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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孫穎瑩

來源/最話 FunTalk(ID:iFuntalker)

“小破站”13年了。

在昨晚進行的週年演講中,B站董事長兼CEO陳睿說,“13年,在中國互聯網行業是一個很長的時間。假設一個用戶在B站成立那年是18歲,今年他已經31歲了。在中國互聯網產品中,其實我們是一個老產品了。”

的確,在中國的互聯網世界裏,B站是一箇中生代公司,它比2011年誕生的快手和2016年誕生的抖音都要“老”不少,很多人沒有注意到,B站其實是微博的同年生。

就像很多中生代公司一樣,B站擁有廣泛的用戶基數,強而有力的用戶心智,成熟的公司架構,也已經探索出了多條商業化的道路,它讓無數的Z世代和股民都喊出過“此生無悔入B站”。

然而,今天的B站,同樣也有了中年之相,它面臨整個消費互聯網行業所面臨的共性問題,例如互聯網人口紅利的消失,流量變現的瓶頸,當然也有它自己的個性問題,例如在用戶基數還沒有達到第一梯隊的情況下,已然出現了收入增速滑坡,虧損加劇。

6月9日晚,B站公佈2022年第一季度財報,營收50.54億元,同比增長僅30%,創3年來最低增速記錄,而調整後淨虧損16.5億元,同比擴大85%。

與此同時,又因爲B站獨特的調性,在它與用戶、UP主、員工的這幾個關係維度中,總有比商業更復雜的因素存在。例如,在最近的裁員當中,B站離職員工拿到的禮包上印有“此生無悔入B站”的字眼,很多人因此感到了不適。

當然,還有業務上的探索。客觀而言,當下,在消費互聯網中,因技術驅動的商業化已經不多了,相反是一些成熟模式的複用,自有流量的複用。

B站也不能免俗。例如,其對標抖音短視頻的“輕視頻”業務,因爲表現低迷,被宣佈將於6月30日停運下線。神奇的是,B站內部還有一個短視頻項目Story Mode,這個項目又在剛發佈的Q1財報上,被任爲提升廣告變現效率的關鍵。

而陳睿曾經說過一句話——B站和短視頻產品的使用差別,就像喫麪條和喫薯片的差別,一個是正餐,一個是零食。

緊接着,B站又被爆推出了付費視頻,這個付費對象並非針對番劇、電影、紀錄片這樣的OGV(專業內容),而是針對UP主發佈的自制內容,也就是B站立足之根的PUGV內容。

這個動作幾乎是多方不討好,先是被用戶抨擊,被認爲與大會員訂閱服務相矛盾;UP主一側也並未享受付費的紅利,反而#B站付費視頻使UP主掉粉過萬#的詞條,在6月24日高居熱搜榜第四位;更重要的是,此舉也被認爲存在法律層面的潛藏風險。

這其實不能完全算是B站自己的問題,一個殘酷的現實需要大家面對,摩爾定律的實踐已經超過了消費互聯網的邊界,進入了下一個試驗場。不久前,《晚點》的一篇文章中,將當下互聯網公司所處的狀態,稱爲戰時狀態,這篇文章將快手的創始人程一笑稱爲——戰時CEO。

一個有意思的現象是,在中國的中生代互聯網公司當中,絕大多數創始人都還在覈心的管理崗位當中,要麼是董事長要麼是CEO。可能快手算是個異類,一度程一笑並未擔任這兩個核心職位。不過他一直沒有遠離公司管理,更於最近接任了快手CEO一職。

相比起來,B站不太可能重現快手的故事了,因爲儘管“小破站”的創始人徐逸仍在公司任職,但他已經很久不參與到公司核心管理當中。B站的故事版本更接近於金山的故事,求伯君求得雷軍,便將公司的控股權和管理權統統讓出去了,徐逸也是這麼做的。

徐逸現年33歲,很多人覺得他是一個超低齡的閒雲野鶴,但也許這低估了他。在B站的故事當中,有關徐逸的部分,既不缺乏創業的勇氣,也不缺乏對社會資源的整合能力,當然,更不缺乏急流勇退的魄力。

如果說以上這些要素,曾經兌現過一家明星互聯網公司的雛形,那麼今天它們也兌現了另外的東西,例如作爲戰時CEO的焦灼和壓力,徐逸免除了。

01

當下,徐逸的存在感是很低的。

對外,他基本已經淡出輿論報道。你能搜到最近的公開報道,是去年8月,徐逸穿着T恤、短褲、涼鞋回鄉了。在西裝革履的當地領導的陪同隊伍中,徐逸青澀的就像個剛畢業的大學生。

