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睿

過去,我們的消費建立在一種確定性和樂觀預期之上。

人們或超前消費或勤儉節約,但人們都知道未來是可預測的。但現在,不確定性成爲最大的“確定”。一切非必要性支出都好像不該出現。

疫情帶來的緊張感已經走遠,但每個人的生活卻已經被疫情所改變。這種改變是潛移默化的。

消費趨於理性甚至保守,似乎成爲主流消費觀念。而在過去,超前消費的理念在年輕人當中盛行,而他們現在的消費是否也會被大環境所影響?

Tech星球訪談了多位不同年齡、不同職業、不同城市以及不同收入水平的年輕人。在今年之前,他們大多過着精緻且隨性的生活,而疫情給他們生活留下無法抹去的印記。

我現在更加奉行及時行樂,消費反而比之前更高

25歲,上海,廣告公司AE,年收入12-15萬

我一直都是有多少錢花多少錢的人,工資基本都是花在飲食和娛樂消遣上。我認爲及時行樂和滿足需求是最爲重要的,哪怕疫情都沒有改變我的這一消費觀念。

剛大學畢業來上海時,我就開始了借貸的生活。因爲剛畢業工作不穩定,一年之內換了三四份工作,還有好幾個月在家休息。雖然也會省錢,但我不想捨棄生活質量。

起因是有次在外賣平臺點外賣的時候,看到旁邊有借錢的窗口,我就試了一下。借過一次之後發現利率好高,然後開始找利率低的平臺借貸。最後試了幾家平臺還是滴滴的滴水貸利率最低,之後就開始一直在滴滴上借錢。

那個時候就會有點拆東牆補西牆,手機上裝了好幾個借貸軟件,信用卡、花唄都有在用,信用卡主要是作爲一個補充,因爲要開始慢慢還借貸的錢,但是工資很低,基本上是還不了多少,信用卡就用來維持借款不再增加。

2021年初,我進入了現在這家公司,收入逐漸穩定,我今年把借貸的錢基本還清,我已經記不清借了多少錢,每次借個五六千,累計有個好幾萬。

今年上半年,因爲上海疫情,公司有出現人員變動,但我的部門沒有受到影響。我目前也算是穩定,不用考慮失業的風險,所以我不會爲了未來的風險就壓抑現在的基本需求。對我來說,我不考慮結婚,暫時不用考慮家庭,我就想趁現在沒負擔的時候,犒勞自己。

我現在的消費反而比之前更高。在上海工作已經很累了,每天公司出租屋兩點一線。如果週末不出門娛樂消費,我可能撐不下去。我現在每週都會去找朋友聚餐,然後去按摩,再打車回家。現在我也不太會自己做飯,點外賣爲主,基本一頓50元起步,有時候工作日也會自己去喫個西餐。之前不會喝下午茶,現在開始點星巴克,雖然我不是很喜歡他們家咖啡的味道。

現在我已經不會借貸了,但信用卡還是一直在用。每個月有幾千塊沒有利息的錢,爲什麼不去利用呢。前一陣我剛分期買了平板,每個月就幾百塊錢,這個月剛配了臺兩萬的電腦。我不是借貸是用自己存的錢,我覺得很合理。其實我工作很忙,平時沒時間玩遊戲,但擁有一臺體驗感好的電腦對我來說,算是一個夢想或者說執念。買回來我就已經得到滿足。

雖然身邊人會消費趨於保守,但我還是會優先滿足自己的需求,不會因爲大環境改變。

消費習慣徹底改變,物質消費已無法給我帶來快樂

30歲,北京,10餘人創業公司CEO

疫情給我帶來最大的變化,是消費習慣徹底的改變。

我不知道自己的消費水平算不算高消費。手頭寬裕的時候,一個月花兩三萬。之前的消費都是階段性,脈衝式慾望太強烈。

之前開始喜歡健身,就開始瘋狂上健身課。一節團操課100左右,來回開車油費,要是練兩節,練完渴了餓了,隨便喫個減脂餐,一次健身花五六百塊很正常。一個月大概上20次左右的團操課,健身後還有一個明顯的開銷就是按摩。每次去按摩都花大幾百,我後來爲了省錢,買了四萬多的按摩椅。再就是配套的運動衣、運動鞋,都得買專業的。一項愛好是有一系列連鎖的消費的。

我一旦喜歡上一項東西就會持續消費。比如買香水,我會一次性買十幾瓶,把市面上大熱的品類都買回來。像我去年在多抓魚這種二手書app裏買書都能買1000多本。從心理學、哲學、寫作類、劇本類,只要是我感興趣的領域我都會按作者、評分把合適的都買回來。我家有個書房現在堆滿了書。

因爲疫情,在家關了一個多月後,我發現平時各種飯局變少了,身體變好了,人際之間那些亂七八糟事就少了,但我的生活好像變得更自洽。我意識到,疫情前我認爲很重要的東西原來沒了就沒了。

所以,疫情並沒有影響我的收入,從而被動改變我的消費。而是疫情改變了我的生活觀念,順帶影響了我的消費觀。

我現在在個人愛好消費上開始定量,不再爲了買而買。香水也還在買,但會更加挑剔。現在喝茶、喫飯、唱歌、夜店、購物等等的消費少了很多。之前每天穿梭在各個不同的酒店包廂裏,現在在家喫會更多一些,我請了一個阿姨專門做飯。

我現在的消費基本都是買書,其他物質消費少了很多。然後就是運動,但現在去健身房的次數也少了,會在家自己練。之前經常在外面娛樂,創業忙的時候,早出晚歸,把家當出租屋來用。疫情那一會在家的時間可能比去年一年都多。我慢慢發現,物資消費就那麼回事,還是要把時間和金錢用來投資自己。

