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 全職BJD娃娃化妝師,已爲上千個娃娃化過妝

實習生 宋銘濤 澎湃新聞記者 朱軒

拿起筆刷,蘸上色粉,輕輕地在樹脂製成的精緻臉龐上掃過,一筆一筆地勾勒出一個BJD娃娃妝容的大概輪廓,之後畫眼線、貼睫毛、塗脣油……

BJD化妝師咕嚕正在給手裏的娃娃繪製妝容,她說,這是給予娃娃“第二次生命”。

咕嚕今年26歲,畢業後她創業過,做過教育機構老師,之後成爲了一名全職BJD化妝師。做了近三年,她開始計劃轉型,但“應該還是離不開手工和娃娃的圈子”。

化妝工具展示和工作臺 本文圖片均由受訪者提供

BJD是英文Ball-jointed Doll的縮寫,即“球型關節人偶”,多由樹脂製成。BJD娃娃的假髮、眼睛、服飾均可更改,手工定製化的屬性較強。

“娃社”是製作娃娃的店鋪,一般來說,從“娃社”購買到的娃娃沒有妝容,只是一個空洞的白模,需要化妝師一筆一筆地繪製,讓它擁有風格和表情,更加鮮活靈動。因此,每一個娃娃都是獨一無二的。

一個完整的BJD娃娃並不便宜,從身體、妝容到衣着髮型甚至眼珠都花費不菲,價格從幾百元到萬元不等,所以,不少BJD娃娃的購買者是有經濟實力的成年人。這有時讓“娃圈”被打上“天價”、“狂熱”的標籤。但咕嚕認爲,喜歡BJD娃娃的人,通常是一些善良、保持內心童真的人。

在“娃圈”,這個小衆羣體也有自己的文化:BJD娃娃或是寄託着買家喜歡的風格和人設,或是衍生於買家喜歡的影視劇動漫。在圈子裏,娃娃不用“買賣”二字,而是叫做“養娃”,一方面娃娃由樹脂製成,易泛黃,需要小心養護;另一方面,娃娃對於當下的年輕人來說,也起到心理撫慰和治癒的作用。它們不是單純的玩偶,更是情感寄託。

以下是咕嚕的口述。

“願意保持童真的人”

從我接觸到的客戶來看,喜歡BJD娃娃的人都是一些善良、保持內心童真的人,很多人已經20多歲、30多歲,經歷過社會的歷練,雖然不再是孩子,但他們願意保持這種童真。

這個愛好是比較花錢的,而且給不了任何現實的回饋,但是這些人還是願意花錢到娃娃身上。我覺得大家都是一羣童真的保持者,是對娃娃充滿着美好幻想的人。

我大學專業是法律,但是我沒有從事相關的工作。2018年畢業後,我第一份工作工資很低,就去兼職給娃娃化妝。在獲得的收入比上班的收入多了後,我衡量了一下,覺得自己既可以做喜歡的事情,又可以有一些收入也挺好的,最終選擇做一名全職化妝師。

最開始給娃娃化妝時,家裏人並不知道,我真真正正地從這上面掙到了第一筆錢之後,纔去跟家人說了這事,有點炫耀的感覺:我居然能夠靠我的愛好去掙錢!

我的化妝風格偏日常甜美,這種風格也是大家最喜歡的一種風格,適合大部分日常裝扮,化的女孩子的妝容居多,在尺寸上,接到的六分尺寸(成年人身高六分之一尺寸)的娃娃比較多,這種娃娃身高大概30釐米左右,比較容易攜帶,大家比較喜歡。

別人送過來的待化妝的娃娃

顧客會把娃娃頭寄過來,同時會附帶一張小紙條,紙條上寫着妝容類型、聯繫方式、娃娃名字、性別、希望的風格、妝感輕重、是否有禁忌項、是否貼睫毛等。

妝容主要分爲自由妝和指定妝,自由妝僅可要求性別和一個風格關鍵詞,指定妝則可以指定色系、細節、眉形等,現在我化自由妝收費150元,指定妝貴30塊錢。除此之外,還有體妝、仿妝等。