對內,他也很少活躍在公司。一位B站員工告訴我們,只有在公司大型活動,像年會的時候,會見到徐逸,且並不清楚他在內部負責什麼樣的角色,對他的感知很低。

但這位“感知度很低”的同學,其實是B站的創始人。

徐逸出生在1989年,2004年正讀高中的徐逸正式入了動畫的坑,成爲了一名二次元的狂熱愛好者,上了大學之後這種狂熱只增不減。

當時日本彈幕網站Niconico(N站)在國內二次元圈子深受追捧,國內首個彈幕網站AcFun(A站)也應運而生,成爲二次元圈子的聚集地。徐逸也不例外,他不僅是A站的資深會員,還因爲過於活躍,混跡在5個200人的二次元QQ羣裏。

在二次元圈子裏,徐逸多少有點精神領袖的味道。

2009年,因爲A站的體驗不好,當時還是程序員的徐逸,聯繫了同在QQ羣中的幾名成員,兼職創辦了MikuFans彈幕網,這些QQ羣的羣友也成爲MikuFans彈幕網的初始用戶。

MikuFans的發展速度是很快的。到2010年1月徐逸正式將其更名爲Bilibili彈幕網時,他們的初始用戶已經積累到了數十萬。

而這數十萬用戶,對B站是極其忠誠的。根據陳睿介紹,目前在B站,2009年註冊的用戶依然有65%活躍。而在早期,一定程度上,這些人都不是用戶了,他們是B站的“創業志願者”。

就像,徐逸創業在杭州濱江租住的那棟別墅,就是用戶的父母租給他們的。這個解決了他們初期5人創業辦公兼生活起居的300平大房子,每個月租金只有4000元,而當時符合他們條件的房子,市場價都已經在1萬元以上。

在B站的創業初期,就連服務器也像是“衆籌”來的。最早的時候,成都有人提供了免費服務器,美國也有用戶贊助了服務器,一位香港用戶想在當地上B站,於是自己租了一個CDN。

更加難以想象的是,在2011年移動互聯網還非常早期、團隊也只有10個人的時候,B站就已經很前瞻地推出了移動版應用,而這個app其實也是B站的用戶志願幫着做的。

當然後來隨着B站創業程度的推進,這羣志願者用戶中的很多人,也逐漸被招聘進到了B站的體系之中。

在商業圈裏,這種用戶自發幫着一起創業的故事,幾乎很難再看到。但它卻成爲了B站這家公司的底色。

也正是因爲這種圈子的獨特屬性,徐逸在創業過程中也始終注意夯實這個圈層的心智,不斷維護和改善他們的體驗感知。畢竟在徐逸的認知裏,這批早期沉澱下來的用戶,以及他們所產出的內容,就像古代生物經過漫長的演化形成的石油一樣寶貴。

比如徐逸曾一直堅持不做貼片廣告;曾堅持認爲用戶質量比流量更重要,所以設置了一個100道與動漫相關題目的巨高准入門檻,要把那些湊熱鬧的人攔在外面。

在此前的一次採訪中,他甚至將自己比作B站這個社區的免疫系統,抵禦任何可能改變社區規則的力量入侵。

爲了做好“免疫”工作,徐逸還堅決主張將公司定在上海。在他看來,當時的杭州太佛了,而當時的北京又太容易被外界干擾了節奏。

“在北京你就很容易受到圈子的影響,最近什麼火我們就幹什麼。但是你在上海,有可能就會比較簡單,大家專注幹自己的事兒就行。”

看上去,徐逸就像一個潤滑劑,在B站的商業化發展與社區原始生態的保護中,不斷尋找那個平衡點。

02

但很難想象的是,早在2013年年初,也不過創業剛剛3年多,徐逸就已經在琢磨退位的事情。

根據徐逸回憶,當時公司雖然只有數十號人,但是基本上什麼事都要自己去做,既要管技術產品迭代更新,又要採購辦公設備,還要爲了賣廣告出去跟人喝酒,更要時不時跑趟稅務局,很累,也沒什麼覺睡,搞的身體很差。

但B站不可能永遠只有數十號人。而且當時徐逸心裏還承載着一個更大的夢想,他希望B站能夠發展成像盛大那樣的公司。

就在2013年那一年,盛大的淨營收已經達到了43.45億元,歸屬股東的淨利潤爲17.01億元人民幣。背後的員工數量自然也是以千爲單位,是當時B站員工規模的數十倍。

更爲關鍵的是,從2011年底開始,優酷和土豆就因辦款問題口水仗不斷。在徐逸看來,這種競爭的殘酷程度就好像是把版權用買麪粉的錢買回來,做成麪包,再以低於麪粉的價格賣出去。

