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 “劇本殺” 已“殺”進老年圈:中老年人正主動向年輕人靠近

最近,一些年輕人驚奇地發現,自己的退休爸媽竟然玩起了劇本殺。

作爲一種角色扮演類遊戲,劇本殺以其沉浸式體驗及全程互動表演的特性在青年羣體中風靡已久。

而在子女帶玩、公司團建和家庭聚會的契機下,越來越多的中老年人也開始主動接觸並體驗劇本殺。

對兩代人而言,“潮玩上移”在滿足基本的社交娛樂需求之外,還蘊含着更廣闊和深遠的意義。

比如代際溝通、自我實現,上一代向下一代的逆學習,以及老人向世界喊話“我,依舊年輕!”

44歲阿姨玩劇本殺“上頭”  一年“打”六七十個本

暗黑色的房間內,玩家們圍坐成一圈,六七盞道具蠟燭的橙黃色燭光微微擺動,氣氛有些許詭異,NPC(non-player character,非玩家角色)的聲音時而高昂激動,時而低沉沙啞,玩家們的情緒也隨之被牽動。

這裏是美國洛杉磯,44歲的蘇阿姨正和幾位華人朋友一起玩劇本殺。

遊戲過程中,大家時不時地就在筆記上快速地記下幾筆,而蘇阿姨始終保持專注,幾乎不動筆。

“我記性還挺好的。”原來,蘇阿姨是個劇本殺“老手”。

她的本子上只密密麻麻地記着玩過的劇本,從情感本《就像水在水中消失》、恐怖推理本《病嬌男孩的精分日記》、還有歡樂本和陣營本……細數下來,從去年9月初次接觸劇本殺到現在,她已經玩過六七十個劇本。

而關於玩家的專業度,最有發言權的還屬蘇阿姨的女兒小林,因爲當初,就是她把媽媽“拉入坑”的。

如今,媽媽玩的劇本比自己玩過的還要多,對此小林說,媽媽已經相當專業,選本前先參考無劇透版紅黑榜是常規操作,就連扯謊能力也突飛猛進。

“偷道具的時候我媽就會說‘我和你是一個陣營的’,但其實她跟別人纔是一個陣營的。”

每週週末,從晚上六七點一直玩到第二天凌晨一兩點,幾乎都是蘇阿姨固定的劇本殺時間。

通常,劇本殺要湊夠六七個玩家才能“發車”,在女兒和丈夫抽不出時間的情況下,蘇阿姨還會選擇和陌生華人玩家“拼野車”,那些爆火的劇本拼車時還需要“搖號”。

“劇本殺可以讓我感受到不一樣的東西,沉浸在遊戲中,時間過得很快。”

問起劇本殺爲何如此有吸引力,蘇阿姨給出了明確的答案,在她看來,玩劇本殺和看書、看電影差不多,不同的是,看一本書需要更長的時間,劇本殺則是以一種遊戲的方式讓玩家代入角色,短時間內體驗另一種人生,這便是蘇阿姨爲之着迷的地方。

銀髮族也暗藏劇本殺“大咖”

視線轉回,和蘇阿姨一樣,國內不少中老年人也開始接觸和體驗劇本殺了。

上海聚本社是一家專門做劇本殺業務的公司,小銘是一名DM(Dungeon Master,遊戲主持人)。他已有三年的“帶本”經驗,在他接觸的中老年玩家中,既有跟隨公司團建來玩的、也有和老朋友們結伴而來的。

小銘記得,這羣平均年齡在五六十歲的中老年團基本都是上海本地人,阿姨們穿着打扮時髦,叔叔們還會戴禮帽。

這羣老頑童們在第一次玩劇本殺時表現也可圈可點,他們比年輕人更虛心,更認真地聽DM解說,讀故事和代入角色都不成問題。

在扯謊方面,“畢竟年齡在那兒,薑還是老的辣。”小銘說,他們都“賊會騙”,整個遊戲過程會十分流暢,聽說會有工作人員給她們拍照,阿姨們眉笑眼開,興致更高了。

今年春節,娛樂場所因疫情歇業,在一家人正愁無處消遣時,吉女士提議:要不試試劇本殺。

“咱們呀,就是相互忽悠……”聽過簡單的遊戲描述,吉女士的媽媽、大姨和二姨都展露出萬分的興致,她們之中,吉媽媽最年輕,55歲。

遊戲是在線上app進行的,由於大家湊在一起說話會有聲音干擾,最後,每個人索性各自“躲”到一個房間裏作戰。

這場年齡跨度超20歲的劇本殺給吉女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驚訝地發現,一個人的真實身份竟能從遊戲中窺見一二。

“我媽是經商的,她總是先觀察別人怎麼說,輪到她發言時,你能感覺得到她在暗戳戳地使勁動腦子,比如她會先把別人剛剛說的盤一遍,再說她自己的。我二姨是紀檢委的,不管分給她什麼角色,平時怎麼審別人,遊戲中就怎麼審其他玩家。”

他們其實想拉近和孩子的距離

在小銘看來,除了樂於接納新事物外,這羣中老年玩家願意主動接觸劇本殺還有另一層目的——和孩子拉近距離。

“你出去幹什麼?”

