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賣2.8億的“神藥”,中國青少年要小心

撰文/ 曾嘉藝

編輯/ 韓忠強

來源/ 市界 

我國兒童青少年近視率位列世界第一,患病人數超1億。《中國眼健康白皮書》顯示,截至2020年底,我國5歲以上人口近視患病率上升到51%,近視患者數達到7.1億人。

如果說老年人怕白內障,那麼青少年則怕近視。與“洗腦神藥”莎普愛思的大起大落相比,近年來,一款號稱能延緩近視的“網紅神藥”低濃度阿托品被衆多家長譽爲“近視神藥”。靠着這款神藥被衆多資本追捧的眼藥龍頭興齊眼藥也是賺得盆滿鉢滿,2021年僅靠阿托品就獲得約2.8億元的藥品收入。

好景不長。7月22日,公司發佈公告稱,將暫停公司全資子公司興齊眼科醫院的處方院內製劑0.01%硫酸阿托品滴眼液互聯網銷售,患者可轉至實體醫院處方。要知道興齊眼藥自2019年成爲第一個以院內製劑身份獲批的企業後,業績股價雙雙飆升。

如今停止互聯網銷售此藥,無異於斷了興齊眼藥一條“財路”,股價也是跌跌不休。成也阿托品,敗也阿托品。興齊眼藥最初憑藉這款藥爆紅就“沒走尋常路”,如今這一結果或許早已埋下伏筆。

“神藥”背後的爭議

“目前使用低阿已經一年多了,效果挺好,孩子現在眼睛沒有度數。”李紅給自己9歲的兒子採用的就是“高阿(1%濃度)+興齊眼藥的低阿(0.01%濃度)”同步使用的方案。

不過她也發現孩子使用高濃度阿托品過程出現的一些“副作用”,比如孩子眼睛長期處於散瞳狀態,瞳孔很大,畏光嚴重。“基本白天出門就得戴墨鏡,在學校課間操、上體育課也得戴墨鏡,還是很不方便的。”此外,用藥後眼睛有點幹,孩子眨眼的頻率明顯比原來要高。

相較於李紅的幸運,另一位家長蕾蕾在給孩子使用了四個月的低阿後卻堅決停藥了,“孩子用了之後,眼睛度數上漲的特別快。”蕾蕾表示:“阿托品並不適用於每一個孩子,其中有一個容易被家長忽視的問題,調節力”。

調節力差其實是加速近視發展的原因之一。所謂調節力是指眼睛既能看清遠處,又能看清近處景物的能力,是通過眼球同睫狀肌、晶狀體懸韌帶和晶狀體來實現的。人眼就是個凸透鏡,度數大時看近,度數小時看遠,這個度數變化的過程專業上把它叫做調節力。

低濃度阿托品之所以能夠預防近視,源於其能夠調控眼球的生長。一般眼球每多增長1mm,就會產生200-300度的近視。早期學說認爲,阿托品可以通過麻痹睫狀肌讓其放鬆調節,如今學術主流則認爲阿托品也可以通過多巴胺等介質作用於視網膜和脈絡膜上,使眼球不致過度生長,從而延緩近視的發展。

原本阿托品是用於散瞳驗光的藥物,而低濃度阿托品是配出來的,是降低了濃度的阿托品。

但是,正如李紅兒子出現的症狀,使用高濃度的阿托品,會出現持續時間較長的散瞳作用,導致用藥後出現怕光、看東西,特別是看近處的東西不清楚的情況。長時間使用,還可能導致其他毒副作用。這也是李紅所擔憂的,“按照醫生所說,阿托品要長期用下去,一直到18歲左右才能停。”

一位視光科醫生表示:“使用阿托品之後不能隨意停藥,突然停藥還會有反彈現象。“也就是說,雖然低濃度阿托品是繼近視手術、光學矯正(隱形眼鏡、框架眼鏡)後第三種藥物治療中的主流產品,但低阿也只是作爲延緩近視進展的藥物,並不能作爲治療近視的藥物來使用,國內暫無低濃度阿托品滴眼液的正式上市產品。

(代購者提供)

如今,低阿暫停互聯網醫院銷售的消息一出來之後,很多學生家長擔心買不到,開始囤貨,而代購也已露出苗頭。一位代購告訴市界,除了8元的掛號費之外,在購買興齊眼藥0.01%低阿298元(一盒30支)的正常價格基礎之上,每一盒要多收30元的代購費,並且是5盒起購,每個掛號最多買12盒。