以上種種,都給這個15歲就混二次元圈子,連創業也都規避北京的24歲青年,帶來了不小的壓力。

這種焦慮在B站一次改版中推向了高潮。徐逸後來回憶道,雖然他當時帶着產品技術整體的規劃,做了幾次改版相關的事兒,但效果並不如人意,用戶以及公司內部的反饋意見都很大。

於是徐逸跑去海南度假了兩週,回來後他做了一個決定,那就是退下來,因爲他覺得個人發展的精力,或者個人能力,明顯感覺到有點跟不上B站的發展效率。要是那時候不往下面退一點,“有可能B站就會受我的牽制,就會卡住。”在那次採訪中,他說。

他決定要把有些事情,交給更加專業的人,而在他當時有限的交際圈子裏,陳睿就是那個最合適的人。有段時間,徐逸開始非常頻繁地跑北京,勸說這個B站的天使投資人能夠真正加入B站來做事。

如果說第一次去談只是一個提議,那麼第二次去談的時候,徐逸就給出了他個人無償割讓5%股份給陳睿的提議。

而第三次,陳睿也提出了自己的方案。他希望參考雷軍跟求伯軍的那種股權分割形式,徐逸沒有猶豫就答應了。

這在商業圈裏,同樣也是一個很極端的案例。到現在,我們確實也只能找出雷軍和求伯君這一個案例。

兩家公司的創始人風格幾乎也很相似,因爲在當時,求伯君被稱爲“中國第一程序員”,雷軍則是公認的擅長商業運作和企業管理。而徐逸和陳睿的搭配,也是一個前者更靈魂、後者更商業的搭配。

資料顯示,在金山的發展軌跡中,求伯君共讓位了雷軍兩次。第一次是在2000年,公司股份制改組後,雷軍出任總裁,求伯君進入半隱退狀態;第二次則是在2011年,求伯君和張璇龍共同邀請雷軍出山帶領金山前進,實現了真正的退休。

在2011年真正退休時,求伯君的持股從之前的19.33%股權降至9.54%,張旋龍由8.93%降至3.05%,而雷軍取代求伯君成爲成爲單一最大股東,持股比例達到10.3%。

只是,當時求伯君已經年近50歲,而2014年的徐逸只有25歲,正值前人一半的年紀。你很難想象一個人在這樣一個年紀裏就做出這種決定,因爲這不僅意味着對利益的割捨,更是一種對權力的避讓。本質上,它需要對人性中的某些“病毒”實現免疫。

從B站2018年的招股書來看,徐逸也確實做到了“用最大的誠意拉動行業裏比你專業的人”的信念。在公司股權結構上,陳睿持股21.5%,爲第一大股東,徐逸持股13.1%,陳睿邀請進入且任COO的李旎持股則爲3.7%。

放得下,是在這個年紀的年輕人身上難得可見的魄力。

在上市前接受採訪時,面對“想成爲一個什麼樣的動漫人物”的提問,徐逸的同事認爲他的答案會是一拳超人,因爲這個角色很強。但徐逸自己卻回答道,如果按流派說,那一定得是無敵流派。

“肯定有一些超能力,起碼能飛是吧,嚮往自由的那種類型。”徐逸說。

2014年12月,獵豹移動在美國成功上市後,陳睿正式加入B站成爲合夥人並任董事長,徐逸也自然而然淡出了大衆視野。他仍然保留了B站總裁的行政職務,也還有一間頗大的辦公室,但終究隱於市了。

此後,B站正式進入了陳睿時代,李旎也在幾年後升任副董事長之職,這兩名同樣來自於獵豹的青年企業家,將更加成熟,也更世俗化的互聯網經驗帶到了“小破站”,並迅速催生了它的商業化。

03

在暢想B站會成爲下一個盛大的時候,徐逸是真心覺得B站有這種可能。那時的他還想不到,有一天盛大會衰落,而B站如日中天。這本是商業規律。在13週年的演講中,陳睿提到,也許100年後,B站也會不見了。

那時,徐逸看到的是B站探索遊戲商業化的可能性,因爲後者無論轉化率和付費率都是很高的。

事實確實如此。雖然FGO奠定了B站做遊戲的基石,但其實他們第一款測試的遊戲是一款端遊,後續的反饋包括在線時長不錯,用戶在裏面的社交行爲也很不錯。甚至用戶會在遊戲裏面對暗號表身份,就像在建立bilibili工會一樣。那種感覺就好像是,我們都是B站的,那我們可以一起玩。

後來,大家就確認了一種理念,好的遊戲也是社區的一部分。

後來FGO的表現自然不必多說。這個B站在2014年購買的第一個正式IP,不僅曾在App Store排行榜上超過《王者榮耀》,還曾提供了B站遊戲收入的80%以上,爲B站轉型和商業變現提供了巨大的想象空間。

