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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遊雲庭

來源：遊雲庭的工作生活記錄（ID:gh_82fa449f0311)

近日，西安市中級人民法院就騰訊訴抖音侵害網絡劇《雲南蟲谷》信息網絡傳播權案宣判，判決抖音賠償單集200萬元，總計3200萬。但筆者讀完八十多頁的判決書，發現本案判決理由並不充分：給出了遠超行業標準的天價賠償，但案情卻並無特殊之處，值得商榷。今天就和大家聊聊這個，歡迎批評指正。

判決書有80多頁，鏈接見文後，這裏先歸納一下案情主要爭議：騰訊視頻取得了網絡劇《雲南蟲谷》的獨播權，在該劇上映前，給抖音發了預警函，要求其採取有效措施，避免侵權內容在平臺傳播。但該劇上映後，騰訊仍發現抖音上有大量剪輯版的《雲南蟲谷》短視頻，並且在抖音搜索欄輸入“雲”字，可在推薦聯想中首位看到“雲南蟲谷”，且右側標有“熱”，類似輸入推薦有不少（判決書第10頁）。

後騰訊多次向抖音發送侵權通知，要求其刪除侵權內容，其一家代理曾發送侵權通知函64次，涉及侵權鏈接累計751條，抖音在接到上述投訴後5日內下線率爲72%；7日內下線率爲 90%（第24頁）。

抖音則主張：《雲南蟲谷》相關的視頻情況非常複雜，抖音識別和清理涉嫌侵權視頻的難度非常大，也不可能一概禁止含有涉案作品名稱的視頻上傳。使用推薦算法不意味着平臺可以識別侵權視頻，不能據此要求平臺承擔更高注意義務（第35頁）。

法院經審理後認定：涉案作品熱度極高，多次出現在抖音相關搜索聯想推薦位置，並顯示有推薦標籤，其相較於其他普通作品，更加具有顯著性，更容易被抖音所知曉（第80頁）。抖音平臺中的用戶存在大量、密集實施地對《雲南蟲谷》信息網絡傳播權的行爲，在權利人反覆進行事先預警、事中投訴、提起訴訟、申請行爲保全的情況下，抖音並未在合理期間內採取適當措施對平臺侵權內容進行管控治理，故可以認定抖音存在幫助侵權行爲（第56頁）。

在損失計算上，法院不認可騰訊提出的三種計算方式，分別是騰訊的損失、抖音的獲利及抖音因侵權少支付的授權費用（第77頁）。同時，法院認定本案不適用懲罰性賠償（第81頁）。

法院認定：《雲南蟲谷》原著具有較高知名度，拍攝製作時聘請了具有較高知名度的演職人員，單集作品製作費用爲668萬元，涉案作品播出後播放量極高，抖音平臺上存在有包括侵害涉案作品從第1集到第16集在內的全部內容之侵權短視頻。騰訊曾簽訂合同對其他第三方主體進行非獨家授權，費用從5000萬元到1億元不等。

抖音在《雲南蟲谷》開播前收到3次預警函，開播後半年左右收到侵權通知函件108次；涉及侵權鏈接累計6299條，部分侵權視頻長期未被處理。抖音平臺曾因短視頻侵犯著作權問題被相關部門約談，並在全國多地法院受訴。綜合考慮上述全部計算因素後，法院酌情認定網絡劇《雲南蟲谷》著作權人因抖音實施的侵害信息網絡傳播權行爲遭受經濟利益損失平均每集網絡劇爲200萬元，故經濟損失總計3200萬元（第78、79頁）。

上面的摘要中，法院認定天價賠償的原因如下：《雲南蟲谷》原著知名度高、演員知名、熱播、製作費用高、版權對外授權費用高、抖音未能及時全部刪除被通知的侵權內容。但這些理由，逐一分析，相比同類案件並無特殊之處。

一、和同類案件比，本案判賠畸高

如果長視頻公司用熱播劇二次創作侵權起訴短視頻平臺的，《雲南蟲谷》案判決中的理由幾乎都能找到，因爲一個網絡劇要熱播，標配就是：原著IP知名度高，演員大牌、製作成本高、對外授權費用高。