而另一位代購主要做的是中國臺灣的兩款阿托品,其中一款0.01%的亞妥明在京東上標價爲380元/盒,其代購價格爲450元/盒。

(代購者提供)

一位眼科視光主任告訴市界:“阿托品不允許網絡銷售主要是管控問題,本該嚴謹的事情,流程有點鬆懈了。”他表示,近視是屬於視光的問題,不是眼病,比如低阿使用的副作用視功能調節紊亂,這是視光學的內容,眼病醫生不懂就會造成“掛號一個月,看病5分鐘”的尷尬處境,而家長又一肚子的問號。

在他看來,很多家長大多對於孩子近視沒有概念,擔憂過多,但又不具備擔憂的基礎,對於孩子的視力發育沒有正確的認識。

阿托品正是在家長們的各種“焦慮”下迅速出圈的,最初抓住這門商機的就是興齊眼藥。

靠“走捷徑”出名

阿托品的走紅與曾被捧爲“神藥”莎普愛思的出圈似乎有異曲同工之處。

至今莎普愛思生產的苄達賴氨酸滴眼液,能否預防白內障仍未得到臨牀試驗的證實。雖然這款滴眼液早在1998年便以處方藥的身份成功上市,但當時衆多眼科醫生並不買賬,在莎普愛思的運作下,這款“神藥”搖身一變成爲OTC(非處方藥)藥物。

之後在“白內障看不清,莎普愛思滴眼睛”等洗腦廣告以及代言人郎平的背書轟炸下,莎普愛思的市佔率曾一度超過九成。2016年莎普愛思4.23億元的銷售費用,爲其帶來了9.79億元的營收。

直到2017年丁香醫生的的一篇《一年狂賣7.5億的洗腦神藥,請放過中國老人》戳破了莎普愛思的“神藥”外衣。文中認爲,莎普愛思苄達賴氨酸滴眼液疑似利用老年人對手術檯的恐懼心理,以不恰當的廣告宣傳手法包裝滴眼液的功效,模糊了大衆對疾病的正確認知。

就在莎普愛思的輿論鬧得熱火朝天之際,2017年,美國眼科協會屈光不正與屈光手術臨牀指南就推薦:0.01%阿托品可用於近視管理,明確表示其可有效延緩近視。

當時內地沒有相關產品,而有代購宣稱,阿托品滴眼液在中國臺灣、香港、新加坡等近視發病率較高地區,被家長用來預防孩子的近視問題,是預防近視的“神藥”。

因爲阿托品是處方藥,很多家長都通過人肉代購溢價購買。據南方日報報道,這款神藥曾被賣到350元一盒而且銷售異常火爆,很多買家交完錢也拿不到現貨,在一些渠道該眼藥水甚至被炒到500到1000元一盒。

一位眼科主任醫師也談到:“在門診也經常會遇到家長諮詢低阿,詢問這個藥到底有沒有效果,能不能給孩子用,應該怎麼用等等問題。”

阿托品也確實是目前唯一經循證醫學驗證能有效延緩近視進展的藥物,並且主要針對4-16歲的青少年。

最初阿托品在國內的爆火讓國內眼藥龍頭的興齊眼藥也嗅到了商機。2019年1月29日,興齊眼藥正式對外發布了“關於硫酸阿托品滴眼液獲得臨牀試驗通知書”的公告,更是在同年4月密集公佈新藥品註冊批件後接連收穫14個漲停板。

但短短三個月後,國家藥監局拒絕了興齊眼藥的阿托品仿製藥的上市申請,不過爲了快速“變現”,興齊眼藥另闢蹊徑,將阿托品滴眼液轉爲“院內製劑”,所謂的醫院製劑是由醫院自己生產只面向本院患者銷售的藥品。

本來處方藥需要去實體醫院掛號開藥的,但興齊眼藥在同年爲自己的全資子公司興齊眼科醫院申請獲得了互聯網醫院的資質,成爲第一家以“院內製劑+互聯網醫院”資質銷售阿托品的企業。

興齊眼藥能夠靠阿托品一飛沖天,離不開公司實控人劉繼東的功勞。

靠“神藥”翻身

1989年,32歲的劉繼東進入藥廠,一步一步從副廠長、代理廠長做到廠長。彼時,興齊眼藥還只是瀋陽市鐵西區興齊公社的一家制藥廠。

在2000年公司改革後,劉繼東便成功接手這一“國有資產”,成爲公司的實控人、董事長,而具體的交易流程、交易價位等並未在招股說明書中披露。如今劉繼東持有興齊眼藥30.58%的股份,按最新市值計算,其身家約爲26億元。