而在遊戲之外,當時另外一條路“增值廣告”,走得也很順暢。因爲平臺對二次元用戶有強粘性,所以相關商品的ROI非常高,即便當時只是掛個小banner,就可以把銷量提個大概七八倍。

直到今天,二次元仍然是B站的底色,但它持續經歷着時間的沖刷,破圈的沖淡,以及商業化的衝擊。當然,這也是任何一個社區都必須面臨的挑戰,不管是豆瓣、知乎、小紅書,幾乎每個以單一人羣爲基點發展起來的社區,都有同樣的困擾。

所以雖然卸任了法定代表人,退出了執行董事,但仍舊掛着“總裁”title的徐逸在內部仍然有堅持的東西。在2018年接受採訪時,徐逸曾介紹過自己在內部的職責,主要負責內容、社區、圈層建設。

在2021年3月B站提交的港股說明書中他的職責也有進一步介紹——

“多年來,徐先生一直尋求創新方式以改進彈幕並添加新功能,而彈幕仍爲本公司在線平臺最重要的互動功能之一。他亦對本公司在線平臺用戶界面的持續設計改進貢獻良多。”

只是,雖然徐逸仍然堅守在社區生態建設維護的“免疫系統”中,他也聲稱在社區拓展的時候,都是因爲用戶喜歡什麼他們纔會做什麼;覺得反感有根線,只要不碰到那根線去嘗試一切就還很OK。但他看起來,似乎也曾經因此而困擾。

“我一直覺得很奇怪的是,外面人老是認爲我是一個特別銅臭味的一個人。運營社區的人,最後付出了那麼多的事兒,最後就得到這麼個評價,那肯定很難受。這不就是我做了活雷鋒,最後還被人婊。”徐逸曾經這樣表示。

一位員工告訴我們,其實他們內部很少會討論B站氛圍感稀薄的事兒,“討論多的估計是網友們了,要想實現盈利,勢必會影響一些網友的利益,就是所謂的變質的說法。”

當我問他公司有明確傳遞過急需盈利的信號時,這位員工直言,“這個不用傳達吧,誰做企業不是爲了盈利呢。”

只是對於當下的B站來說,它所同時追求的規模、盈利和社區氛圍,算不算既要、又要、還要?

有些問題在消費互聯網高速發展的時期,很容易被掩蓋,今天,當消費互聯網的紅利已經不在了,矛盾也就有可能爆發出來。

一個典型的變化是,原本已經跑通的遊戲變現業務,在2018年登頂後開始下滑。在這一年,B站遊戲的年收入曾達到29.4億元,佔當年B站總收入71%,這一年之後,遊戲業務多方面數據都開始下滑,增速也逐漸被其他業務拉開。在2020年四季度,增值服務收入甚至首次超過遊戲成爲B站第一大收入來源。

其實B站的選擇無可厚非,畢竟單一的營收來源並不利於公司營收結果的穩定,也不利於市場估值。只是其他的業務的商業化路徑,已經面臨的競爭局勢,看起來都遠不如遊戲業務輕盈。

尤其是當下,B站的商業化動作變得越發急促,它去做了曾經認爲只是“零食”的短視頻業務,甚至還嘗試了賽馬機制,讓兩個項目一起跑;降本增效的裁員動作也更明顯,近段時間以來,B站正在經歷裁員。

而短視頻賽道已經有了抖音和快手兩大巨頭,而它們對於B站的衝擊,又不僅在細分賽道上,更是對用戶時間的全面佔領。

近期,B站又開始探索付費視頻領域,針對PUGV內容。

據36kr報道,B站擁有上百萬粉絲的UP主“勾手老大爺鄧肯”推出了一套“付費視頻”,用戶可以花30元購買十集內容。從發佈付費視頻至今,該UP主已經損失了上萬粉絲,評論區裏,用戶端不滿或不解的聲音也不斷。

要知道,當初B站就連免費番劇的貼片廣告都堅持不放,如今UP主生產的視頻,用戶已經要花錢看了。這樣的商業化探索,難免會引起一些爭議,尤其是那些來自於二次元的老用戶。

在昨天的演講中,陳睿提議,讓那些B站的老用戶把彈幕打到公屏上。但終究這些人在“小破站”中的比例是越來越小了。根據陳睿的介紹,截至2022年一季度末,B站的用戶規模達到了2.94億。

徐逸是2.94億分之一,他沒有出現在昨天的公開演講中。他只是在下午1點時,轉發了一條B站13年的官宣鏈接,和很多普通用戶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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