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已踏入較爲穩定工作單位,還是正在創業嘗試中,處於轉型中的地產人對未來的發展仍保持着觀望的態度。

房地產市場下行,帶來的不僅是行業發展環境的變化和房企經營的舉步維艱,同時還意味着,行業對人才的需求和容納呈現急遽下降的態勢。

智聯招聘發佈的《2022房地產行業人才市場分析報告》顯示,2021年春節後開工第一週,房地產行業招聘職位數同比減少29%,降幅遠高於全行業的4.5%。同時,在2021年偏緊的政策環境與走低的市場需求中,房地產從業者的離職比例達到了28.8%;超57%的從業者對行業未來信心不足。

但大批量離職地產人湧入市場,轉型又談何容易。“做HR的朋友吐槽說,已經不想看地產人的簡歷了。”有受訪者表示,有朋友去的新公司也在拖欠工資,還有的則連試用期都沒過。

據上述報告數據,對於轉入新行業的阻礙,近68%的地產人表示,可能“缺乏新的行業經驗”;“新行業的知識技能不足”、“缺少人脈資源”和“沒想好進入哪一行”,佔比分別爲52.1%、46.3%和45.3%。

近日,第一財經採訪了多位已從房企離職的地產人,他們有的延續專業技能,開設計工作室或進入建築公司;有的則徹底轉變賽道,進入圖書行業、手工皮具;還有人決定用一年時間深造,以尋求更好的選擇。

不少地產人在尋求新出路時,把“穩”放在了關鍵位置上。一位當前仍在職的房企員工表示已在着手考事業編制,“沒有KPI的壓力,更不需要擔心被優化,可以解決當下八成的焦慮情緒。”

受訪人中僅有兩位進入了華爲的地產人表達了對當前工作狀態的滿意。其中一位除了地產的經歷外,還有過世界五百強的工作經歷,與消費者終端直接相關,這也是華爲看中她的原因。在這位受訪者看來,許多同行轉型的難點在於是否能接受降薪,以及自身是否準備好了跨入其他行業。

事實上,無論是已踏入較爲穩定工作單位,還是正在創業嘗試中,處於轉型中的地產人對未來的發展仍保持着觀望的態度,期待着能有更好的機會“上岸”。

“生活水平不能斷崖式下降”

李俊是今年4月份註冊的小紅書賬號。當時,他已經在跟公司談勞資的相關事宜了。

“前東家是重資產型的公司,流動性沒那麼強,資金成本很高,週轉起來也就比較難。資金鍊出了問題。”他一邊談着賠償,一邊開始謀劃出路。

設計專業出身的李俊,在地產行業摸爬滾打小二十年,涉足過住宅、高端酒店、商業綜合體等多種產品,離開前已成爲公司的設計副總,年薪在50萬以上,支撐起了他在南京的中產家庭生活。

事實上,如果不是行業下行,疊加疫情影響,經驗豐富、資歷深厚的他,原本會在地產這條專業道路上走下去,手上還有許多選擇。

“我們這種崗位,接下來就是沿着公司內部的上升通道,成爲設計總、副總裁,或者到外地做項目總,也可以跳槽到外單位,就算職級沒有上升,起碼也能是平級的調動。”可惜,當下的形勢阻斷了這條既定的路徑。

李俊起初也看過房企或者施工單位類的工作,但行業對人才需求收縮,即便身處長三角熱點二線城市,市場上的用人信息也不多。“有些外地的機會,但老婆、孩子都在這邊,輕易不想離開南京。”

像很多其他地產從業者一樣,李俊在過去收入穩定的時期,買了公司理財產品、投資了房產。“現在理財爆雷了,無法兌付,錢拿回來的可能性很渺茫。”而在樓市行情不明朗的當下,房子儘管是浮盈的狀態,但掛出去也不好賣,“對比以前要降好多才能賣得掉”。他暫時並不想出手手中的資產,而是儘快從職業上尋覓條新出路。

可要真的徹底換個賽道,李俊也不知道到底要朝着哪個方向走。“地產我幹了17年,現在一下子說在地產做不下去了,改行又能改到哪裏去?實在是想不出來。”他覺得以現在的年紀,再進入到一個陌生的領域裏去,如果沒人領路,純靠自己摸索,“都不知道怎麼做”。

所以,李俊選擇從自己熟悉的地方入手——建築空間攝影。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以攝影爲愛好的李俊將此作爲副業。這對地產行業來說,原本也是個剛需。“樣板房需要拍攝,很多乙方、設計單位也有很多項目需進行產品推廣,還有酒店開業、商戶店鋪、住宅中的景觀示範區等等。”