“打劇本、狼人殺。”

子女們的回答總是令父母感到費解,“他們想了解一下孩子平時到底在玩什麼,想和孩子們有話說。”

小銘有點遺憾地說,很多中老年人想要主動打破隔閡,和年輕人“拼車”,但有些年輕客人可能只是抱着“拼”到帥哥美女的心態來玩的,他們並不想“拼”到大爺大媽。

對此,聚本社的CEO吳嘉宸也深表認同,中老年人的確正主動向年輕人靠近。

從公司業務數據上來看,有不少四十多歲的家長已經接受了劇本殺,也願意在家點劇本殺外賣,給孩子專門“開本”,帶孩子玩,但年輕人帶家長玩的情況卻並不多見。

“老年人也有情感缺失,年輕人其實也不是沒有時間,只是不知道該陪父母乾點啥。”

劇本殺“骨灰級”玩家吉女士也深有體會,她認爲,劇本殺可以是孩子和父母溝通的橋樑,至少,在玩遊戲的這短短几個小時,兩代人之間是“有話可說”的。

個人生活習慣和痕跡帶入到角色當中常常引起反差與喜感,這也讓吉女士感到無比有趣,長輩們總是忘記要代入角色完成任務,也經常“觸犯”規則犯一些低級錯誤讓人哭笑不得,但看得出來,她們十分享受和子女玩遊戲的這個過程。

“我們平時陪老人說話的時間太少了,完全想象不到,她們玩遊戲的樣子真的很可愛。”吉女士說。

劇本殺走進老年大學和養老機構

創業之前,聚本社CEO吳嘉宸也曾在養老機構工作過,他發現,在CCRC(持續性照料養老社區,指的是爲退休後老年人提供持續性照料服務項目的養老服務中心)模式下,大部分老人休閒娛樂項目仍以下棋、喝茶、健身、看書爲主,劇本殺並未佔有一席之地。

究其原因,吳嘉宸覺得,目前,貼近中老年人心理和實際生活的優秀劇本寥寥可數,而且很多劇本會存在血腥暴力元素,加上游戲時間過長,遊戲機制複雜,劇本殺“友好”地走進中老年人的娛樂生活道阻且長。

不過,北京青年報記者發現,在一些老年大學和養老機構中,經過適老化改進,越來越多的中老年人已然對這個潮流遊戲燃起了興趣,讓老年人擁抱劇本殺似乎並沒有想象中那樣困難。

五六年前,當河北石家莊剛有第一家劇本殺時,吉女士就接觸到了這項遊戲,但她不會想到,幾年後,一羣八九十歲的爺爺奶奶在她的“安利”下也能玩起劇本殺。

現在,吉女士從事着養老地產行業並經營有一家養老機構。經歷過那次家庭劇本殺,吉女士直言,她起初只想在養老院做個實驗,看看其他老年人玩劇本殺有什麼反應。

於是,一場年齡跨度從68歲到90歲的劇本殺遊戲竟真的被組織起來了。

考慮到老年人的身體健康狀況,吉女士對劇本進行了簡化,關鍵詞句也標黑加粗過。

遊戲期間,吉女士不斷引導老人們代入角色,教他們怎樣使用線索,反覆提醒他們遊戲規則,不知不覺,兩小時的遊戲接近尾聲,經過抽絲剝繭,老人們順利抓住了“兇手”。

“很多線索不能說,老太太心理負擔很大,她說,好像真是我乾的一樣,要一直東躲西藏的。”吉女士回憶,最後,除了遊戲中當“兇手”的老太太有點“鬧小情緒”,大家都特開心。

中老年教育服務機構心智青公司專注開發中老年人課程及娛樂文化項目,劇本殺已經進入了他們老年大學的表演實驗課堂。

“老年人興趣轉移很快,舞蹈、聲樂課等傳統娛樂始終無法滿足他們更進一步的需求”,心智青負責人趙先生說,“現在兒童劇本殺做得風生水起,爲什麼不能做點中老年劇本殺呢?”