劉繼東個人非常低調,鮮少在公衆露面,不過他卻想要將興齊眼藥打造成爲一家公衆的公司。

興齊眼藥的發家之路與醫藥賽道的恆瑞醫藥有點類似,都是靠仿製藥起步。而在20年前國內醫藥仿製藥遍地是金的背景下,眼科中第一個奏響國產替代的正是興齊眼藥。

畢業於瀋陽藥科大學的劉繼東在看到國內仿製藥競爭激烈的情況下,沒有選擇繼續做仿製藥,而是轉型眼藥賽道,一開始什麼類型都涉及,從片劑、膠囊、外用膏,到滴眼劑、滴鼻液、滴耳劑等,有140多個品種。在多年的積累下,興齊眼藥終於在眼科藥物領域有了一席之地。2011年時,興齊製藥也成功轉型改名爲興齊眼藥。

如果說轉型是劉繼東接手公司後打造的第一個故事,那麼阿托品便是興齊眼藥掌握的“流量密碼”。

雖然早在上世紀90年代關於阿托品就已經有了研究成果,但國內眼藥企業卻無一成功研發出相關產品。目前全球僅有一款產品於2021年在澳大利亞獲批上市。實際上,包括莎普愛思、武漢五景藥業、博士倫福瑞達藥業、興齊眼藥都申報了硫酸阿托品滴眼液的臨牀試驗,但當時只有興齊眼藥的0.01%阿托品獲得緩解近視的臨牀許可。

這成功背後,源於興齊眼藥走得“捷徑”。早在2016年,劉繼東便拿到了新加坡國立眼科中心的獨立授權,獲得阿托品10年臨牀數據。這對於已經在行業悶聲搞了十多年研發的興齊眼藥來說,無異於“彎道超車”。

在劉繼東看來:“與新加坡合作的意義在於獲得原始實驗數據,在研發進度上可以少走彎路。”

雖然一瓶眼藥水看似不起眼,但實際上眼藥市場並不小,劉繼東曾向與會的投資者拋出了這樣一個問題。“比如說現在有很多人都是近視眼,如果開發出一種能夠緩解近視的眼藥,未來的市場會有多大?”

而成功憑藉“院內製劑”身份銷售的阿托品,確實成了興齊眼藥翻身的重磅產品。據興齊眼藥披露的數據,公司醫療服務收入大部分來自於瀋陽興齊眼科醫院,而興齊眼科的主要收入來源則是阿托品。

據公司披露,2020年和2021年1~7月,興齊眼科醫院的藥品收入分別爲1.14億元和1.42億元,佔興齊眼科醫院當期總營收的82.6%和88.8%。在興齊眼科醫院官網看到,醫院的醫療機構製劑僅有阿托品滴眼液一個品種,也就是說靠銷售這一款阿托品就支撐起了興齊眼科醫院近九成的收入。

2021年興齊眼科醫院所在的醫療服務板塊收入爲3.17億元,佔興齊眼藥總收入的30.88%,淨利潤約5038.15萬元,也佔興齊眼藥淨利潤比例26%。在興齊眼藥回覆深交所的關注函中,預測阿托品在2021年爲公司帶來約2.8億元的藥品收入。

而自興齊眼藥的阿托品產品開了“院內製劑”這一先河,目前包括愛爾眼科歐普康視等國內13家企業或醫療機構已獲得低濃度阿托品醫療機構製劑批件,其中以公立醫院爲主。如今興齊眼藥阿托品滴眼液的三個涉及延緩兒童近視的項目還處於III期臨牀試驗階段。

有趣的是,作爲眼科仿製藥物領域的龍頭興齊眼藥還被恆瑞醫藥“將了一軍”。2021年6月29日,恆瑞醫藥發佈公告稱,獲得藥監局批准開展一項HR19034滴眼液用於防控兒童近視進展的III期臨牀試驗,以評估藥物的有效性及安全性。“醫藥一哥”要進軍眼科這一震動消息直接當天讓興齊眼藥的股價大跌16%。

在劉繼東的規劃裏,是想將興齊眼藥打造成爲一個從眼科藥品,包括處方藥、非處方藥到眼科耗材,比如人工晶體、OK鏡等涉足眼科細分領域的全面龍頭。

如今,被熱捧的阿托品遭遇互聯網禁售,做醫藥研發這門九死一生的生意,確實不能走捷徑。

(李紅,蕾蕾爲化名)

責任編輯:梁斌 SF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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