爲此,他特地下載了小紅書,在“夏朵空間”的賬號下發布自己拍攝過的作品。有個轉型養老地產做適老化改造的同學告訴他,很大一部分比例的客戶都是來自社交媒體。不過,他尚未從社交平臺上獲取新業務,“目前這個平臺上吸引到的好多是攝影同行,要不就是地產同行”。

當前的攝影訂單主要還是來自過去認識的客戶。但這部分需求因處於房地產行業上下游而有萎縮的趨勢。“兼職的時候接單量還可以,現在做專職了,單子反而還沒以前多,”李俊說,很多地產項目停工,售樓處、樣板房建得也少了,設計單位本身的活也少了很多,也就導致攝影的業務量減少。

如果以李俊給出的價目表來看,每單的價格在4000元-6000元,這意味着每週需要固定有2-3個訂單,才能與過去的收入水平相當。在新推廣渠道尚無成果,傳統渠道業務量減少的同時,能否達到這一水平,還是個未知數。

爲了加大轉型成功的可能性,他在獨自開展攝影業務的同時,最近還在跟朋友張羅設計工作室,做工裝家裝的設計,在專業上繼續深耕,“也能馬上上手”。

這兩條路到底哪個能成型、哪個能穩住,李俊也還在探索和彷徨中,畢竟沒準哪個社交媒體上的帖子就爆了,可以吸引來業務。不過,他對轉型成功、選對行業的標準還是很確定的:“收入不比以前低、生活品質不能斷崖式下滑”。

“不太可能再回去了”

劉文在轉行選擇上,倒沒有太多糾結。

研究生一畢業,劉文就踏入了地產行業,從甲方到諮詢公司再回到房企,從TOP10跨入TOP4,從策劃崗轉向前期,至今已有7年之久。

身處西南地區一核心城市,在某TOP10房企市場客研部門任職的她,在2021年6月份對行業政策和市場未來做研判的時候,對行業的走勢就已經有所預感。

“那個時候其實恒大已經爆雷了,我們內部也感覺到公司存在一定的問題,比如不會再獲取新地塊,”劉文回憶道,“我們當時的部門,是按照繼續擴張的規劃進行人員配置的規模,如果說公司不再獲取新的地塊,勢必會有進行裁員。”

當時其他部門也已經陸續裁員。劉文在跟同事們討論未來前景的時候,大家都說要降低預期,明年可能找一個月薪8000左右、稍微穩定一點、公司規模大一點的工作,已經算是很好的出路了。

2021年底,領導慢慢地向劉文透露了公司在運營層面的難題,提醒她早做準備。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她開始投簡歷。起初也是優先投向地產。

很快,她逐漸切身體會到行業下行帶來的影響。“以往跳槽的時候,主要也是投地產公司,簡歷投出去之後,基本上一週之內我就會收到人力的電話。不管之後的面試情況怎麼樣,基本上我投了就會有反饋。”劉文說,“但這次不一樣,大部分公司基本上沒有反饋,大多隻是‘已查看’,找工作的形勢很嚴峻。”

好在之前已經有了心理預期,劉文沒有把自己侷限在地產行業中,2月份時候,她就已經在觀望其他的工作,將相對穩定的事業單位、國企的機會放在了更重要的位置。當然,穩定性往往意味着工資也低一點,“這兩年大環境就是這個樣子,所以先就業。”

很快,劉文拿到了一家圖書公司的面試機會,併成功拿到了offer。而過去在房企的經驗,不僅沒有阻礙她的轉型,反而成了她被看中的重要因素。

在房企時,劉文的崗位涉及到方方面面:從地塊踏勘到市場調研、競品的摸排以及項目的整體定位,一直到項目前期定位完成,再將項目移交給其他部門。對於分期開發的地塊,其間可能涉及地塊調整和營銷培訓,劉文在營銷中期也會介入其中,並涉足後期的客戶關係、業主反饋等流程。

這種帶有一定普適性的項目管控經驗和全週期思維模式,讓劉文成爲這支新的項目團隊中需要的人才。

“我現在其實相當於一個圖書項目的負責人,手下還有4名下屬。”劉文介紹,從前期的組建主編團隊、作者團隊,到中期的編寫,後期配插圖,交給出版社下印,再到後期營銷思路的構建,她對整個圖書項目的運行進行全週期管理。