攢到20個娃頭左右,我就開始化妝,統一給它們噴消光液。因爲BJD娃娃是樹脂材質,消光液相當於一層保護樹脂的透明的漆,上妝時不會染色。

噴完第一層消光液,我會先上一層色粉,讓妝容有大概的輪廓,再噴消光液;第二層就開始畫線條,也就是娃娃的睫毛、眼線和眉毛;然後再噴消光液,幹了後我就開始細化妝容,把顏色再上一遍,線條再優化一下,再噴消光液。大概要噴四五次消光液,一遍一遍地完善細節,直到把妝化好,最後一步是貼睫毛和塗嘴脣的光油,這樣一個妝就完成了。一批娃娃一週左右可以完成化妝。

化完妝我會拍照給客戶看,正面一張,左邊一張,右邊一張,如果客戶對某些地方不滿意,會重新修改,這個過程還是蠻麻煩的。不過我遇到的大部分客戶都比較友好,他們認可我,纔給我送妝,極少數的大概有一兩個客戶,化完妝後不滿意,要求我擦掉妝容退回。

做全職化妝師,自己又是化妝師又是客服,我一般會讓客戶把所有的要求說得鉅細無遺,纔會開始化妝。比如,客戶要求的整體妝面是粉色系、紅色系還是棕色系?睫毛要哪一種睫毛?眉形是怎樣的?希望娃娃的整體氣質是怎樣的?指定妝客戶可以對每一個細節提要求。

改動的情況大概在10%-20%。有的客戶可能平時送妝比較少,要求說的不夠明確,化好妝後,對方又說哪裏能不能改動一下,我改了,拍好照片發過去後,可能對方又說加個地方,這種挺麻煩的,但是我還是會做,因爲人家是顧客。

當我化出一個自己覺得很好看的妝,別人也很喜歡的時候,我會覺得很開心。大部分客戶收到娃娃是不會反饋的,有時候遇到一些客戶收到娃娃後專門跑過來給我說,她很喜歡我化的妝容,我會覺得有種成就感。

賦予娃娃“第二次生命”

最開始做化妝師時,最難的就是畫線條了,我買過很多筆,網上各種推薦的筆都買過去嘗試,那時畫眉毛和睫毛是最頭疼的事情。

當時,還有客戶特意過來跟我說,她覺得我化妝化得挺好的,就是眉毛不對稱。她研究了我之前的每一個妝圖,發現每一對眉毛都是這樣,不過她說她不介意,提醒我以後注意一點。

這幾年下來,我明顯的進步是畫線條畫得更加流暢了,因爲畫得多了,練習得多了。最開始也許我畫一個娃娃的眉毛,一兩個小時都畫不完,但現在幾分鐘就可以了。另外,在用色上也變得更自然流暢。

2019年成爲正式化妝師後,我對工具也進行了升級,會研究一下哪些顏料、色粉比較好。很多工具跟美術相關,是可以類比的,比如色粉,最開始也是用於畫畫的,所以,我也會借鑑美術生使用不同色粉的經驗,買回來試試。

自己的娃娃

我是一個喜歡嘗試各種新鮮事物的人,除了給娃娃化妝外,我也會製作一些假髮,設計一些衣服。

在2020年,我嘗試做了明星仿妝。當時有人來問我,想把妝容化成自己的偶像,我就試了一下,後來很多人找我仿妝。我發現,我做事情不太會拒絕別人,來了就做,努力做好,過程中我也會擔心,要是我做不好,人家很失望怎麼辦?