今年年初,趙先生特意去劇本殺店體驗了一番,他最大的感慨是劇本殺發展得太快了,“我倒希望規則和機制能‘倒退’一點,簡單一點。”

心智青的學員95%以上都是女性,年齡在50歲至70歲左右,在玩劇本殺的所有環節當中,阿姨們對變裝表演和拍照格外感興趣。

趙先生說,阿姨們常常按劇本編排情景劇,每當排練表演出錯,或是有人說錯臺詞,全場會爆發鬨堂大笑,“就是愛看熟悉的人出洋相,她們特別享受這個過程。”

爲開發適合中老年人玩的劇本殺,趙先生已與劇本殺創作團隊探討過,他希望將老年人喜愛的話劇、舞臺劇等元素融合進來,在加盟校組建劇本殺社團,打造心智青有特色的文化產業。

上海哥揚集團旗下的小親生活項目專注服務中老年新康養羣體,最近,劇本殺作爲線下娛樂活動之一也被引入到新康養客羣的服務當中。在小親生活搭建的線下生活體驗中心,平均一週有八場劇本殺活動,很多阿姨特意挑選可以變裝的劇本前來拍照打卡。

與傳統劇本殺不同的是,這裏的每場劇本殺都配有三到四個資深DM,以幫助中老年人更好地理解劇情。爲優化遊戲體驗,DM必須加快節奏,把五六個小時的遊戲時長壓縮到兩三小時。

在小親生活負責人佳琦眼裏,中老年人也渴望新奇的東西和能夠打開心扉的場景,“像代際溝通主題本《家長課》大家玩得就特別投入,看得出來,叔叔阿姨們在遊戲中投入了很多真情實感,他們真的會去交流和反思平時和子女溝通的問題。”

據佳琦觀察,生活中,老人和子女的很多矛盾其實根源於老年人對很多事情並不瞭解,比如買保健品和電信詐騙,不管子女怎麼勸說,老人下次還是會上當受騙,但通過劇本的演繹,以第三方的視角讓老年人體驗一番,他們自然就明白了,其實,老年人更需要基礎科學知識的引導。

“不是所有人到了年紀都要跳廣場舞的。”如佳琦所說,老年人的需求也是多元的。

值得一提的是,在佳琦看來,投身老年行業不僅僅是侷限於現在的客羣,更是在爲未來老年行業做規劃。

“十年二十年之後,新康養羣體就是今天的八零後、九零後,我們也要爲自己以後的老年娛樂生活做規劃,難道我們老了以後也只能去跳廣場舞嗎?”

對話丨“我們更希望老年人和年輕人玩到一起”

隨着社會經濟的發展和銀髮經濟的崛起,越來越多的中老年人開始不僅僅滿足於政府養老兜底保障,文娛享受和自我實現的需求也日漸強烈。

顯而易見,劇本殺已不再是年輕人的專屬遊戲。北京青年報記者對話了專注於中老年創新商業研究的AgeClub內容負責人劉一諾。

北青:在你看來,中老年人主動接觸劇本殺的原因是什麼?

劉一諾:從形式上來看,與下棋、舞劍等傳統娛樂方式不同,其實,中老年人對劇本殺與抖音的接受過程相似,在他們的認知裏,這些都是年輕人玩的新潮的東西,而主動接觸並掌握這些內容也意味着自己沒有被時代淘汰,也沒有與社會脫節,“這對他們來說意義非常大,因爲他們要證明自己不老。”

劇本殺也可以看作是一種“社交貨幣”,和年輕人打卡網紅景點如出一轍,中老年人拍照發朋友圈向老夥伴們展示自己也會玩劇本殺,就是在說“你看我多潮啊”。

除了向同齡人釋放這樣一種信息,劇本殺也可以成爲代際間溝通的良好介質,最理想的狀態便是中老年人想主動破圈與年輕人玩到一起,年輕人也願意帶父輩們瞭解劇本殺是什麼。

北青:劇本殺將如何進行適老化改進?

劉一諾:嚴格意義上說,中老年人玩劇本殺並不需要一個固定不變的場所。

目前,我國推行的養老模式主要爲“9073”,即90%居家養老、7%社區養老、3%機構養老。由此來看,社區嵌入式活動空間將是老年人未來的主要活動場所。

此外,包括商業場景中的超市和大型商場,很多地方也都在規劃老年活動中心,而劇本殺外賣業務未來也可以覆蓋到這些場景。

在劇本題材上,關鍵要爲中老年人提供代際互動的體驗。那些可實現角色扮演、角色倒置,讓子女與父母進行角色轉換從而體驗對方生活的劇本將會非常有意義。

北青:未來,中老年劇本殺會有怎樣的發展路徑?

劉一諾:老年劇本殺應該儘量遵循無障礙設計的理念——老年人在生理和社交需求得到滿足的情況下,最渴望的仍然是受到尊重,他們迫切地需要“看起來和其他人一樣”。

從這個意義上,我們不需要專門設計出一款區別年輕人玩的老年版劇本殺,我們需要改進的,或許只是劇本殺的通用性設計,比如字體、字號和無障礙閱讀等。

老年人可以抱團,但我們更希望看到的是他們和年輕人玩到一起的狀態。

參考文獻:表演的身體與重構的形象:“劇本殺”的個體敘事研究 譚昭 關屹

(圖爲受訪者供圖,部分來源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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