爲維持精緻生活負債四年,今年最大目標是還清欠款

28歲,上海,年收入19-24萬

剛踏入社會的時候,我被身邊朋友影響很深,大家都是精緻的都市麗人。特別在上海這個超一線城市,你的生活是會有濾鏡的。每當你踏入靜安、黃埔地域,在鉅鹿路、安福路上,被街拍包圍着,人會有不真實的幻覺,你會覺得生活就是這樣。但當你擠上地鐵,看到那一張張疲倦的臉,雙眼無神地看着手機,你才意識到這纔是大多數普通人的生活。這時候你纔會回到現實。

但在上海這些年,我一直爲了維持這份精緻,付出我的所有,甚至不惜背上欠款。我算是精緻生活的奴隸吧,“新窮人”。從2018年我開始負債,負債了四年。從花唄到借唄,再到信用卡分期,我四年欠了七萬。直到疫情給了我一個窗口,讓我重新審視自己的生活。

2018年,剛來到上海時工資只有八千左右,但爲了出門就能去逛街,我住在浦東的一個LOFT公寓裏,要四五千一個月。每個月三四千其實也完全夠花,但當時我被“在經濟範圍內,享受最好的”、“女生要對自己好一點”等等這些觀念洗腦,在每個消費領域都想追求最好的。護膚品基本是雅詩蘭黛、海洋之謎、神仙水,衣服少則五百,多則上千。但衣服大多吊牌都沒拆,護膚品也都用不完。但每次看到直播我還是忍不住囤貨,家裏已經有兩抽屜的小樣。

過去四年,我的工資也一直在漲,但跟不上我消費的速度。每次升職加薪,都成爲我再次提高生活水準的理由。護膚從買護膚品到開始踏入醫美大門,娛樂從打卡咖啡館到周邊遊,房子也越來越靠近市中心。我的朋友圈點贊越來越多,好像過上大家都羨慕的生活。但其實每個月發工資第一件事就是還款。還不上的就分期,或者打電話給銀行申請逾期。

在疫情之前,我已經有點被負債壓得喘不過氣。我開始清算自己的賬單才知道,三四年時間,已經欠了七八萬。而我不敢告訴爸媽,不想快三十歲還要讓家裏人幫忙還錢。算清自己欠款的那一刻,我纔有一些清醒,心裏壓着的石頭也越來越重。

疫情在家三個月,我的收入一度中斷。我困在家沒喫的,也還在擔心還款時間臨近,我無法按時還錢。也是因爲在家那幾個月,我被迫沒有了消費,突然發現這樣低慾望生活也不會怎樣。疫情給了我一個體驗另一種生活的機會。我算了一下,疫情在家兩三個月,雖然團購買物資花了不少錢,但也遠比之前花得少很多。

在那之後,我就把還債作爲最重要的事。我不想再被消費主義綁架,另外是整個大環境讓我不敢再肆意消費。我不敢想象如果再次出現什麼意外,我突然沒有工作,失去收入後我要怎麼生活。如果我繼續保持沒有存款還有一堆外債的生活方式,我沒有任何抵禦任何意外風險的經濟能力。

解封之後,我繼續保持着疫情期間的消費模式,拒絕各種好友的局,幾乎不買衣服。現在也不看直播,少了衝動消費的理由。因爲我收入本身還不差,每個月都能有七八千的結餘用於還款。

其實,我平時還是會忍不住買買首飾,喝個下午茶,但已經比之前節制很多。我今年最大的目標就是還清欠款。只有到那一刻,我才能鬆一口氣。

反思超前消費習慣,開始縮衣節食,積攢第一筆存款500塊

24歲,蘇州,電商公司攝影,年收入7-8萬

我一直是一個“月光族”,雖然沒有借貸,但花唄每個月也一直開着。因爲疫情,我收入減少很多,也讓我意識到得開始存錢。但改變自己的消費習慣真的很難,今年已經過去了7個月,上個月我才真正打破“月光”,存了第一筆錢但也只有500塊。

我在一家電商工作做攝影。相比公司同事,我已經算是壓力比較小的。我平時和爸媽一起住,在家喫,所以我沒有房租和一日三餐的開銷。也就是因爲沒有壓力,我之前的工資全部都是花在自己享樂上。在鮮花平臺上每週固定訂花、每天一杯喜茶、每週探店打卡,這就是我之前的日常生活。基本上打車、聚餐、彩妝、護膚品就已經花完了。

今年剛過年那會,我有差不多三個多月沒上班。那個時候只能靠花唄維持基本開銷,當時還覺得沒什麼。過年家裏親戚還是會給壓歲錢,我就拿着壓歲錢在用。但四五月份,我們公司又有半個月居家辦公。雖然說是居家,但默認是沒有工資的。這一次,我是真的不敢再超前消費了。我下決心把花唄關了,之前每個月花唄得借四五千,每次剛發工資就先還花唄。

其實我不買奢侈品,但就是平時喫喫喝喝纔是最無形的。之前我半個月就會去店裏做一次美甲,每次五六百,有的時候做上千的款式。但現在我已經買指甲油自己在家塗,這是我從未想過的。因爲有三個月在家,今年幾乎也沒怎麼買過衣服,都不需要出門。

關花唄只需要幾秒,但要控制不再打開需要自控力。我每次都是還沒發工資就已經想好錢要花在哪。這種習慣從大學一直維持到現在,想要打破真的好難。每次看到喜歡的淘寶店鋪上新,看到蘇州有什麼新開的店就很想去打卡。

但我在電商公司,很擔心哪天突然倒閉,失業在家。如果不是疫情,我還不會反思自己的消費習慣,現在不得不開始縮衣節食。也是因爲疫情,我開始儲蓄。很擔心那天沒工作了,自己活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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