第一次嘗試仿妝,我也不是整天都在鑽研它,而是在化其他妝的閒暇時間一天化一點,用了大概一兩個星期,最後給到客戶時,我是不自信的,我也不知道像不像,但收到的反饋都很好。

我的仿妝不是真人寫實風的,還是比較像娃娃,只是把明星的特徵模仿起來。我會看明星各個角度的照片,也會看一些視頻,視頻能更加真實地呈現出這個人的整體感覺,再根據我對這個人的認知,去仿妝。

我做過很多一個男星的仿妝。他的特徵是嘴脣比較厚,比較圓潤,鼻頭也比較圓潤。不同照片的妝造裏他的眉毛都不一樣,我會找一個常態下他的眉毛的走向、眉形去模仿。

通過看他的視頻,我覺得他給我的氣質上的感覺是冷酷,一個酷boy,不太愛笑。

就算化同一個明星,我也化過各種各樣的臉龐,因爲每一個人對明星的印象是不一樣的,所以每個人做出來的也不一樣,並不是和真實的明星完全一樣。

很多人會用3D打印建模製作一個娃頭,或者自己捏一個,或者找一個長得像明星的BJD娃娃過來讓你化妝,每一個臉都不太一樣,所以在我看來,我要去仿妝,只能根據他的特徵來去仿妝。模仿一個明星,化妝可能只佔模仿的3分到5分,其他還需要搭配發型、衣服來模仿得更加像。

不同於芭比娃娃機器噴繪的妝容,每一個BJD娃娃的妝容都是由真人一筆一筆畫出來的,是手工定製化的。如果沒有化妝師給它化妝,它只是一個空洞的白模,化妝師可以很大程度上賦予這個娃娃獨特的風格氣質。

我覺得,“娃社”生產出這個娃娃是給予它“第一次生命”,而化妝師給它化上妝,讓它變得更鮮活靈動,是賦予娃娃“第二次生命”,化妝師的工作就是通過娃娃創造一個夢。

目前,全職做BJD化妝師工作的人比較少,大多數都是兼職,要麼在上學,要麼有自己的工作,因爲這並不是一份穩定的工作。而我覺得自己沒辦法同時堅持做兩個事情,所以選擇了全職做化妝師。我覺得,在娃圈願意去全職做相關工作的人,一方面是因爲它的確可以帶來收入,另一方面是因爲這個職業足夠自由,也可以去做自己喜歡的事。像我們這種自己做幾年或者自己有能力去設計衣服的人,不太會去找個公司上班,因爲這個圈子實在太小衆了,你到這個公司人可能不到10個人,給的薪資也低,還限制你的創意,沒辦法去實現你想做的事情。

這幾年的化妝師工作鍛鍊了我的耐心,讓我變成一個很細心的人。曾經我特別坐不住,做不好就會放棄,但是現在我要做一件事,可以花幾天時間,自己待在房間裏專注地鑽研它,一定要把它完成得很好。

最近,我在做《愛,死亡和機器人》裏吉巴羅女妖的娃娃造型,我花了四天時間慢慢研究,一點一點地去做,把一顆顆珠子手工串起來,一做就是一整天。

其實這個職業給人一種歲月靜好的感覺,每天都在與娃娃接觸,研究娃娃,可以說是在自己喜歡的世界裏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爲上千個娃娃化妝後,

想突破職業倦怠

早在2013年我還在讀高中時,我就開始玩娃娃了。那時玩娃娃的人少,沒有什麼教程可以看,我也沒有買過書,主要依靠網絡搜索和自己研究怎麼化妝。

當時我都不會給自己化妝,也沒有學過畫畫,能給娃娃化好一個妝就覺得好厲害,很有成就感。化好妝我會把圖片發到貼吧裏,還在貼吧認識了一些朋友,他們很多人也以此爲業。

2013年暑假到2013年年底,我買到了自己第一個BJD娃娃,名叫“科迪莉亞”,大概3000多元,收到娃娃後,我特別開心。上大學後,我就沒有接妝了,只是看到喜歡的娃娃會買。