比如近日媒體報道的愛奇藝訴快手案情類似的兩個案件，涉案作品是同樣知名度很高的熱播劇《琅琊榜》《老九門》，也有名演員，快手和抖音一樣，是知名的短視頻平臺，播出的內容主要也是二創的剪輯視頻，法院判決快手公司賠償愛奇藝公司經濟損失及合理費用金額爲218萬餘元。雖然根據筆者的經驗，這已經是行業裏判賠比較高的案件了，但兩個案子加起來都不到《雲南蟲谷》案判賠額的10%。前一陣有媒體做過統計，去年我國絕大部分在線視頻侵權的案件，法院的判賠都低於五萬，最高的電視劇判賠是200萬，而且那個案子案情是點播作品的長視頻全集，和本案中二創短視頻爲主的案情還不一樣。

筆者還檢索到了西安中院近兩年的幾個長視頻侵權的判決：1、（2020）陝01民初780號一審民事判決書 ，涉案電影作品《瘋狂的公牛》，判賠2萬元；2、（2021）陝民終141號二審民事判決書，涉案作品《硬骨頭》（共43集），判賠3萬元；3、（2021）陝01知民初1808號一審民事判決書，涉案作品《歷史永遠銘記》（共30集），判賠1.5萬元。就以上判決看，該院之前審理的案件作品知名度低，判賠更低，所以這次的案件判賠金額成百上千倍的上漲，有點突兀。

二、二創視頻對長視頻版權人的危害沒那麼大

長視頻公司維權二創短視頻，法院可能會判高額賠償，但一般不會出現《雲南蟲谷》案這樣的天價賠償，核心原因還是短視頻對長視頻的替代作用沒那麼強，並不能完全替代長視頻，所以客觀上危害性沒那麼大。

我國《著作權法》第24條規定：爲介紹、評論某一作品或者說明某一問題，在作品中適當引用他人已經發表的作品的，構成合理使用。但二創短視頻的問題在於，其創作中把影視劇的核心內容全都包含了，導致其可以一定程度上替代原作品，所以構成侵權。但只看5分鐘摘要的二創短視頻，肯定和定定心心看完一整集劇集帶來的欣賞體驗是不同的。所以這裏的替代是以犧牲對作品的全面觀賞爲代價的，只是一定程度上的替代，而非完全替代。

而且《雲南蟲谷》案中的二創視頻是用戶上傳的，屬於間接侵權，法院最多認定平臺怠於履行管理責任，這和平臺自己製作發佈內容的直接侵權的惡性還是有不小區別的。

三、不適用懲罰性賠償，天價賠償的合理性不足

毋庸諱言，短視頻平臺在商業模式上對長視頻平臺是有優勢的，成本更低，傳播更快，所以不能排除其借用戶上傳的二創視頻薅長視頻平臺羊毛的可能性，就《雲南蟲谷》案，從侵權的主觀惡意來看，不管是騰訊提交的證據還是法院的認定都顯示，抖音還是刪除了大部分的侵權內容。所以抖音雖然被法院判定了侵權，但判決書也明確了，本案不適用懲罰性賠償。

但短視頻平臺對熱播影視劇二創作品的管理，也不像看上去那麼簡單。比如，哪怕作品名稱中使用了熱播影視劇的名稱，但平臺無法通過屏蔽關鍵詞來簡單刪除視頻，《雲南蟲谷》改編自知名網絡小說，也有同名電影。搜索引擎，短視頻平臺上作品的標籤中的作品播放量不僅僅包含二創的網絡劇內容，也有關於小說和電影的，即便短視頻中包含影視劇的片斷，也存在是爲了評論劇情而被納入“適當引用”，構成合理使用的可能性。另外，影視劇的預告片、介紹、花絮這些都是不侵權的。這也是法院沒有適用懲罰性賠償的原因之一。

由於熱度標籤下的內容和播放並非都屬於侵權，就《雲南蟲谷》案而言，既然沒有適用懲罰性賠償，那麼本案的天價判賠的支撐就更少了。

最後，作爲知識產權律師，筆者當然希望侵權案件的判賠標準可以高一點，但這種高標準應該有合理性和穩定性，而《雲南蟲谷》案中，西安中院做出的天價判賠和多數法院對二創視頻普遍賠償認定標準以及該院之前判決的標準都不一致，合理性上明顯存在瑕疵。這樣的判決使法律的實施不確定性增強，也不利於長短視頻企業的公平競爭，好在一審判決目前沒有生效，希望二審法院能對此予以糾正。