儘管工作思路上有諸多相似性,但畢竟進入了一個全新的行業,劉文的工作狀態也與此前的焦頭爛額完全不一樣了。“現在5:30就下班了,以前在房企晚上8、9點下班是常有的事。”劉文說,過去即便是週末、休假也隨時可能被艾特,時刻離不開手機,而現在則有更多的時間休息和陪伴孩子,不用擔心會被打擾,“工作和生活可以割裂開”。

工作生活節奏的放慢,讓劉文忍不住懷念過去在地產行業的時光。除了高薪之外,她對過去的工作氛圍和環境多了分留戀。這個行業可以讓一個毫無經驗、專業完全不相關的年輕人得到鍛鍊和快速成長,一年就能勝任基礎性的工作,兩三年內成爲專家,可以安心做螺絲釘,也有相應的上升通道,即便難跨越35歲的坎,此前的積蓄也能支撐起一個新的開端。

劉文也清楚地認識到,在地產行業持續收縮的當下,所有的民企現金流都非常緊張,大批裁員,“蛋糕已經很小了,出來了,就不太可能再回去了。”

儘管對未來的方向還在探索中,但劉文對能“擺脫”地產出身還是很感激,“簡歷上已經實現了轉行,不再是地產出身了。”

“再過兩年,考公的機會都沒了”

90後的衛波轉得也很徹底。在江蘇讀書的他,本科畢業後進入了一家施工單位,2016年某TOP3房企,2018年底從南方回到了鄭州。

區域的轉變,即便同樣是高級成本經理一職,待遇出現了明顯縮水。“通常在南方的話,這個職位在40萬左右,北方則是20-25萬元。”但這尚在衛波的接受範圍之內。

鄭州樓市在2020年淪陷,房價開始下跌。有數據顯示,2020年鄭州新房市場成交24萬餘套,是2016年以來銷量最低的一年。此後的鄭州再遭遇洪災和疫情,市場接連受創。

市場下行的背景下,地產人薪酬縮水成爲必然,“目前經理級別的工資已經降到六七千元”。而根據智聯招聘發佈的報告顯示,2022年第一季度,鄭州的月均工資爲8651元。地產行業過去的高薪光環已然暗淡。

大環境不好,工資持續調降,再加上與新領導在業務、觀念上的齟齬,2021年底,衛波選擇了裸辭。辭職休息了一個月,他就開始投簡歷,但大部分都石沉大海,僅有少數的面試,但最後待遇太低也未再推進。

衛波覺得,當前的地產行業看不到出路,就算找個新公司,過不了多久又要面臨裁員。“跟之前的朋友聊天,各家地產從這個月開始,又要進行新一輪的裁員了。”

現階段只有部分經營狀態比較好的公司尚有招聘需求,例如濱江、大家房產等。“其實他們是換血,需要換能力更強的人,不過因爲現在出來的人太多了,這些企業也不公開招聘,全部是內推,而且要求特別高。”

“我們做成本的真不知道能轉什麼,好像除了審計,也沒有太多關聯性比較強的崗位了。”一時找不到合適工作的衛波,大膽地轉行到了手工皮具加工行業。

2017年衛波在南京偶然間接觸到了這個行業。“當時想買一個有質感的手包。”2019年的時候,他想,將來或許可以親自動手做個禮物送給女朋友,便嘗試自己動手做皮具。採購皮料、製作工具等,2019年至今,陸續投入了10-12萬元。

儘管手工皮具是個小衆行業,但隨着年輕人對多樣性生活方式的追求,這個行業也在近年來逐漸發展起來。“目前一二線城市,特別是南方,有不少門店,生意也不錯,”衛波說,有一家做得好的品牌主打中國風,在北京、上海都開了實體店。

於是,“一人喫飽、全家不餓”的衛波專注扎入了這個新行業。辭職之後,他還曾對手工皮具門店進行過實地考察,很多門店受到疫情影響,收入減少,而商場租金還不斷上漲,壓力也很大。“考慮自己存款,還有車貸房貸情況,加上現在疫情反覆,決定先在家裏做產品。”全靠自學、在踩坑中精進技術的衛波,由朋友介紹能收穫到些許訂單。

可惜,現實總是太骨感。之前衛波只是把手工皮具當做興趣愛好,對營銷也不十分精通,切入新賽道短時間內無法支撐起衛波的支出。所以,有很長一段時間,他白天在家做包,晚上跑滴滴。“不過,油價漲了以後就沒跑了。一是不賺錢,二來身體狀況欠佳,姑且先躺平了。”

“上週和在南方的朋友聊,也是地產成本崗的,他考上了老家的審計局,成功上岸。”衛波也在關注考公信息,“不然再過兩年,考公的機會都沒了。”

(應受訪者要求,李俊、劉文、衛波皆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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