2018年年底,我在網上重新發布了接妝信息,開始接妝。化妝帶來的成就感,是我在之前做的工作上沒有辦法獲得的。

不過,從今年開始,我又從全職化妝師變成了兼職化妝師,因爲遇到了職業瓶頸。一方面,我不是美術專業的,感覺自己在做重複的工作,我覺得有些疲倦,沒有動力去做了。

我每天的工作都是在化妝,每次步驟也雷同,感覺自己有點像一個流水線上的工人。每化一個娃娃,也許人家收到會很開心,覺得很好看,但對於我來說,我已經畫了很多個類似的妝了。

另一方面,我也看不到之後應該怎麼發展,我收的單價都比較低,只能靠數量掙錢。之前我比較靠平臺推流,不像很多化妝師經營微博,所以收入不太穩定。

咕嚕用來化娃娃的部分工具

這個圈子裏面還是有人能做到天花板的。有的人去寫書、出教程賣化妝課,也有人嘗試自己創造一個娃娃,即“人形設計師”,也有人和娃社合作,爲娃社提供化妝服務。我覺得我達不到他們的那種水平,我在這個領域裏也不是很有名氣,能力有限,就到這裏了。

昨天,我翻了一下最開始玩娃娃時拍的照片,我發現我成爲一名化妝師後,心態和之前不一樣了。

最初我只是玩家的心態,爲了獲取快樂,會把重點放在娃娃本身,會想象它是一個我設計出的角色,給它拍一些好看的照片,給它擺一些動作或者設計一些劇情。我覺得它們看起來很靈動鮮活,就像有生命一樣。

但是後來我作爲一個化妝師,每天都在化娃娃,一個月要化很多個,幾年下來我化了上千個,讓我失去了對娃娃最初的熱愛。到後面,我看待娃娃就像看待流水線上的商品一樣,不會再去想象它的人設,失去了幻想的空間。

據我瞭解,很多其他的全職化妝師也遇到了類似的創作瓶頸和疲倦。

最近我開始嘗試做手工類自媒體,作爲一個化妝師,一個玩娃娃的人,我有很多的創意和想法,想要慢慢地去實現它。這和我接妝的感覺完全不同,接妝的時候我已經很疲倦了,但是我最近開始做一個創作者,我就會想嘗試做很多以前沒做過的事情,也許我一開始成爲化妝師時,我也是抱着這種熱情去做的吧。做自媒體,我其實也是挺擔憂的,因爲不一定能夠做得好,在嘗試的階段也是沒有收入的。

一開始找工作時,我完全沒有想過,會把玩娃娃或者做手工作爲一份正式的工作。但現在回想起來,我一直都喜歡並且在做這件事,因爲喜歡堅持了這麼久。我覺得我以後可能從事的職業或者發展的方向,應該還是離不開手工和娃娃的圈子。

我不後悔自己做化妝師的選擇,因爲在這個時期我還是學到了很多,而且在接觸娃娃時,我會從娃娃身上獲得一種治癒的感覺。最開始化完妝後,我會給娃娃搭配自己的眼珠,給它戴上我自己做的假髮,去配一套衣服,花費自己的時間金錢,就是想讓它拍照更好看一點,在打造它的過程中,我會獲得成就感和滿足感。

我有一個娃娃是在2014年買的,如果把它當做小孩來看,它今年已經8歲了,我每隔一兩年給它換一個妝,我覺得它非常可愛,每次看到它,我都會感到自己也被治癒了。

現實生活有各種各樣的壓力和煩惱,但在玩娃娃的時候就會感覺很放鬆,它會在你遇到煩惱時鼓勵你、安慰你。有時候我會把這個娃娃放在我的工作臺上,化完妝累了的時候就看一眼它。

我的朋友經常會抱怨他們的工作,但是我會覺得我很滿足,這個工作是我喜歡的,就算熬夜,也不會覺得很累,因爲這份工作讓我獲得了一種精神上的滿足。人在找工作不斷嘗試時,除了謀生,還是在尋找自己適合和喜歡的工作,當時能做自己喜歡的工作,我覺得還是蠻幸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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