對這個藥材商非常友好,對方撕給他幾張空白介紹信,蓋上了假公章。

從此,鄭蘊俠搖身一變,成爲“劉正剛”。到此,他總算有了一個“身份證”,一路暢通無阻到了貴州。

即便如此,鄭蘊俠的日子也不好過。鄭蘊俠在貴州人地兩生,很容易暴露,他找不到機會出去,也無法在當地落腳,只能向回走,又返回重慶,到了涪陵。

憑着自己的那張介紹信,鄭蘊俠以“劉正剛”的身份,在當地找到了工作,還洗白了身份,辦理了戶口。

可是好景不長,不久抗美援朝爆發,政府加大了清查國民黨殘餘的力度,鄭蘊俠做賊心虛,不得不再次來到貴州。

1950年底,鄭蘊俠在貴州省務川縣濯水鎮,當起貨郎。這裏地處川黔兩省交界處,是個兩不管的地方,比起重慶安全了很多。

在這裏,鄭蘊俠賺了不少錢。但是他爲了安全,處處低調,總是穿着補丁衣服,喫得粗茶淡飯。他的低調果然受益匪淺,土改的時候被定爲貧農。

當然光是窮也不行,他在開會鬥地主的時候表現積極,一腳把地主揣到臺下,弄了個半死。

訴苦的時候,從來沒有喫過苦的他,在臺上一把鼻涕一把淚,讓臺下的人唏噓不已。

他還帶頭喊口號:“打倒蔣該死,擁護毛主席!偉大領袖毛主席萬歲,萬萬歲!”

正是他的出色表現,贏得了當地村民信任,給他劃了一個好成分。鄭蘊俠並沒有高枕無憂,他覺得像自己這樣相貌堂堂的人卻是單身,很容易被人懷疑,只有結婚成家才更加安全。

曾經滄海難爲水,當年在中統的時候,遇到的都是美若天仙的女子,如今到了偏僻小鎮,目不識丁的村姑不入自然他的法眼。他也明白如今自己混慘了,今非昔比,將就一點算了,保命纔是硬道理。

經過反覆挑選,他娶了一個叫邵春蘭的女子。此女是山東人,長相一般,但是身材苗條,也認得幾個字,還算湊合。

1956年,全國開始搞公私合營,私有制改造,由於鄭蘊俠是生意人,走南闖北,閱歷豐富,在面朝黃土背朝天,在沒有出過遠門的村民中鶴立雞羣。

上級十分欣賞他,讓他到縣裏學習。

學成回來後,領導安排鄭蘊俠在濯水的合作食堂當了一名會計。

其實鄭蘊俠根本不用學什麼新東西,他滿腹經綸,比那些老師都博學。不過他也要裝着什麼都不會,經常問些老師數學方面的小兒科問題。

不管怎麼說,當了會計,讓他非常滿意。

本來鄭蘊俠就沒有幹過農活,正爲這事發愁,如今當了會計之後,就不用勞動了,正合他意。

鄭蘊俠也非常珍惜這個工作機會,跟領導和羣衆搞好關係,以保住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因爲表現好,鄭蘊俠又被調到當地的公私合營商店上班。

照這樣發展下去,鄭蘊俠就逃過懲罰了。

然而狐狸再狡猾,也有大意的時候。

1957年肅反開始,鄭蘊俠之前一直說自己是半文盲,不識幾個字。

但是他說話文縐縐,怎麼也粗獷不起來,而且一不小心,成語就往外冒。

有一次,他在討論會上又冒出一個成語:“毛主席的恩情比山高比海深,我們貧農沒齒不忘。”

剛好領導來到會場,聽到這個成語後,心中起了猜疑。

那時候,文盲遍地都是,有文化的鳳毛麟角,可這個“周正剛”出口成章,字也寫得好,絕對有來頭。

領導不敢怠慢,立即向上彙報。

1957年5月20日早上,鄭蘊俠剛剛起牀,來自重慶幾名荷槍實彈的公安幹警出現在他面前。

鄭蘊俠似乎早就預料到有這一天,他束手就擒。

1958年12月,鄭蘊俠被判處死刑,他沒有上訴,覺得自己是罪有應得,是新中國翻天覆地的變化,讓他悔過。

也許是因爲認罪態度好的緣故,這個被周總理點名捉拿的要犯最終被改判十五年有期徒刑。

聽到判決,他當場表示自己要重新做人,好好改造。

1975年,鄭蘊俠恢復自由。1981年,鄭蘊俠還成爲務川縣政協委員,接到任命後的他感慨萬千:將一個惡貫滿盈的中統特務,變成新人,再變成政府的座上賓,也只有胸懷開闊的共產黨人能做到啊。

這時候的鄭蘊俠已經74歲,但是他暗暗發誓,要發揮餘熱,爲國家做點事。

1980年,機會來了,陽翰笙拍攝《草莽英雄》,邀請張國立主演,鄭蘊俠得知消息後自告奮勇要出演劇中的土匪。

鄭蘊俠雖然沒當過土匪,但是當年在四川的時候,他跟不少土匪打過交道,熟悉他們的脾氣和生活習慣,甚至言談舉止。

因此,鄭蘊俠將劇中的土匪演得惟妙惟肖,受到觀衆好評。

連張國立都被他的演技折服,曾經背地裏向他請教,怎樣能將舊中國的歷史人物刻畫得活靈活現。

鄭蘊俠毫不掩飾,將自己的不堪的過去說給張國立聽。

2009年7月,鄭蘊俠與世長辭,享年102歲,結束了他罪惡而傳奇的一生。

臨終前,他告訴自己的養子:

“孩子,我還有個未了的心願,就是回到重慶較場口,深深懺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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