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長河（國際問題學者）

近日，波蘭向德國提出天價戰爭索賠。波蘭執政黨法律與公正黨領導人雅羅斯瓦夫·卡欽斯基表示，波蘭將向德國正式提出相當於1.32萬億美元的戰爭賠償，以補償二戰期間納粹德國入侵佔領波蘭造成的損失。

2021年波蘭國內生產總值（GDP）是6740億美元出頭，1.32萬億美元相當於該國當下一年GDP的兩倍。卡欽斯基認爲這一數字並不大，他在記者會上說：“波蘭政府所提出的數額是以最有限、最保守的方法計算出來的，有可能會增加。”

波蘭的天價索賠引發歐洲和世界輿論關注。看到這個消息，人們不禁會問：德國真的會賠錢嗎？假如德國不賠，波德關係會陷入僵局乃至刀槍相見嗎？

戰爭索賠問題比較複雜，尤其是戰後波德領土被重新劃分、德國分裂而後又統一、西方與東方兩大陣營曾經歷冷戰對峙等諸多因素，很多問題說不清楚。在西方國家，索賠問題在歷史上屢屢出現，大都是出於選舉需要的政治話術，一般不必太當真。

因此，和之前波蘭方面提出類似話題一樣，德國方面並不買賬，德國外交部明確表示拒絕，稱二戰賠償問題已經結束。波蘭主要反對派公民綱領黨主席圖斯克指出，此次提出索賠主要是出於國內政治目的，“每當法律與公正黨需要建立一個政治敘事的時候，向德國索賠的倡議就會出現”。圖斯克認爲，在波蘭議會明年改選之前，這場“反德運動”是爲了重建執政黨的支持。

波蘭索賠報告的出爐，對波德關係還是有負面影響。波蘭與德國兩大鄰國之間歷史上恩怨情仇不斷上演，可謂剪不斷、理還亂，近年來民粹主義的橫行，讓波德兩國民衆之間嫌隙越來越大。別的不說，只要波德兩國之間有足球賽之類的體育比賽，雙方球迷往往會以國家之名“大打出手”。

波蘭的聲索並非毫無依據。二戰中納粹德國與蘇聯瓜分波蘭，給波蘭造成的痛苦的確深重。波蘭政府發佈的報告稱，有超過520萬波蘭公民在二戰中喪生，210萬波蘭公民被驅逐到納粹德國勞動，59萬波蘭人因被迫接受僞醫學實驗並被關押在集中營中而致殘。戰爭期間，波蘭失去了50%的律師、40%的醫生和35%的大學教授。

戰後，歷屆德國政府對納粹德國的暴行都堅決予以抨擊，向造成傷害的國家和民衆進行道歉。1970年12月7日，時任聯邦德國總理勃蘭特向華沙猶太人遇難者紀念碑敬獻花圈。他整理好花圈後突然雙膝跪下，這一幕震驚了全世界。這“驚天一跪”被認爲是德國徹底反省戰爭罪責的代表姿態，促進了德國與波蘭等國實現戰後和解。筆者當年到德國聯邦新聞局辦事，大廳裏就有這“驚天一跪”的大幅圖片，體現了後續德國政府對此的高度認可。

道歉歸道歉，波蘭方面仍認爲沒有得到德國的充分補償。波蘭總理莫拉維茨基表示，“沒有真相和賠償”，波德之間就無法實現真正的和解。但德方並不認可。德國外交部在一份聲明中說：“波蘭早在1953年就已放棄進一步聲索戰爭賠償，並且多次確認（這一立場）。”按照德方的說法，波蘭於1953年與民主德國簽署協議，放棄聲索二戰賠償；1990年民主德國與聯邦德國統一時，兩德同蘇聯、美國、英國、法國談判簽署的協議也確認了這一點。

德國在國家賠償方面到底支付了多少，歷屆政府的官方說法不一。德國前總理默克爾2007年曾表示，德國二戰後向受害方支付了大約640億歐元。在德國社會看來，本國不但進行了國家賠償，民間也支付了高額的賠償金。

相對於國家賠償的“糊塗賬”，德國對二戰勞工和受害者的直接賠償基本上是清晰的。二戰期間，納粹德國從佔領地區總共強行徵集了大約1200萬外國勞工到德國企業做工，其中主要是猶太人和中東歐國家的勞工。從上世紀50年代德國就開始實施戰爭賠償，不過由於冷戰原因，當時德國主要給猶太人提供了賠償，波蘭、捷克等原華約組織成員國的受害者未能受惠。上世紀90年代，波蘭、美國、俄羅斯的衆多幸存納粹勞工提出訴訟要求賠償。2000年，一個名爲“記憶、責任和未來”的基金會成立，總部設在柏林，6300多家企業爲它提供了資金，用於賠償這些勞工和受害者。到2006年時，德國宣佈對二戰納粹勞工的賠償項目基本完成，賠償總額達600億至700億歐元。

重提戰爭賠償面臨的最大困局是對戰後國際秩序的重寫。二戰後波蘭復國，其西部很大一塊領土曾是德國的領土，那片土地上的1000萬多德國人被驅除出去，許多人飢寒交迫死在西去的路上。因此，前些年也有德國民間組織爲此向波方提出索賠，但柏林官方並不支持。

事實上，兩德統一前和波蘭簽署過德國波蘭邊界協定，不再對曾經的領土進行聲索。如果波蘭要重新談戰爭賠款，那麼邊界可能也要重新談，勢必引發重構戰後國際秩序的嚴重後果，因此不會得到國際社會支持。

供圖/視覺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